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鋼琴協(xié)奏曲_第56章
秦海鷗見沒有狗撲過來,定了定神,左右一看,只見譚碩竟然已在如此短的時間內(nèi)爬到了柴堆的頂部,整個人趴伏在柴堆與二層的樓板之間,手里揮舞著一根柴棒,正居高臨下憤怒地沖那些狗罵罵咧咧。另一邊,趙非由于背著相機(jī)和攝影包,行動遠(yuǎn)不如譚碩靈活,此刻才剛爬上柴堆的一半,正掛在那里喘著粗氣。 小黑拿棍子不斷將狗群趕向遠(yuǎn)處,然而譚碩躲在后面嚷嚷,惹得群狗頻頻駐足與之“對罵”。小黑無奈,只得先回頭把譚碩喝住,然后又將領(lǐng)頭的幾只狗指名道姓地罵了一陣,狗群才漸漸地散了。 譚碩和趙非見狗終于離開,這才從柴堆上下來。小黑看著二人狼狽的模樣笑道:“遇狗別跑,越跑越追,這可是常識呀!” 譚碩怒道:“誰他媽跑了!還不是老趙這慫貨,那狗才叫了一聲他拔腿就跑!” 趙非對此有很大意見:“你不去招它它能叫嗎!你不去惹它它能這么兇?你當(dāng)這兒的狗都是豆豆哪?!” 秦海鷗邊笑邊勸:“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二人顯然也沒力氣再互相指責(zé),他們被狗追著狂奔了一路,身上早已是大汗淋漓,扶著柴堆喘了足五分鐘才緩過勁來。秦海鷗和小黑不比他們更從容,趕路時汗?jié)竦囊路€沒干透,就又被嚇出一腦門的汗。他們四個從昨天出發(fā)起就沒洗過澡,眼下經(jīng)過這番折騰,都覺得有些難以忍耐,因此三人在房間里安頓下來后,就立刻拿出干凈衣物和毛巾等,跟著小黑出門洗澡。 小黑帶他們來到屋后的山溪邊,沿溪水向上游走。溪流曲折奔瀉,水量充沛,在幾個落差較大、地勢較為開闊的地方形成了約半人深的小水潭。水潭周圍布滿大石及茂盛的灌木和樹木,據(jù)小黑說,寨里的人們平時就在這些水潭里洗澡和洗衣服。 他們沿途路過了三個像這樣的小水潭,一直走到一條細(xì)長的瀑布前面。從這里再往上走已經(jīng)十分困難,向下眺望也已看不見寨子,只能隱約望見位于下游的一個小水潭的一角。小黑表示就是這里了,說著便脫光衣褲下了水。譚碩和趙非緊隨其后,三人搶著到瀑布下面沖水。秦海鷗是最后一個,他先把鞋子放在離水較遠(yuǎn)的地方,然后將衣褲脫下來疊好,剛要順手往身旁的石頭上放,卻發(fā)現(xiàn)那塊石頭上爬著一條蟲子,只好另找了一塊。水潭邊漂浮著不少落葉和折斷的小樹枝,一些水蚊子在這片相對平靜的水面上爬行。秦海鷗把一只腳踩進(jìn)水里,彎腰撥弄了一下水面的落葉,看到水底下露出指節(jié)那么長的小魚,成隊快速地游來游去,此外似乎還有些別的生物,因?yàn)樗坠庥敖诲e所以看不清楚。他的心里微微掙扎了一下,十分懷疑在這里洗澡是否真的能洗干凈,不過他很快想起那天晚上跳到古鎮(zhèn)河里游泳的情景,覺得最壞也不過如此了,當(dāng)即把心一橫,縱身撲進(jìn)了水里。 四人在水潭里洗了個痛快,又輪流到瀑布下面去沖。當(dāng)他們上岸時,不僅一身的熱汗被洗掉了,就連原本帶著的城市氣息也被洗掉了,每個人都從頭到腳地散發(fā)出一種混雜著植物清香和泥土腥味的潮濕氣味,頗具本地特色。 秦海鷗沒有忘記于豆豆的囑咐,洗完澡便再次問起電話的事。小黑帶他來到寨子中央的一塊空地旁,這里有全寨唯一的一間雜貨鋪和唯一的一部電話。雜貨鋪由一位阿公和他的孫女經(jīng)營著,鋪?zhàn)雍苄?,主要賣些糖果、餅干、香煙和方便面等。兩人來到鋪?zhàn)訒r,老阿公碰巧不在,一個十五六歲的小姑娘坐在吊樓外的斜陽下做針線,嘴里輕輕地哼著歌。 小黑上前用本地話和她講了兩句。小姑娘聽說有人要打電話,驚訝地轉(zhuǎn)頭向秦海鷗望來。她只望了一眼就又把眼垂了下去,抿了抿嘴角,放下手中的活計起身輕快地跑上了樓。小黑示意秦海鷗跟上,兩人進(jìn)了鋪?zhàn)?,那小姑娘已抱了一個掛著銅鎖的木盒子出來,放在門邊的柜臺上面。 她找出鑰匙開了鎖,一部普通的有線電話躺在盒子里,看起來還是嶄新的,可見這一年多來它很少被使用。盒子的一角有個小洞,電話線從那里穿出,牽向墻邊。 這種古老的保管方式讓秦海鷗覺得新鮮。他把盒子捧起來,端詳了片刻才又放下,然后拿起聽筒開始撥號。他先撥于豆豆的手機(jī),可反復(fù)撥了好幾遍也沒撥通,停下來想了想,改撥客棧的座機(jī)。這一次對面很快就有人接起來,是客棧的一個伙計,秦海鷗便托他去找于豆豆或陳甘檸來接電話,如果這兩人都不在房間,珠珠也行。 那伙計去找人的時候,秦海鷗就捏著聽筒耐心地等著。他的另一只手搭在柜臺上,五指松弛微張,修長美觀。那小姑娘起初總不住地盯著他的臉看,過了一會兒,忽見他目光轉(zhuǎn)動,以為自己被發(fā)現(xiàn)了,頓時兩頰泛紅不敢抬頭,只偷瞧著他的手指。秦海鷗并未發(fā)覺這一切,講完電話便低頭在錢包里翻找零錢。那小姑娘接過他付的零鈔,轉(zhuǎn)身從抽屜里找了幾個硬幣,又伸手到柜臺下面摸了一把什么,和硬幣一起放進(jìn)他手心里。秦海鷗縮手一看,原來是兩顆大白兔奶糖,他也沒多想,還當(dāng)這是寨民們熱情好客的表現(xiàn),笑著對她道了句謝,把糖揣進(jìn)了兜里。 盡管事先沒有準(zhǔn)備,小黑和奶奶還是利用家里現(xiàn)有的食材做出了一桌豐盛的飯菜。主食是手抓糯米飯,熱氣騰騰地盛在盆里,可以抓起來單吃,也可以和菜捏在一起吃。秦海鷗對這種豪放的吃法非常陌生,加上他的手指很敏感,感受到飯粒guntang的熱氣,已經(jīng)伸到盆邊的手就忍不住要往回縮。 譚碩一把抓住秦海鷗的手腕,不讓他縮回去:“入鄉(xiāng)隨俗,你得體驗(yàn)一下!” 小黑笑道:“秦哥,我給你拿雙筷子吧?” 譚碩正色:“用筷子不如用手抓的好吃,不騙你!” 秦海鷗糾結(jié)片刻,終于把手伸進(jìn)盆里,試著抓了一把。糯米飯晶瑩剔透,顆粒分明,又軟又香甜,拋開了餐具與用餐的規(guī)范,食欲和味覺就變得肆無忌憚起來。不一會兒,秦海鷗就和其他人一樣,開始舔那些粘在自己手指上的米粒。 飯后大家圍坐著聊天。譚碩知道阿婆會唱歌,就想請她唱首本地民歌來聽,可阿婆只是笑瞇瞇地銜著煙嘴不說話,小黑的父母哥嫂為了歡迎遠(yuǎn)道而來的貴客都逐一獻(xiàn)歌,只有阿婆沒有開口。 小黑解釋道:“我奶奶會唱的歌,別的人都不會唱,所以她輕易是不唱給外人聽的?!?/br> 譚碩若有所思,不再提唱歌的事。秦海鷗見他默不作聲,又不像是要放棄的樣子,回到房間后便問他有什么打算。 譚碩沒有立刻回答他的問題,反倒問他:“你知道生活在這些地區(qū)的民族,他們是怎樣記錄歷史的嗎?” 秦海鷗道:“他們只有語言,沒有文字,所以就把自己的歷史編成歌謠口口相傳……”他說到這里,突然明白了譚碩的意思,瞪大眼睛問,“你是說,阿婆會唱‘古歌’?” 譚碩道:“多半是這樣。這種記錄歷史的敘事古歌,通常只有部族內(nèi)德高望重的老歌手才能完整地演唱,平時不會隨便唱給外人聽。這種歌曲的歌詞往往很長,內(nèi)容很多,其中包含了這個民族精神文化最精華的部分。如果我們能親耳聽她唱上一唱,那才是不虛此行?!?/br> 秦海鷗聽他這么說,心里也很激動:“那你快想個辦法,讓阿婆唱給我們聽吧!” 譚碩打了個哈欠道:“急什么,這才剛開始呢!等看看情況再說,明天我先找小黑打聽打聽?!?/br> 他們忙活了一整天,這時都已經(jīng)十分疲憊。譚碩跟秦海鷗擠一張寬床,躺下之后一沾枕頭就睡了過去。秦海鷗雖然也覺得困倦,精神卻仍有些亢奮,被子里面透出的潮氣和身下硬梆梆的床板也讓他難以入眠。這個寨子沒有通電,房間的天花板上掛著一盞時明時暗的沼氣燈,趙非坐在對面的單人床上就著這燈光擦拭相機(jī),悄無聲息地重復(fù)著枯燥而瑣碎的動作。秦海鷗盯著看了一會兒,腦中終于漸漸放空,半睡半醒間,白天的所見所聞紛紛化作朦朧的片段,像山間浮起的云霧將他包圍。也不知過了多久,沼氣燈又再度暗了下去,所有的一切隨之沉入寧靜的黑夜,只有一陣歌聲仿佛從遙遠(yuǎn)的地方傳來,在他的夢中縈繞不絕。 第六十二章 他們在村寨里住了下來。每天聽著雞犬的叫聲起床,日落后依靠沼氣燈、篝火和特制的火把來照明。在外玩耍時就吃阿婆為他們準(zhǔn)備的糯米飯和腌rou,回到家則有豐富的本地菜肴和小黑家自釀的米酒。除了雞鴨魚rou和豬rou,還有帶血的生牛rou,用辛辣的佐料拌起來吃??诳柿司秃壬饺蛘呒搴玫耐敛?,身上臟了就跳進(jìn)溪水里去,把身體和衣服一起搓洗干凈。村寨中縱橫的小路上每天都有過路的牲畜和狗群留下的糞便,起初他們還留意避開,偶爾不小心踩到,就停下來把鞋底刮刮再走。后來踩的次數(shù)多了,他們也漸漸習(xí)慣了與牲畜的接觸,畢竟生活在這個地方,鞋底沾的是泥是糞其實(shí)并無差別。 秦海鷗原以為,他們安頓下來后,譚碩就會開始著手采集當(dāng)?shù)氐囊魳匪夭?。但令他意外的是,譚碩似乎忘了他們來這兒的目的,從第二天起,接連幾天,他都把大量的時間花在小黑家的廚房,纏著阿婆教他做菜。從準(zhǔn)備食料到下鍋烹調(diào),每一樣他都要問清楚,學(xué)到手,就連阿婆下地挖菜或是去雞窩掏蛋,他也要跟著去。小黑見他興趣濃厚,阿婆的漢話又講得不好,便留下來幫忙講解。這一來,外出游玩的就剩下秦海鷗和趙非。趙非拿了一個cao作相對簡單的相機(jī)給秦海鷗拍著玩,自己則用秦海鷗的相機(jī)給他拍了不少的照片。 譚碩在廚房忙活了幾天,盡管此后仍然堅持每天至少有一頓飯給阿婆幫廚,他還是漸漸把注意力轉(zhuǎn)移到了民歌的采集上來。這片地方的民歌不曾受到外界的干擾和污染,一直保持著世代傳承下來的風(fēng)貌與滋味。歌自生活中來,又歌唱生活,從日出到日落、月出到月落的一切平凡或重要的活動——如勞動、收獲、戀愛、婚嫁、節(jié)慶、祭典……都可以化為美好的歌聲。對生活在這里的人來說,唱歌就如同呼吸般必要和自然,常常比說話更能傳情達(dá)意。因此,譚碩和秦海鷗甚至不用刻意去找,只要每天在不同的時候到田間地頭以及寨中各處轉(zhuǎn)上一圈,就能聽到來自男女老少口中的不同主題和內(nèi)容的民歌。 不過他們的收獲還遠(yuǎn)不止這些。寨中有貴客到來的消息早在四人抵達(dá)的當(dāng)天就傳開了,寨民們本就好客,又覺得稀奇,一家的貴客成了全寨的貴客,大家聽說貴客喜歡聽歌,就積極地組織寨里最好的幾把嗓子,專門唱給他們聽。于是,每當(dāng)夕陽西下,一天的勞作結(jié)束,寨里的人家便輪流做東,將歌手們召集起來,把譚碩等人邀請過去,一起吃飯、喝酒、唱歌,席間歡聲笑語,歌聲不斷。 在譚碩看來,這些民歌都是寶貴的素材,他從創(chuàng)作者的角度來品味和思考,希望能夠充分理解并吸收其中的精華,使之成為自己創(chuàng)作的養(yǎng)分。但對于秦海鷗來說,他不似譚碩有創(chuàng)作任務(wù)在身,因此可以徹底放松心情來感受和體驗(yàn)這個新奇的世界。他喜愛這里淳樸的民風(fēng),也喜愛這些動聽的民歌,每當(dāng)聽寨民們唱歌時,他都忍不住默默地隨他們唱著,想將這些旋律都記進(jìn)心里。 由于寨里沒有通電,譚碩為了節(jié)省電池,只要條件允許,他都盡量用紙筆來記錄民歌,只有當(dāng)手寫遇到困難的時候才會使用錄音器。他邊聽邊記,難免有時有所疏漏,而這往往需要事后憑著記憶將其補(bǔ)充完整。譚碩驚喜地發(fā)現(xiàn)秦海鷗有超強(qiáng)的音樂記憶力——那些簡單的民歌他只聽一遍就能記住,那些又長又復(fù)雜的他也能記個八九不離十——便索性把秦海鷗當(dāng)錄音器來使,凡是自己有沒記下來的,或是記得不清楚的,就讓秦海鷗幫著補(bǔ)充和核對。這大大地提高了記錄的效率和質(zhì)量,讓譚碩也輕松了許多。 譚碩沒有向小黑解釋他和秦海鷗此行的真正目的,只說想多聽聽這里的民歌。小黑見他聽歌的時候總在一個本子上寫寫記記,回到家后也常捧著本子寫東西,數(shù)次之后終于忍不住問道:“譚哥,你在寫什么呀?” 譚碩還沒開口,一旁的秦海鷗答道:“你們的民歌呀!” 小黑好奇地湊上去細(xì)看,只見紙上寫著一排排的數(shù)字,還有不少亂糟糟的涂改,納悶道:“這是歌嗎?” 譚碩笑道:“是啊,不信我唱給你聽!”說著便指著一排數(shù)字唱了起來。 小黑一聽,果然是自己熟悉的旋律,大為佩服:“譚哥,你好厲害??!” 譚碩和秦海鷗都笑了。譚碩只不過是用簡譜把民歌記錄下來,小黑沒上過學(xué),寨子里的民歌又都是口口相傳的,沒有書面記錄,所以小黑不認(rèn)得。 趙非看見譚碩鼓搗這些,也很好奇,但譚碩只說是業(yè)余愛好隨便寫寫,敷衍了過去。 他們邊采風(fēng)邊玩,把山上的風(fēng)景也看了個夠。秦海鷗怕于豆豆擔(dān)心,每天傍晚雷打不動到雜貨鋪給她打電話。起初,鋪?zhàn)永镏挥袪攲O倆在照看著,可才沒過兩天,鋪里的人竟然多了起來——都是些寨子里的女人們,每天都會有那么兩三個,或坐在鋪?zhàn)娱T口,或站在鋪?zhàn)永锩妫械倪€抱著吃奶的娃兒。秦海鷗一來,她們便停止了嘻嘻哈哈的說笑,都把眼睛盯著他看,娃兒也盯著他看。秦海鷗鬧不明白這是什么意思,雙方語言又不通,只好自顧自地打電話。他的電話一般很短,主要是給于豆豆報個平安,從進(jìn)鋪?zhàn)印⒋螂娫挼匠鲣佔(zhàn)?,通常不會超過五分鐘。那些女人盯著他,他也不知該怎么回應(yīng),每次交完電話費(fèi),對雜貨鋪的小姑娘說一句“謝謝,我走了”,就是全部的交流。等第二天再來,小姑娘還是那個小姑娘,但圍觀的群眾又會換一批。 秦海鷗覺得納悶,便把這事說給小黑等人聽。小黑聽了哈哈大笑,轉(zhuǎn)頭對譚碩和趙非說:“你們快把秦哥帶走,我可還等著娶媳婦哩!” 秦海鷗又問怎么回事,小黑笑道:“秦哥,我們這里的姑娘和城里的不一樣,如果看上了誰,那可是要往家里搶的!” 秦海鷗一愣,“啊”地一聲:“那、那怎么辦?” 他說著便看向譚碩,如今他對譚碩的崇拜已經(jīng)不亞于對王一夫的,凡遇到問題總是下意識地認(rèn)為問問譚碩一定沒錯,可誰知譚碩不僅樂呵呵的不答話,還扯起喉嚨唱了起來: “遠(yuǎn)方找她的、每天有九十九, 近處找她的、每天有九十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