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沈天璣出嫁，沈天媱也搬去了松鶴堂陪同老夫人住，這瑩心院徹底空了下來，原樣封鎖著，只有李mama日日進來打掃一番。

    還有誰會來這里？

    李mama驚詫，走出去一看，卻見進門來的男子一身月白中衣，外罩一件石青色圓領袍子，頭發(fā)隨意系著，身影瘦削，腳步緩慢，燈光下的容顏蒼白不堪，透著幾分蠟黃。

    “瑱少爺！”李mama驚訝道，欲上前攙扶他。

    沈天瑱看見李mama，透出幾分清澈的笑容?！袄頼ama在呢？”

    “瑱少爺病還沒好，怎么起身了？”她扶著沈天瑱，走進院中。

    “我想妍兒了，看不見人，只能來看看她的院子?！蹦凶勇曇魩е鴰追治?。生生讓立在美人蕉后頭的沈天璣不敢現(xiàn)身出來。

    那叢花樹極是繁茂，加上瑩心院中并未設燈火，黑夜恰好把二人的身影隱了去。

    李mama見沈天璣未曾出來，自然不敢說破，只扶著沈天瑱坐在海棠樹下的石凳上，“瑱少爺先坐會兒，老奴給您倒杯熱茶來?！?/br>
    “李mama別忙！”沈天瑱搖頭道，“我不喝茶，就想在這里坐坐。我心里亂的很，李mama陪我說說話吧?！?/br>
    “瑱少爺……”

    “李mama，妍兒是不是再也不會回府了？我是不是再也見不到妍兒了？”他的聲音帶著哭聲。沈天璣雖憐他生病，可還是想一巴掌拍醒他，他并不比她小，為什么總是這樣長不大的樣子？

    “娘娘還是會回來的?！崩頼ama安慰道，“且不說四姑娘是當今皇后，咱們大昭律例規(guī)定了，皇后每年可回府省親一次。就說四姑娘深得皇上寵愛，偶爾回一次府，皇上也是愿意的。”

    聽到“皇上”二字，沈天瑱一臉憤慨，“再寵愛也比不上在府里的時候！”

    李mama笑道，“在府里再受寵，姑娘大了也總要嫁人的。陪伴四姑娘一輩子的，是夫君?！?/br>
    “皇上根本不配做妍兒的夫君！他后宮里的女人還少么？那些女人只會去害妍兒。李mama你可知道，前些日子妍兒中毒了，就是那個蘇嬪給害的！”

    李mama戰(zhàn)戰(zhàn)兢兢看一眼那叢高過人頭頂的美人蕉，膽戰(zhàn)心驚道：“瑱少爺可莫亂說！”

    沈天瑱搖搖頭，“是我親耳從祖母那里偷聽來的，哪里能有假？李mama，我好想妍兒……想到妍兒在宮里受苦，我心里就難受得跟刀割一樣……”

    十幾歲的少年嗚嗚地哭著，“上回大伯母進宮瞧妍兒，我本想喬裝成丫頭跟著的，可那時起不了身?，F(xiàn)在，不知道大伯母什么時候才用進宮了?！?/br>
    李mama皺眉勸道：“少爺可不許這樣胡鬧。外男是不能隨意進后宮的。”

    “我不管，我要見妍兒！我是她堂哥，我本來也可以娶她的！是我先前不懂自己的心思，才讓別人搶去了！”

    李mama心都快跳出來了，嚇得渾身發(fā)顫，“瑱少爺您是……您是病糊涂了……”

    “我不糊涂。自從妍兒離開后，再沒比現(xiàn)在更清醒的了。今日江郎中給我服了一顆藥丸，不然我連到瑩心院的力氣都沒有了……”

    花叢之后，沈天璣聽他一徑胡言亂語，正不知如何是好，納蘭徵忽然把她緊緊摟著懷里，極低的聲音響在她耳畔，“寶貝兒不許去見他?！?/br>
    話語仍是他獨有的淺淡和從容，但卻透著nongnong的醋意。

    沈天璣從來都把沈天瑱當親生哥哥般看待，對他從未有任何綺念。可在納蘭徵看來，二人卻是真正的青梅竹馬，而且沈天瑱還說到了他的痛處。后宮里那些女人，的確讓沈天璣不悅，也是她的威脅。今日英華樓中一場旖旎情事，讓他只想把她融進身體里才好，越來越深的珍惜和愛戀，讓他生出惶惶，很怕會丟失她。

    這樣脆弱的自己，連他都覺得不可思議。

    沈天璣心頭一軟，在他懷中一動不動?？扇粽f再不見沈天瑱，她也是做不到的。

    這邊，沈天瑱止了哭，沉默了一陣，忽然又想起另外一件事來，登時神色一黯，捉住李mama的手道：“李mama是府里的老人，可記得我出生那會兒的事情？”

    李mama驚異道：“瑱少爺怎么忽然想起了這茬兒？”

    沈天瑱猶豫了一陣，開口道：“我無意中聽說，我不是在府里出生的，是么？”

    李mama回憶道：“瑱少爺的確不是府里頭出生的。那時候五老爺，也就是您的父親，在御前伴駕，極受先帝信任，有幾年被派到河東路辦差，就在那里與五夫人相識，然后有了你?？上О?，你還沒出生，五老爺就去了，五夫人身子弱，生下你后沒撐幾日也故去了……后來是府里派了人，去河東路把少爺您接過來的?！?/br>
    沈天瑱遲疑道：“李mama，你說的跟我以前聽到的一模一樣，可是有人跟我說，我并不是五老爺親生的?！?/br>
    隱蔽處的沈天璣目露驚詫，更加屏息凝神地聽著。她身邊的男子容色深沉，眸光劃過一縷淡光。

    李mama一愣，“這是哪個渾說的？瑱少爺別放在心上。你若不是五老爺親生，老夫人這樣疼著做甚？”

    沈天瑱點點頭，“我也是這樣想的。那人多半是誆我。”

    又枯坐了良久，李mama勸道：“瑱少爺，如今晚了，老奴扶您回屋休息吧？”

    沈天瑱沉默不語，又道：“我看那江郎中的藥很有效，那群太醫(yī)給我治許多日，我也起不來身，今日不過服了一顆藥丸，就感覺好多了?！?/br>
    李mama愣了愣，笑道：“既然這樣，老奴扶您回松鶴堂，讓江郎中給您再瞧瞧?！?/br>
    瑩心院的門關上之后，沈天璣走出花叢，很想跟去看看，又被他拉住。

    天上有如鉤彎月，光華清淺。

    納蘭徵握住她的雙手，把她拉到身前，雙指抬起她的下巴，望見她微擰的秀眉，“擔心成這樣做什么？他不是說了，那江湖郎中有辦法把他治好?！?/br>
    沈天璣欲推開他的手指，不妨他將她雙手制住，“乖一點，如今天色已晚，咱們該回宮了。”

    回宮后，沈天璣神色一直懨懨。宛盈把今日的湯藥端了上來，沈天璣賭氣一般一口灌下去，沐浴之后，徑直走進殿里，撲在案幾上不動了。

    心上的嬌人兒別扭了一路，納蘭徵也反省了一下，覺得自己的確是過激了。沈天瑱，不論他身份為何，在他看來，都不過是個孩子。吃一個孩子的醋，實在有失他的風度和威儀。

    他把她撈起來，眉宇帶著笑意，“這是，又耍小孩子脾氣了？”

    沈天璣啪嗒掉下幾滴淚，抓住他的衣襟道，“瑱哥哥今日胡言亂語，皇上不要放在心上。”

    “哭什么？”他給她擦了眼淚，“只要妍兒在我身邊乖乖待著，我自然不會怪罪于他。”

    “……我和瑱哥哥真的什么都沒有。”

    納蘭徵親親她泛淚的眼角，“你對他沒有，但是他對你有?！?/br>
    殿中靜謐一片，門口懸掛的冰絲珠簾在宮燈下泛著粼粼的五彩光華，美極了。窗外透過來的絲絲芙蕖香甜，帶著清爽宜人的湖上輕風。

    男子說這話時，心里想的，卻不能與她明說。沈天瑱的身份，他早就有所懷疑。命運相錯，才造成如今的局面，才使得現(xiàn)在和她在一起的是他。

    男子眸色幽深地看著她，“妍兒，如果是坐在帝位的是另外一個人，他也用盡方法追求你，你會答應嫁給他么？”

    沈天璣有些茫然，這是哪兒冒出來的問題？

    納蘭徵把她緊緊攬進懷里，“罷了，朕一向不信如果，只信現(xiàn)實。”頓了頓，又道：“沈天瑱……心智不全，朕并未把他放在心上。若是妍兒掛念他，下回，朕再陪你一道回府就是?！?/br>
    他這樣自問自答的，她鬧不明白原因，但總覺得里面有隱情。聽他這樣說，她心下稍寬。伸手抱住他的脖子，“妍兒謝過皇上?！?/br>
    她沐浴后只著了一件松散的絲質寢衣，透過柔滑的料子，他感到她一身的柔美嬌嫩，未著肚兜的高聳胸口緊緊抵著他，讓他的渴望瞬間覺醒?！板麅骸彼阉诺介缴希槃輭涸谒砩?，聲音低得像夜風拂過，“身上可還疼？”

    沈天璣抬眼，望見他泛著火熱亮光的雙眸，心下一熱，正想說還疼呢，他已經迫不及待地吻上來……

    于她來說，她實在佩服他的體力。今日校場中縱馬射箭許久，又在那英華樓中……運動許久，她早就累得渾身散架，他這會子竟然還能有興致……

    于他來說，他本不想累到她，可有時候，占有也能消解幾分彷徨。

    今夜月色暗淡，照不亮湖上荷花的清麗嬌美。

    她脆聲婉轉若嬌鶯啼泣，最后在他的撞擊下再一次攀上可怕的高峰，眼前金光燦爛之際終于承受不住，陷入黑暗。

    他草草結束，對著她疲憊的小臉吻了又吻。身下的人兒被他徹底疼愛過，布滿了他的標記。

    她已經是他的人，以她的心性，定不會再與別的男子有所牽扯。他還擔心什么呢？

    大婚之前，顧殷殷給他一封昔日密信。原來當日昭文帝是刻意把沈和淮派往河東路，避開沈府的勢力，暗中處死沈和淮。至于原因，那信中雖未寫得完全，可正如顧殷殷所說，他若想查，也不是難事。河東路一行，所獲頗豐，沈和淮根本沒有成親過，沈天瑱是他一早就寄養(yǎng)在一個江湖大夫那里的嬰孩兒，天生心智缺陷，成長速度比普通孩童慢上幾倍。從沈和淮被派往河東路上溯數年，正是當時的凌蝶妃和皇后在行宮中先后懷孕誕下嬰孩的時候，兩人俱是誕下男嬰，可凌蝶妃的孩子卻不幸夭折，之后不久，凌府以通敵叛國之罪滿門抄斬，蝶妃被賜死宮中，這此過程中，沈和淮一直在宮中任職，負責護衛(wèi)六宮安全，是此事的關鍵人物。

    先帝那封親筆信，他鑒定在三，有一度他多希望它是顧殷殷偽造的，可它卻實實在在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