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沒教過，是他自學(xué)的。我一向不教軍刀術(shù)?！卑屯欣照f。

    “那就奇怪了，哪怕對著安吉洛的教材獨自練上半年，也不應(yīng)該是這種水平！”

    他語速很快，言辭激烈而急切，不像是嘲笑落敗者的樣子，反而像是真心為阿列克斯感到著急。聽見他們的爭執(zhí)，獅鷲、極光雙方的隊員都圍攏過去，羅曼和奧古斯特也是一樣。一方面他們想聽聽西薩爾發(fā)表了什么高論，另一方面是為了防止惱羞成怒的阿列克斯和他當(dāng)場打起來。

    “我才沒學(xué)安吉洛的刀法呢！”阿列克斯扭過頭，不愿正視西薩爾。

    “那你學(xué)的是什么？《騎兵劍術(shù)》？《冷鋼》？”

    “哼，才不是那些玩意兒呢。說出來怕嚇死你，是理查德·弗朗西斯·波頓爵士的劍法！”

    西薩爾倒抽一口冷氣，那表情微妙得就像聽見法國人登陸了多佛海岸，既惶恐又難以置信。

    ——波頓是誰？

    羅曼很想問這個問題，但他忍住了。他不恥下問的本領(lǐng)和臉皮還沒有精深到這個地步，他決定暗中藏起自己的無知，回家后請教谷歌以彌補知識的空白。

    “波頓是誰？”奧古斯特大大咧咧地問。

    “原來你也不知道?。　绷_曼叫道。

    奧古斯特的問題引來許多人頻頻點頭，看來這位在阿列克斯眼中大名鼎鼎的劍客其實不甚知名，至少在圍觀的這些人里不甚知名。

    “英國著名探險家，參與了歷史上的‘尼羅河源頭發(fā)現(xiàn)行動’。”

    人群自動分開，劈開人海的“摩西”——勞倫斯——抱著面罩走進圈子內(nèi)，以毫無起伏的語調(diào)介紹道：“但他更著名的是翻譯事業(yè)，你們一定聽說過他的那本譯作——《愛經(jīng)》?！?/br>
    眾人登時肅然起敬！

    哪怕他們沒看過，也多少耳聞過這本來自神秘東方印度次大陸的性學(xué)經(jīng)典。以學(xué)術(shù)論著的方式討論啪啪啪簡直是啪啪啪的最高境界了！這位理查德·波頓爵士瞬間就從名不見經(jīng)傳的小人物搖身一變成所有人難以望其項背的大師！

    以羅曼淺薄的認知，這樣一位青史留名的大師所撰寫的劍術(shù)著作，那一定是傳世奇書了。但西薩爾的表情仿佛在說“并非如此”。

    “你……你……”他有點兒語無倫次，“你為什么要讀這個傻x的書？！”

    “西薩爾！你怎么能說波頓大師是傻x！要是沒有他的偉大貢獻，今天人們的性生活該是多么貧乏??！快向大師的在天之靈道歉！”奧古斯特當(dāng)即為這位蒙受冤屈的翻譯家鳴不平。

    “偉大的翻譯家不一定是偉大的劍客！他在翻譯界和性學(xué)界的豐功偉績我不否認，但是在劍術(shù)方面他就是個……就是個光說不練的鍵盤俠！”

    “你怎么敢……”阿列克斯一把握住西薩爾的領(lǐng)帶，恨不能用這根布條把他吊死。任何人聽到自己的偶像被人這么貶低都會火冒三丈。羅曼也覺得西薩爾說得太過分了。這兩個人之間的氣氛向來談不上融洽，現(xiàn)在更是如同瓦斯泄露的礦井一般，任何一記小小的火星都能引發(fā)一場大爆炸。

    “住手，阿列克斯。”巴托勒抬手在紅發(fā)青年胸口一推，示意他不要動粗，“西薩爾是軍刀術(shù)的大師，他肯定有他獨到的見解，你不妨聽一聽?！?/br>
    阿列克斯這才不情不愿地推開西薩爾。這位臨時裁判向后一個趔趄，多虧羅曼撐住他，否則他可能會直接飛出場外。

    “波頓的劍術(shù)體系到底有哪里不如安吉洛？”

    西薩爾被逗樂了?！绑w系？他根本就沒有什么體系。安吉洛的著作是整個19世紀英國軍隊的必修教材，如果波頓的劍術(shù)真的更好，政府和軍隊難道是傻瓜嗎？”

    “這、這根本證明不了什么！他的著述可比安吉洛詳細多了！安吉洛的圓形圖示根本是在搞笑，人怎么可能長成一個圓形？”

    “你完全被波頓帶偏了，安吉洛圓形圖示表示的是人面前的360度方向，而不是武器所打擊的人體部位。他將軍刀橫向、左右斜向和縱向的劈砍總結(jié)為七個攻擊式，任何攻擊都是由這七個方向之一發(fā)起的。學(xué)過安吉洛的人都知道，這七式指的是揮刀的方向，比如同樣是第一式，可以用來砍你的頭，也可以用來砍你的手，但揮刀方向都是一樣的?？刹D卻將七式誤解為打擊的部位。因此他發(fā)明了一種更為‘精確’的圖示，以進攻部位來區(qū)分不同的招式。但這根本不實用。他所謂的‘劍術(shù)體系’完全建立在臆想之上，他的那本‘劍術(shù)巨著’里一多半內(nèi)容是在貶低安吉洛，而不是認真論述劍法。跟著他學(xué)，能學(xué)成才有鬼。”

    阿列克斯說不出話來了。巴托勒將他拉到身后，防止他再跟西薩爾起沖突。可紅發(fā)青年全然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樣，他奉若圭臬的劍術(shù)體系彈指之間土崩瓦解、灰飛煙滅，可想而知西薩爾的一席話對他造成了多大的打擊。

    西薩爾同情地嘆了口氣：“我以前一直以為你天生不擅長軍刀術(shù)，畢竟每個人都有其所長、有其所短，現(xiàn)在才知道原來是被鍵盤俠耽誤了。你下次讀書之前能不能先跟巴托勒商量一下？要不然耽誤的是你自己?！?/br>
    “行了西薩爾，”巴托勒說，“你把他打擊成這樣，待會兒的比賽還要不要比了?！?/br>
    “我說真的。著名教材之所以著名，是因為大家學(xué)了它之后能有所得。如果學(xué)了半天還沒學(xué)出名堂，那么就沒人再敢使用那本教材了?！蔽魉_爾見無人回應(yīng)自己，驚奇地問，“怎么？你們該不會真的相信世界上有籍籍無名不世出的劍法秘籍吧？”

    許多人不好意思地垂下頭，包括羅曼?？赡苁切≌f看多了吧，他還真相信有這回事。仔細想想，這事兒發(fā)生在現(xiàn)實中的概率基本等同于出門被飛機拋灑的冰凍尿柱戳死吧？

    兩個俱樂部的人圍在一起竊竊私語了這么久，看臺上的觀眾早已不耐煩了。原定的二十分鐘休息時間早已過去，催促比賽快點開始的叫聲在館內(nèi)此起彼伏。琳賽抱著計時器小碎步跑過來，低聲問：“你們在討論什么重要的事嗎？還要討論多久？能不能留到比賽結(jié)束后再說？”

    “已經(jīng)說完了?！卑屯欣斩Y貌地說。他環(huán)顧眾隊友，尤其多瞄了幾眼表情放空的阿列克斯，“你們都休息好了吧？別讓觀眾們等急了?！?/br>
    人群聽從他的話當(dāng)即散開，裁判與選手各就各位。長劍組最先出場的是羅曼。他以為第一個跟自己交手的定是阿列克斯無疑，但紅發(fā)青年受了打擊，癱坐在一邊的折疊椅上，至今還在斷片中，所以由那位巴托勒先行與他對戰(zhàn)。

    羅曼系上藍色絲帶，戴上面罩，舉劍向巴托勒行禮。巴托勒同樣優(yōu)雅地回禮。擔(dān)任邊裁的西薩爾站在羅曼背后，羅曼感覺到他的視線如同一份沉甸甸的重量落在自己背上。

    主裁判以長棍點地，輪流詢問兩位選手是否準備好了，得到肯定答案后，他平舉長棍，表示比賽開始。

    羅曼擺出屋頂式，謹慎地朝右方移動。巴托勒不疾不徐，效法的他的動作，也跟著移動。兩人以籃球場中央為圓形繞起圈子。

    西薩爾說過獅鷲衛(wèi)隊擅長西爾弗流派的劍術(shù)，長于防守，那么巴托勒應(yīng)該不會輕易進攻，而是等羅曼攻過去之后才依靠滴水不漏的防守來反擊。

    羅曼不斷在四種基本架勢中變換，防止被巴托勒看穿目的，巴托勒也搖晃著劍尖，似乎試圖迷惑對手。羅曼幾次稍稍將劍尖向前推了幾寸，接觸巴托勒的劍刃，但不是被他躲開，就是被輕輕蕩開。巴托勒似乎一點兒也不急著短兵相接。他如同一位老練的獵手，追逐著、戲耍著自己的獵物，待獵物耗盡體力、破綻百出的時刻才一舉攻破。

    他是不是在吸引我主動攻擊？羅曼猶豫地想。防守是他的優(yōu)勢，如果我貿(mào)然以己之短攻彼之長，會不會反而落入他的陷阱。

    為此他一直保持在巴托勒的攻擊范圍之外。人的肢體能做出的動作是有限的，雙手舉劍能接觸到的范圍只有那么大，除非大步移動，否則巴托勒打不中他。而巴托勒移動的話，羅曼就有更多時間來回避。

    突然，巴托勒右腳前邁一步！

    羅曼暗叫不好，急忙后退。他自認為已經(jīng)退到巴托勒夠不到的地方了，但巴托勒突然左手松開劍，直接用右手單手持劍刺擊。當(dāng)他的身體偏轉(zhuǎn)過來的時候，攻擊范圍就遠比雙手持劍大得多！

    羅曼下意識以“真·鐵門”式格擋，雙劍接觸的瞬間，羅曼便抽邊還劍，試圖從左側(cè)進攻巴托勒空門大開的身體。巴托勒立刻后退，單手迎擊。羅曼的劍堪堪砍中他的護手，并沒有擊中手腕，因此沒有得分。

    但巴托勒頹勢已現(xiàn)。單手持劍雖然攻擊范圍更大，但對劍的掌控能力就更弱，單手的力量畢竟難敵雙手。羅曼乘勝追擊，正想切換為公牛式進攻，但未等劍刃落下，巴托勒就單手持劍劃過羅曼腹部。

    中計了！羅曼心中大聲責(zé)備自己。早就看出單手持劍攻擊范圍更大，他為什么還要追上去呢？而且仍舊是用雙手持劍進攻？哪怕他力量更強，但巴托勒仍舊占有“射程”的絕對優(yōu)勢??！

    然而一切還沒結(jié)束。羅曼還有一次反擊的機會。巴托勒因為揮砍的慣性，直接順時針轉(zhuǎn)體，將背后暴露給了羅曼。這正是絕妙的復(fù)仇時刻！

    他一劍劈向巴托勒后背。

    可是劍柄上并沒有傳來砍中衣物的觸感，相反，他聽見了響亮的金屬碰撞聲。

    巴托勒竟在完全背對羅曼的剎那，將長劍豎在背后，姿勢如同負劍，生生防守下了這一擊！

    “停止！”主裁判喊道。他轉(zhuǎn)向邊裁：“得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