太子要出閣了。

    皇太子朱厚照在這科會試結(jié)束后正式行了冠禮，從此天下諸司的奏本呈上時，都要加寫別冊上于東宮。雖說東宮這看奏折的權(quán)力就是個擺設(shè)，可既然太子要開始觀政，就得選才學(xué)人品俱佳的老成賢臣充任輔導(dǎo)官，侍奉太子讀書。

    太子都要讀書了，兩位國舅能不緊張嗎？

    他們倆還牢牢地記著那天父親和老師吃醉了酒，說要他們做太子的榜樣，要逼著他們從頭學(xué)四書五經(jīng)的事呢！

    那時虧得他們兄弟機(jī)警，賭咒發(fā)誓說要給太子出試卷，引導(dǎo)太子向?qū)W之心，兩人才逃過民一劫。如今太子長大了，要讀書了，他們要是不能踐當(dāng)日之言，做個能引導(dǎo)太子讀書向上的好舅舅……

    崔先生可是明年秋天就要回京了??！

    兩人想起崔燮那一身武功和層出不窮的文山題海，暗暗打了個寒顫，轉(zhuǎn)身望向皇宮方向，望向巍峨宮殿內(nèi)深隱的清寧宮。

    他們得做一對嚴(yán)師嚴(yán)舅，往后只得對不住太子了。

    從此他們進(jìn)宮，再不給太子帶宮外新鮮的吃食玩器，再不帶錦衣衛(wèi)漫畫，只帶進(jìn)去兄弟二人量著太子學(xué)業(yè)進(jìn)度，給他出的考題。

    什么選字填空、什么判斷對錯、什么帖經(jīng)墨義、什么短文閱讀……當(dāng)年崔老師怎么考他們的，他們就怎么拿來對付外甥，立逼著小太子閉卷答題，考得太子一愣一愣的。

    舅父們變了！

    舅父們竟這樣疏情狠心，逼得他比東宮那群老先生還狠！

    東宮的先生們還給他進(jìn)帶字的圖畫教他識字呢，這滿篇都是字，他還認(rèn)不全呢！有的字還不會寫呢！

    朱厚照叫他們強(qiáng)迫著做了幾回卷子，做得頭都疼了。開始時他還好好做，后來卷子越做越多，他煩極了，就故意寫錯。

    兩位國舅也是從小熊到大的，知道他是什么心思，就下了狠手，批改完卷子竟叫他對照答案把錯的重寫上十遍。

    小太子終究太年幼，叫他們的氣勢壓倒，竟沒敢不寫，直到晚上舅舅們離開后，也還是老老實實地對著卷子邊哭邊抄。

    撫養(yǎng)太子長大的保母衛(wèi)圣夫人給他擦了擦眼淚，心疼地說：“小爺可去尋皇爺、娘娘求助，叫國舅給你減幾遍讀寫?！?/br>
    服侍他的老伴譚吉太監(jiān)也嘆氣：“小爺年紀(jì)尚小，平日看看外頭進(jìn)上的畫片識識字，聽老奴講講孝經(jīng)也就罷了，哪兒受得了猛可地抄這么一大篇卷子？”

    太子丟下筆，哭著去找皇后告狀了。

    國舅欺孤，國舅逼孤念書寫字！

    這一狀先告到皇后面前。張皇后竟半點不偏心兒子，看著那幾篇抄得工工整整、寫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木碜?，只覺著弟弟忠心可嘉，為太子讀書事盡心盡力，值得夸獎。

    皇后不僅不管，還叫人賞了國舅，夸他們出的題目好。氣得太子跑去文華殿見天子，請父皇做主，不許國舅再進(jìn)宮……算了，就不許他們給自己出題吧。

    天子看了小舅子出的試卷，竟然也跟皇后一樣覺著出得好，不舍得叫他們改了，只溫聲安慰太子：“朕與國舅們說，叫他們不逼著你重寫那些遍錯字就是了。這卷子出得其實不難，只是你學(xué)得少，做起來就顯得難。當(dāng)年父皇做的題目可都是國子監(jiān)與翰林先生們出的，比你這要多多少倍呢，等你長大了，做習(xí)慣了就好?！?/br>
    朱厚照敏銳地察覺道，父親這段安慰中隱藏著更深、更大的陰影。

    先生輩將來也要給他出題目！出得將要比他做的這幾篇還多！

    不可能，明明先生們都只給他看畫得漂漂亮亮的、上面只寫著幾個大字的畫片，侍書教他寫字時也不甚逼迫……

    皇太子不死心，轉(zhuǎn)天讀書時便拿了張氏兄弟出的卷子給侍書的費(fèi)宏、靳貴等人看，悄悄告狀：“國舅逼孤做這么多卷子，還逼孤抄寫錯字，孤手指痛?！?/br>
    費(fèi)宏當(dāng)年曾伴太子考試，自己就是從題山題海里做出來的，看到這卷子，倒是挺懷念地笑了笑，道：“兩位國舅這手出卷子的本事，真是和……咳，國舅們是真心忠于太子，為大明社稷江山著想，才盡心勸太子讀書的。那些一心引太子荒唐游戲的，才是小人行徑。”

    他們這些校書、正字官還都是些好脾氣的年輕人，勸人也勸得溫柔；叫講官王鏊這樣嚴(yán)正的老臣知道了，反倒又給太子講了一通勤心向?qū)W的道理。

    太子不明白那么多大道理，只知道自己的功課又加多了，國舅們還能隨時沖進(jìn)宮里給他考試。

    他幽怨地翻著國舅們之前送的《少年錦衣衛(wèi)》，心中百味雜陳。清寧宮寂寂無聲，沒人敢來勸他，獨有一個平常并不受重視的中年太監(jiān)湊上前來，低聲勸道：“小爺莫煩惱，國舅們終究不能宿在宮中不是？他們不在的時候多，若再有要逼著小爺重抄多少遍的時候，奴婢們可幫著小爺寫?！?/br>
    東宮喑喑，竟有一個人敢出來幫他！

    太子看著那太監(jiān)平平無奇的容貌，心中涌起一股溫情，難得開尊口問了一聲：“你喚什么？”

    那太監(jiān)低頭答道：“奴婢劉瑾，就在殿中伺候灑掃，本不該跟小爺答話。不過古人云，主憂臣辱，主辱臣死，奴婢見小爺心懷憂愁，不敢不出來說話。奴婢從前跟鐘鼓司人學(xué)過些有趣的玩意兒，最能開解煩悶，若是小爺信得過……”

    他還沒說完，小太子便把那本《錦衣衛(wèi)》合上，目光炯炯地看著他：“你真能解孤心中憂煩么？那下次兩位舅父進(jìn)宮時，你能不能攔住他們，不讓他們給孤出那么多卷子？”

    劉瑾臉皮微微一抽，低聲道：“二位國舅是古直君子，行事端正，不可攔阻。但等他們走后……”

    等舅父們走后……

    那還要你們何用！

    第266章

    弘治八年、九年這兩年間, 先是李東陽進(jìn)了內(nèi)閣, 而后鄉(xiāng)、會兩試又取中了許多崔燮的舊相識，再后來連太子都出閣讀書了。這些大事在朝上鬧得熱熱鬧鬧的, 卻和在鄉(xiāng)下守制的崔燮沒多大干系, 他這幾年其實連門都沒怎么出。

    直到四月底, 崔衡兩兄弟的齊衰守滿了，他才叫人備下車馬, 往京城送了幾里。

    崔衡夫妻乘著馬車, 和哥騎著馬，身后還跟著運(yùn)行李的車隊, 戀戀不舍地跟他道別。崔燮坐在大白馬上看著他們, 溫煦地說：“不要做此兒女態(tài)。我明年秋天就回京了, 到時候還得監(jiān)督你們用心做文，你們想少看我兩眼都不行?！?/br>
    衡哥、和哥臉色凝著了一瞬，緊接著又捧場地笑了幾聲，應(yīng)道：“我們回京就替大哥收拾院子, 專待大哥回來?！?/br>
    那倒不用, 他的院子有謝瑛收拾, 肯定和他的意，他還嫌這兩個小的沒品味呢。

    崔燮擺了擺手，對崔衡說：“當(dāng)日我說過要將家里主院給你住，如今大人與祖母先后棄世，祖父祖母的院子以后便給你們小夫妻住?！?/br>
    他又看了眼崔和，也安排道：“和哥住父親原先的院子。你如今年歲也不算小了, 我致書托恩師和師母替你相看來著，等回京之后估摸著就有結(jié)果?！?/br>
    崔和臉色微紅，又喜又羞，偷偷高興了一會兒，又想起了他大哥：“如今父親、祖母皆已故去，大哥也該選一位淑女成家了?！?/br>
    崔燮笑著搖頭：“罷了，你們兩個倒管起長兄的事了？回京去安心讀書作文，往后還是隔幾日一寄，我要檢查的！”

    他不愿提成親的事，崔衡卻鼓起勇氣來說了一句：“連和哥都要成家了，大哥難道真要守著寒衾冷枕，一個人過一輩子？若你是怕自己氣運(yùn)太盛，壓了我們，可將我與和哥分出家去。反正我們也這么大了，都考中了秀才，本不該再依大哥而居……”

    崔燮猛地將臉一板，喝道：“你們兄弟是翅膀硬了，要跟我分家了？咱們崔家自打祖上搬來嘉祥頓，就從沒有過分家的事，只要我活著一天，咱們這輩也不許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