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簡潛水史_第4章
陳燕西是在一陣響鈴中驚醒的。 “打雷要下雨!雷歐——下雨要打傘!雷歐——” 曲調(diào)極有節(jié)奏感,歌詞泛著滾滾傻氣。要說這鈴聲是誰弄的,還真不是他自個兒。 “唐濃,有事說,沒事滾?!?/br> 陳燕西拿過枕邊一手表似的物件,剛就是這玩意發(fā)出尖叫。他睜眼瞥了下時間,凌晨五點,晨光熹微。 但他昨天睡得晚。 “佛羅里達(dá)和仙本那的時差是多少,來,你給哥哥算一下。是不是嫌我命太長,盼房價暴跌、盼股市暴漲,都比不上盼我早日猝死。” “別倔,別橫,別嘴硬。” 擴(kuò)音器傳來一冰冷的聲音,唐濃吐出七個字,不再說話。 陳燕西嘖一聲,火氣順勢下去了。他煩躁地揉揉頭發(fā),坐起身來。窗外大海波濤洶涌,隱有旭日初升之兆。 “說吧,什么事。” “先聊聊你的狀況?!?/br> 唐濃那邊有些嘈雜,偶爾冒出幾道電流聲,信號不好。 “最近如何,監(jiān)測儀傳來的信息,只能展示心率根據(jù)深度變化產(chǎn)生的反映,上次交給你的潛水電腦為什么不用?!?/br> 陳燕西赤腳踩在地板上,混沌大腦稍微清醒一點。 他接一杯溫水,往窗邊走去,“我不愛用那玩意,戴手腕上是累贅。飲食情況就那樣,這邊也沒什么好吃的。” “失眠就聽鯨嘯,放心,睡得著。唐濃,你平時廢話沒這么多?!?/br> “到底什么事?!?/br> 唐濃一頓:“范宇幽居癥發(fā)了,他的科研任務(wù)剛結(jié)束。整個人處于易怒狀態(tài),我想認(rèn)識你的心理顧問。明年初在留尼汪有一次民間科學(xué)家組織的‘追鯊’活動,準(zhǔn)備給部分鯊魚安裝追蹤器?!?/br> “你倆消停點,行不行?!?/br> 陳燕西推開窗,清晨的海風(fēng)猛然灌入,吹起他額前發(fā)絲。夾了淡淡魚腥味,海邊已有漁民準(zhǔn)備出航。 “就算范宇的身體吃得消,精神恢復(fù)也沒那么快。去年研究抹香鯨的發(fā)聲與交流,結(jié)果怎么著,嗯?唐濃,我不是每次都在場,不是每次都能救你們?!?/br> “人類研究海洋生物的步伐,與它們即將面臨的危難相比,實在太慢了?!?/br> 唐濃喝口牛奶,繼續(xù)盯著電腦屏幕。唐博士多年來不與蠢貨論長短,于是言簡意賅。 陳燕西知道擰不過,捏了捏眉心:“成,給你也行。要么,你把這破通訊儀的鈴聲改了。要么,你叫聲爸爸?!?/br> 第一個愿望倒是迫切又實在。 唐博士聾得恰到好處,聲音毫無波動。 “顧問師,聯(lián)系方式?!?/br> 陳燕西舌橋不下,愣了片刻。說來奇怪,人擋罵人、佛擋噴佛的抬杠神功,在唐濃面前永遠(yuǎn)不起作用。 他實在沒轍,翻著通訊錄報了一串號碼。 “你們搞科研的也別太拼了,又不是體制內(nèi),還得自己掏錢。聽我話,今年回家看看,總在海上飄著算什么事兒?!?/br> 唐濃沒理他瞎扯,破天荒笑一聲:“你怎么不回家。” 陳燕西:“......” 聰明人問到點子上了。 陳燕西不回家,真是被逼的。 原以為當(dāng)初年滿十八,成功出柜,此后與結(jié)婚這檔子事天各一方。 誰知,他戰(zhàn)斗力極強(qiáng)的老媽程珠怡冷笑道:你以為是Gay就不用相親? 這話嚇得陳燕西滿地打滾,趁老爸陳明預(yù)訂北歐三月游的行程時,提起行李空遁了。 很小的時候,他覺得性向是個大問題。藏之于心,攥著緊緊不松手。二十歲那年,第一次打破個人記錄,順帶考取AIDA教練證。他覺得自己獨立了,視婚姻等世俗關(guān)系為洪水猛獸,說話的字里行間透著一股傻氣。 等他真不用埋進(jìn)“人生墳?zāi)埂睍r,母親卻一再告誡他:你身邊必須有一個人,成為你岸上的牽掛。你不僅要潛下去,還要有上來的欲望。 陳燕西一直不太懂,他熱衷潛水的某個理由,或許是多年來,他處于世界邊緣,凝視著行色匆匆、沸沸揚(yáng)揚(yáng)的人群。他坐在水底懸崖之上,從海淵俯瞰真正的地球。 他看到的世界,遠(yuǎn)比一般人所看到的更多。 “你要喜歡程珠怡和陳明,清倉大甩賣,一口不還價。三萬起跳,轉(zhuǎn)銀行卡吧,我下午正好要用現(xiàn)金?!?/br> 天之盡頭升起一輪紅日,燒得水面如火海。陳燕西沒心沒肺,繼續(xù)插科打諢。 “三萬三萬,買不了吃虧買不了上當(dāng)。從此以后,他們就是你的倒霉爸媽了。” 唐濃:“......” 這貨急需社會再教育。 “陳燕西,我很好奇。你當(dāng)初讀書時,有沒有學(xué)過‘不孝有三’?” “巧了,還真沒有,”陳燕西看一眼時間,決定盡快結(jié)束談話,將人渣進(jìn)行到底?!按笠挥X得讀書太傻逼,然后退學(xué)了。唐博士,你還買爸爸嗎?!?/br> “......”唐濃一哂,“你最近很缺錢?” 陳燕西人五人六道:“缺,一直都缺。哪兒是最近啊,什么都有我就缺錢?!?/br> “說不定咱們下次見,我已激情賣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