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之清想幫他蹭掉，但是他手上還有半干的血漿，看著更臟，舉著手在半空比劃了半天也沒敢貼到尤川胳膊上，最后隔空指了指：“……你擦一擦?！?/br>
    尤川沒去看自己的胳膊，而是先抬手把黏在黎之清鼻梁上的一縷頭發(fā)捏了起來。

    為了凸顯逃亡的狼狽，黎之清的發(fā)型被刻意打造得格外凌亂，頭冠歪斜在一側(cè)，散落的頭發(fā)上也沾著粘稠的血漿，凝固之后就變成暗紅的塊狀，把發(fā)絲襯得有點發(fā)硬。

    尤川捏住頭發(fā)的第一反應(yīng)就是想幫他把頭發(fā)上的硬塊清理干凈，轉(zhuǎn)又想到這可能是為了黎之清下面的拍攝，猶豫了一下，頓住捏頭發(fā)的動作，詢問地去看黎之清的眼睛。

    黎之清一對上他的眼神，剛平靜下來的小心臟又不安分了。

    他在化妝間里不是沒有去照鏡子，完全清楚自己的打扮都多嚇人，馮梁秋笑話他丑爆了都是輕的，甭管他真實長相有多好看，劇組的人面對黎之清現(xiàn)在的模樣哪有想跟他貼身接觸的，何況他衣服上還有沒能干透的血漿，簡直都唯恐避之不及。

    也就只有尤川敢這么毫不在意地抱住他了。

    黎之清從那雙眼睛里看到自己的倒影，那就是鐘況在劇中該有的樣子，真的一點都不好看，但是眼睛的主人卻像是透過這層外殼看穿到他心里似的，笑過之后的神情還是一如既往的淡然冷漠，眼神也還是一如既往的認真溫和。

    黎之清差點以為自己是化了個假妝，剛剛劇組的那群人全在逗他，他現(xiàn)在就應(yīng)該是自己原來的樣子。

    “頭發(fā)?！庇却ㄩ_口。

    “??？”黎之清晃過神，看向尤川的指尖，反應(yīng)過來，“啊……頭發(fā)是故意弄成這樣的，不用管它。”

    尤川點點頭，把那撮頭發(fā)撥到黎之清的臉側(cè)，這才低頭去看自己小臂內(nèi)側(cè)的污漬。

    “要不要用水洗一下？”黎之清低聲問他。

    尤川聞言搖頭，接著那幾塊血漿竟然像被點燃的紙張一樣從邊緣慢慢褪去，連一點痕跡都沒留下。

    黎之清一梗，原來神仙真是這么神奇的嗎？

    等胳膊徹底白凈，尤川抬頭重新看向他。

    黎之清很給面子地夸獎：“……太厲害了?！?/br>
    尤川聞言小小地彎了下嘴角，黎之清也心虛地對他笑了笑。

    以前他就覺得尤川只有眼睛最有熱度，現(xiàn)在心態(tài)一變，他總覺得這熱度好像燒得他臉上都有點發(fā)燙。

    “到底是親助理，都臟成小狗了也不把你甩出去?！瘪T梁秋走過來，在兩步之外端詳了下黎之清的傷妝，故意不忍直視地用力眨了眨眼皮，夸張道，“辣眼睛辣眼睛！你左邊的臉簡直辣眼睛！”

    對，就是辣。

    黎之清覺得馮梁秋這詞用的好，尤川的眼睛就跟被噴了辣椒粉一樣，辣得人臉上燙得慌。

    “臺詞背熟了沒有？你要不要再鞏固鞏固，那邊準備的差不多了。”馮梁秋道。

    “不用，今晚的戲沒有臺詞。”黎之清去拍攝現(xiàn)場前忍不住回頭看向尤川，低聲問他：“你剛剛有沒有……”

    尤川看著他，黎之清頓了兩秒，轉(zhuǎn)了個話題：“我拍戲的時候你是待在這里還是跟我過去？”

    他被尤川抱住時太過驚訝，搞得現(xiàn)在都有點不確定尤川究竟有沒有在他耳邊說話了，他想問尤川是不是對他說了個“愛”字，但是話一開頭，就怎么也接不下去。

    這個新問題一脫口黎之清就覺得非常多余，不說尤川是以助理的身份過來的，就算是平時在店里，黎之清很多時候一回頭就能看到尤川寸步不離地跟在他后面。

    想到這里，黎之清腿都有點軟了。

    老龍神看上他的那種“看上”，該不會是金主面對小情人的那種看上吧！所以尤川抱住他的時候到底有沒有說“愛”啊啊?。?/br>
    黎之清特別想使勁揉臉冷靜一下，可他要是真的上手了，估計化妝組的幾個人能一起對著他土撥鼠尖叫。

    “你去熟悉一下山路，跑幾圈熱熱身，就算打了燈光還是有點暗，跑的時候小心別摔著了?！蓖踉坡范跁r想拍拍他的肩，但最后還是沒能下得去手。

    這樣一對比，尤川的溫柔就又被襯托出來。

    黎之清深吸一口氣，在劃定的路線上快步走著，把所有亂七八糟的念頭全擠出去，從腦子里把記下的劇本迅速挖出，通過回憶慢慢找到鐘況一路逃亡的感覺。

    這場戲只用了航拍和長焦鏡頭，沒有把重心放在角色神情的細節(jié)變動上，這對身體表現(xiàn)力的爆發(fā)要求很高，逃亡的心境不是只要演員跑出速度就能彰顯出來的。

    黎之清努力不去注意尤川在外圍向自己投來的視線，來回在路線兩頭重復(fù)奔跑，還沒正式開拍就跑出了一身熱汗。

    “準備好了嗎？”王云路站在監(jiān)視器前，邊舉著擴音喇叭邊用紅外線激光燈對著路線又比了一遍，“跑的時候別光顧著去想怎么跑得快了！情緒一定要到位！”

    黎之清在嘴里含了一口血漿，沖那邊比了個可以的手勢。

    王云路向場記點點頭，在椅子上坐下：“各方面準備！”

    倒計時的報數(shù)聲一一喊出，最后“A”的尾音和打板聲同時落下，黎之清如同一只在籠內(nèi)監(jiān)禁多年驟然重見天日的獵豹一樣猛沖出去。

    夜間微涼的空氣從他臉側(cè)刮擦過去，又把他的頭發(fā)掀在半空，越過林葉罅隙的月光穿刺在黎之清的身上，給慘烈猙獰的面孔和外翻堆疊的血rou又多添了幾道發(fā)白的傷口。

    黎之清想象自己的左耳左眼全廢，風(fēng)刃磨過耳根的切面和空洞的眼眶時痛得他半邊身體的麻筋都抽搐起來，他甚至隱約感到自己的腦漿要從和顱腔并不相通的地方迸濺出來。

    痛，連帶著五臟六腑也跟著一起痛，明明痛到極點就該感到麻木，可疼痛的等級卻一直隨著他奔跑的步伐階階遞增上去。

    這樣要命的疼痛讓他的奔跑透出一股極端的瘋狂兇狠，這種兇狠針對的不是在他身后緊跟不舍的追兵，也不是他腳下坑洼不平的山路，更不是眼前幽暗一片的山林。

    鐘況對自己的身體殘忍至極，他從血rou里逼迫出殘剩不多的生氣，催動痛到發(fā)顫的雙腿竭力向前沖撞。

    他的姿態(tài)不像是從身后的囚禁中掙脫出來，倒像是要奔入前方無盡的黑暗。

    他不是一個漫無目的的逃亡者，腳下的山路對他而言更像是歸途，黑暗里勢必是有一處歸所在偏執(zhí)地等他回來。

    那是鐘況必須見到的地方，他的奔逃或許不是為了和死亡拉開距離，而是想要死在近一些的地方，哪怕只能縮短一步。

    王云路看著監(jiān)視器里沖刺得幾近癲狂的青年，掌心的激光燈都被沁出的冷汗浸濕了外殼。

    “這小子真是……”有人在后面嘶了口涼氣，“我光看著就覺得身上疼得難受?！?/br>
    比起表情，肢體動作的感染性絕對更強一些，但是表現(xiàn)難度也更高。

    王云路沒料到黎之清能演到這種地步，這場戲不好演，也不好拍，他壓根就沒打算一次就過，然而鐘況在劇中對生死勝負的全然不顧竟然都在雙腳一次接著一次地接連交替里爆裂迸發(fā)出來。

    那明明是只看文字很難悟透的必死心境，何況對象還是一個年華正好的青年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