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少跟他想象中的瞎指手畫腳不一樣。

    衛(wèi)斂問：“通判何在？”

    通判是知州的副手。他們從永平來，對江州人生地不熟，自己從頭調(diào)查要耗費很多時間。想要最快掌握江州的情況，還是需要一個本地官員。

    兩名侍衛(wèi)很快押上一名官員，觀其衣衫不整的模樣，恐怕是剛從溫柔鄉(xiāng)里被拉起來的。

    “啟稟公子，人帶來了?！?/br>
    曹武良青天白日里正與小妾廝混，就被一伙兒兇神惡煞的官兵強硬拉來，連只鞋子也來不及穿，正憋著一肚子怨氣，就要破口大罵。

    想這江州他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哪個不要命的敢抓他？

    一被拉進來甩在地上，正一抬頭，就見一名年輕俊美的白衣公子，腰間別著一柄折扇，眉目微垂，清美如畫。

    曹武良頓時看癡了。

    知州愛財，通判好色，被當(dāng)?shù)匕傩瞻档乩锿倭R“江州兩大禍害”。曹武良男女不忌，只要長得漂亮的，都愛搶來玩一玩。平日里欺男霸女的事沒少干，被他玩死的瘦馬與孌童更不知幾何。

    而衛(wèi)斂無疑是曹武良見過模樣最好看的人。他府里最討喜的孌童都沒這生的漂亮。

    曹武良忘了當(dāng)下的處境，不覺失魂落魄地呢喃道：“美人兒……”

    侍衛(wèi)即刻就要拔劍。陛下的人豈容這玩意兒覬覦！

    周明禮目露厭惡。瞧這通判腦滿腸肥的模樣，就知道和那姓劉的是一丘之貉，直接關(guān)入牢里便是，還有什么審問的必要？

    衛(wèi)斂緩步走過來，在曹武良身前半蹲下，折扇輕挑起人的下巴，凝視人渾濁的老眼。

    曹武良垂涎地笑起來：“美人兒，你是不是也看上我——”他語句一頓。

    幾根鋒利的尖刺從扇骨中延伸出來，抵著他的脖頸，擦破皮膚，滲出微微血絲，再深一寸就能叫他血濺三尺。

    曹武良額頭冷汗滴了下來。

    “劉仁貴已經(jīng)死了?！毙l(wèi)斂面不改色地說著謊，“你是要將功贖罪，還是要下去陪他？”

    曹武良：“……”

    一炷香后，所有關(guān)于江州近期疫情的大小資料都擺在了衛(wèi)斂面前。

    大約一個半月前，江州清平縣出現(xiàn)第一起怪病。一名獨居的鰥夫死在自己的家中，死時全身潰爛，面目全非，如果不是常穿的那身衣裳，根本不能辨認出那是個人。

    鰥夫之前每日都會上山砍柴，在縣里賣。一連幾日不曾出門，兼之屋內(nèi)隱隱傳出臭味，終于引起鄰居注意，待推門而入查看后，對著那具不成人形的死尸發(fā)出驚叫聲。

    起初無人報官，只當(dāng)是鰥夫得了什么病。出于鄰里情誼，鄰居埋葬了他。誰知又過幾日，鄰居一家三口，盡數(shù)暴斃。

    與此同時，縣里與那一家三口接觸過的人，身上紛紛出現(xiàn)異狀。

    病人先是手臂開始淤青發(fā)癢，不停抓撓手臂，而后越來越癢。第二日整只胳膊都開始腐爛，甚至能抓下一塊rou來。第三日腐爛蔓延到臉上，容貌盡毀。第四日擴散至全身，人到此時已經(jīng)神志不清，就算沒犯糊涂，見了自己的模樣也要嚇到發(fā)瘋。第五日大多人已撐不住了，沒死的也如一具尸體，烏鴉早已盤旋在上空，等著啄食腐rou。最遲第六日，病人死亡。

    無人撐到第七天。

    疾病最開始是在清平縣小范圍傳播開，鬧得人心惶惶。上報到衙門，衙門并不上心，推脫“患病就找郎中，找衙門作甚”。清平縣貧瘠，縣里僅一名老郎中，素來看病收診金極少，被百姓們稱為妙手仁心。

    那段日子里醫(yī)館人滿為患，沒病的也擔(dān)心自個兒會染病，都要去瞧一瞧郎中才放心。可一旦真出現(xiàn)個有癥狀的，人群又都迅速四散，宛如見了瘟神。

    唯有老郎中無懼，照常給人看診。只是這怪病聞所未聞，他也難以看出名堂，開幾劑藥方便罷了。

    幾日后，一名病人的兒子拖著老父親的尸體鬧上門來，說老郎中開了藥，他老父親還是得怪病死了。那人坐地上撒潑打滾，唾沫橫飛，說是老郎中開的藥吃死了人，賺的是黑心錢，要人賠命。

    老郎中無奈答：“但愿世間人無病，哪怕架上藥生塵。老夫一生行醫(yī)，是在和閻王爺搶人，搶贏了自然高興，搶不過……卻也不能逆天改命?！?/br>
    可窮鄉(xiāng)僻壤里的愚昧縣民并不能理解，只知道他爹死了，他得找個人負責(zé)。那人想要揍老郎中，被其他百姓攔住，紛紛指責(zé)那人無理取鬧。

    他們有的是真為老郎中打抱不平，有的則懷了私心——老郎中出事，誰來給他們看病？

    那人被眾人指責(zé)，漲紅了臉，灰溜溜逃了。幾日后傳來消息，那人也染病沒了。

    更糟糕的是，老郎中也出現(xiàn)了癥狀，不知是在看診過程中被哪個病人染上的。

    而此前在醫(yī)館看熱鬧的百姓，回去后也紛紛染病。

    這下人們出離憤怒了。

    他們這幾日萬分小心，閉門不出，唯一去過的地方就是醫(yī)館，肯定是老郎中傳給他們的！

    而老郎中染病的消息更加讓他們證實了這個猜測。

    好哇，枉他們?yōu)槟抢蠔|西說話，老東西卻把病傳給了他們！憤怒的人們踹開醫(yī)館大門，卻發(fā)現(xiàn)老郎中早已病死在家中多日。

    憤怒未能得以平息，人們打砸了醫(yī)館，又一把火燒光。昔日贊其妙手仁心，一旦觸及自身利益，又唾罵其惡毒至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