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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老太醫(yī)還是徐文卿叫過爺爺?shù)?,在太醫(yī)院亦算德高望重。 他離世那天,整個太醫(yī)院的人們都為他哀悼了一瞬,隨后壓抑住悲傷,繼續(xù)投入救命的工作。 衛(wèi)斂無聲來到現(xiàn)場,對著老太醫(yī)的遺體輕輕鞠了一躬,隨后下令燒掉。 火光沖天里,徐文卿在一旁站了很久。 這件事好像成了壓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爹。”這個十七歲的少年對著父親眼眶微紅,“我原本覺得,我留在永平,不能幫上忙會很難過??晌野l(fā)現(xiàn)我來了,卻還是救不了他們,眼睜睜看著他們死去,這好像更難過?!?/br> 徐太醫(yī)摸摸兒子的頭:“那再選一次,你還要來嗎?” 徐文卿點點頭:“要來?!?/br> “我雖然救不了那么多人……但至少還是能救一些人。” 徐太醫(yī)欣慰道:“我們徐家出了個好后生?!?/br> 兩日后,徐太醫(yī)在照顧病人中染上瘟疫。 徐文卿親自去照顧他。 徐太醫(yī)是輕癥,身子骨也還硬朗,只要服上幾劑藥就能大好。然而徐文卿打算侍奉徐太醫(yī)服藥時,一個幾乎半身腐爛的中年大漢茍延殘喘地跑過來,用盡最后力氣搶走藥碗一飲而盡:“把藥給我!” 徐文卿一愣,憤怒道:“你搶藥做什么!你都病這么重了,這碗藥的劑量對你根本沒用!” 大漢猙獰道:“總好過沒有!憑啥你們就能先喝藥,老子等到快死了也沒見到藥!” 徐文卿一噎:“現(xiàn)在藥材緊缺,需要時間熬,再等——” “再等老子就死了!”大漢冷笑,“怎么?你們的命是命,我們的就不是?” 徐文卿被氣得臉通紅:“可我爹病好了還是要救你們的呀!他是為了救你們才生病的??!” 大漢蠻不講理:“既然是為了救我們,那把你爹的救命藥讓給我不對嗎?這是他應該的!” 徐文卿突然就無言以對。 眼睜睜看著那名大漢揚長而去,徐文卿打了個寒顫。 這個純善的少年開始懷疑自己學醫(yī)的意義了。 他發(fā)現(xiàn)他救得了人命。 卻治不了人心。 那名大漢最終還是沒能活下來,輕癥的藥對他無效,他還是死了。 徐文卿去熬了另一碗藥,給父親喝下。徐太醫(yī)康復后,又馬不停蹄地投入了拯救病人的行列。 徐文卿越來越沉默,又夾雜著一絲冷漠。他好像有了心結。 最近又發(fā)生了一場鬧劇,有個清寧縣的病人治好后被送了回去,她的兒子卻不愿意接收這個老母親,反而嚷嚷道:“金子呢!誰要這個老不死的?我要金子!” “不給我金子我就要鬧了!你們朝廷走狗怎么能言而無信!” 悲哀又可笑的是,這樣的事發(fā)生不止一例。 “公子,外頭不少人聚集起來在鬧,說要給他們金子,鬧得特別厲害……”侍衛(wèi)遲疑道,“要不……咱們就給他們罷?” 畢竟公子確實這么承諾過,而且他們也不缺那幾兩金子…… 徐文卿在一旁冷笑。人都是貪得無厭的,他們能夠壞到什么地步,他這幾日早已見識到了。 衛(wèi)斂反問:“你真覺得,救人性命又授人黃金,是有道理的?” 侍衛(wèi)忙道:“自然全無道理!可他們那么多人都在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你記住,沒道理就是沒道理,不是無理取鬧的人多了,就該站在他們這邊。”衛(wèi)斂溫聲道,“你信不信,今日順他們一回,日后人人效仿,皆妄圖天上掉餡餅,反叫真正本分的人傷了心。” “賑災銀兩雖多,自會用來安撫難民。江州如今百業(yè)待興,用錢的地方多了,卻絕不該用在此處。”衛(wèi)斂語氣平靜,“傳令下去,凡尋釁滋事者,押入大牢七日。煽動人心者,杖三十。屢教不改者,殺無赦?!?/br> “是!” 徐文卿一怔。 他靜靜注視衛(wèi)斂精致的眉眼,忽然感到眼前這個比他大不了多少的青年有種溫柔而強大的氣息。 然后衛(wèi)斂側目看他,微微一笑。 “徐太醫(yī)說,你最近似乎有心事。” 徐文卿神色微變。 想不到自己那點心思還是被爹看穿了…… 衛(wèi)斂轉身:“跟我來?!?/br> 第81章 落日 衛(wèi)斂將徐文卿帶到一堆廢墟前。這里四下無人,偏僻荒涼,衛(wèi)斂方開口道:“說罷。” 徐文卿一頓,低頭踟躕良久,小聲道:“公子,我覺得……那些人不值得救?!?/br> 愚昧無知,忘恩負義,貪得無厭,自私自利。 救了……有何用?還不如就直接死了。 他曾經(jīng)的夢想是救天下萬民,凡是病人都要去治,可這短短幾日的所見所聞,著實令人發(fā)指。 他人即地獄,不外如是。 衛(wèi)斂說:“你動搖了。” 徐文卿茫然:“我錯了嗎?” 衛(wèi)斂輕輕搖頭,轉身道:“看。” 徐文卿轉眼望去,只能看到一棟燒毀的房屋。 “你猜這里曾經(jīng)是什么地方?” 徐文卿更迷茫了。這屋子被燒成這個樣子,哪里看得出來? 突然,他目光一凝,看見斷壁殘垣中一根柱子上慘淡的題聯(lián):但愿世間人無病。 “但愿世間人無病,哪怕架上藥生塵?!毙煳那湎乱庾R接出下句,脫口而出,“這里以前是醫(yī)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