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燕西沉默，認真盯著金何坤。后者瞥他一眼，試圖打破這氣氛，“開個玩笑，意思你得反著理解?！?/br>
    “二十九歲識人不清，三十歲就該成熟點。再怎么找，也不能是你這樣兒?！?/br>
    “對不對?！?/br>
    一口怨氣堵在喉頭，陳燕西想拼命呼吸，又怕暴露情緒。他有些搞不懂金何坤此次所來為何，只知自己快瘋了。

    他分不清金何坤哪句甜言是真，哪句毒語是假。大半年的相處并未讓他們見識到真正的彼此，僅在走向“真實”的路上邁出一步又一步。

    陳燕西說：“坤兒，你要真對我.......很失望，你現(xiàn)在就走。”

    “你說咱倆好，我答應(yīng)你。然后你說咱倆算了，我也答應(yīng)你。自始至終，我覺得你值得，所以從沒對你提出異議。你送我隕石那天，我說你不飛也就算了，我養(yǎng)你?！?/br>
    “坤兒，我知道不容易。為什么要下潛，為什么要去那些危險的地方，為什么在明知死亡很近時，還要不管不顧迎上去。不潛水的人不明白。我試圖去解釋，試圖帶你去感受。但你最終不明白，我也不怪你。坤兒，我陳燕西沒辦法叫所有人都明白我為什么要這樣做，有時候解釋多了也很煩，所以我不解釋?！?/br>
    “你是唯一讓我解釋的人，因為我在意。你不理解，我不怪你。但別這樣?！?/br>
    “至少別這樣一邊對我好，又一邊捅我刀子?！?/br>
    陳燕西說這話時，始終低頭。他雙手交叉，左右手互相拿捏著。他將頭埋得很低，仍沒蓋住那點鼻音。金何坤只能看見他頭頂，發(fā)絲軟軟的，服帖。而后頸細白，延入衣領(lǐng)。

    兩人都有些難過，金何坤甚至想，人生若只如初見，他沒有色|欲迷眼地靠近，會不會沒有今天。

    會不會更好一點。

    “我不是那意思?！?/br>
    良久，金何坤認命地剝掉偽裝。他始終無法對陳燕西太過殘忍，那人的尾音一個顫抖，都像一把巨錘落在他心頭。

    “我只是擔心你，所以來看看。”

    “算了，換個話題。你們明天任務(wù)是什么，有沒有我能幫忙的?！?/br>
    陳燕西偏頭揉揉眼睛，調(diào)整呼吸。“下洞xue挺危險，你還是留守據(jù)點，別跟著?！?/br>
    “現(xiàn)在前期工作進行差不多，明天將剩余氣瓶搬運完畢后，第三天準備下潛。”

    “期間可能會面臨部分潛友退出，畢竟這事并不輕松。如果在水下情緒出現(xiàn)問題，很致命?！?/br>
    “家屬會來么，今天我到時這里只有兩人。”

    “沒通知家屬過來，劉易豈等人的死亡，對團隊造成沖擊已經(jīng)很大了。家屬過來只會增加傷感氣氛，不利于后面的行動?！?/br>
    陳燕西剛想下床，又被金何坤按回去。

    “你躺著，我去拿牛奶?！?/br>
    “至于遇難者的裝備，能打撈就帶回來。不說拿去賣二手，至少是個留念。一套上乘的ECCR裝備高達十幾萬，算是能......彌補點損失。”

    陳燕西接過牛奶，用嘴唇試了試溫度。剛好合適。那一瞬，他眼睛發(fā)酸，好似他與金何坤，還在C市城南二環(huán)的家里。

    金何坤抱臂而立，“賣死者的東西有點不太吉利，交還給家人吧。”

    “沒準火化后還能下葬，風俗講究個入土為安?！?/br>
    “這得看實際情況?！?/br>
    陳燕西喝完牛奶，一時也找不到其它話題。他起身去浴室漱口，完事后返回臥室。

    他關(guān)上門，轉(zhuǎn)頭瞧見金何坤正困倦地打呵欠。這段時間沒休息好，再加旅途勞頓，精力實在跟不上。

    “要不休息？”

    “嗯，那你早點睡。”金何坤頷首，拖著行李箱剛要走。

    “別走了?！?/br>
    陳燕西站在門口一動不動，他不敢直視金何坤眼睛，只盯著對方領(lǐng)口，似能將其看穿。

    坤爺不答話，陳老師難免有些緊張，說話磕磕絆絆。

    “客房、還沒收拾、可能......今晚你就在這兒睡吧。別走了?！?/br>
    陳燕西任由金何坤熱辣的視線上下打量，氣場特強，時間久了，竟叫他腳下發(fā)飄。就在陳老師快頂不住時，金何坤忽然抬手撐在門上，把陳燕西半錮在懷里。

    “陳燕西，那你得說清楚了?！?/br>
    “我們是睡素的，還是睡葷的?！?/br>
    陳燕西猛抬頭，差點撞上金何坤下巴。而對方只是輕淺一笑，收回手臂去了浴室。

    水聲嘩嘩，陳燕西靠著門板略微虛脫。他用掌根抵在心口，狠狠揉幾把。

    口干舌燥。

    盡管金何坤嘴上花樣多，不料他頭挨枕頭，立刻入睡。估摸是近太勞累，始終睡不踏實。這被窩里有陳燕西的氣息、體溫，一切都是他最熟悉的。

    陳燕西躺在坤爺身邊，于黑暗中摸索這人輪廓。他輕聲嘆氣，正要轉(zhuǎn)身，卻被一雙有力的雙臂撈入懷里。

    金何坤分明熟睡，下意識擁抱心上人。他尋個最舒服的姿勢，下巴在陳燕西頭頂蹭了蹭。

    一夜無夢。

    翌日，陳燕西再三拒絕，金何坤搖頭，沒有商量余地。

    他跟著救援分隊去旱洞，幫忙運輸氣瓶與裝備。

    長山昨夜下雨，今早放晴。公路濕滑，張山開車很謹慎。他時不時從后視鏡瞧一眼金何坤，雖無惡意，確實有點好奇。

    陳燕西示意他好好開車，別到時候尸體沒打撈上來，這伙人先盡數(shù)栽進懸崖里。

    張山訕訕一笑，擰開車載廣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