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鄉(xiāng)_分節(jié)閱讀_12
渝生笑著道:“我們不累,反正就當(dāng)飯后消食了。想去哪兒嗎?” 阿婆道:“去青石板吧?!?/br> 于是阿明攙著祖母,渝生則跟在后面向青石板走去。 村民們對曾阿婆都格外尊敬,一路上行人都與她問好。長宴散去,街上的人逐漸稀少。上午的水汽散后,陽光猛烈起來,烤得人睜不開眼睛,一路寂靜無聲,唯有樹上的蟬不住的聒噪。 短短的街巷因為炎熱,比平日里長了許多,阿婆三人用了比往常多一倍的時間才走到黃葛樹下。一進入黃葛樹的“領(lǐng)地”,綠蔭所蓋范圍,頃刻覺得涼爽不少,古人云:大樹底下好乘涼,此話真是不假。 這兩棵黃葛樹相互纏繞擁抱,已經(jīng)完全長成了一棵。阿婆緩緩走到粗壯的樹干之下,久久凝望。 許久,阿婆說道:“阿明,我就是在這里找到你的?!彼嗣⒚鞯哪?,繼續(xù)道:“一晃十六年了,你都長這么大了,奶奶就算是死,也無憾了。”不知祖母是喜還是悲,她竟潸然淚下。 阿明見狀,連忙安慰她:“好端端的,怎么這樣說?阿明會一直陪著你的。別哭了。奶奶?!闭f著忙擦去祖母的眼淚。 在黃葛樹下休息片刻,曾阿婆三人又繼續(xù)朝村口的風(fēng)雨亭走去。 這風(fēng)雨亭是三層木制結(jié)構(gòu),算得上村里的高層建筑了。柱子、欄桿都漆成朱紅色,只是年代久遠(yuǎn),風(fēng)雨侵蝕,已老舊成暗紅,有些地方的紅漆也脫落不少;亭上青瓦覆蓋,因為過節(jié),亭子的八個檐角處都掛上了火紅的燈籠。 曾阿婆用婆娑的手撫摸著亭柱,說道:“大約是兩百年前,有個妻子為了等待他的丈夫,修了這個亭子,為的就是有一天,丈夫回來,能替他遮風(fēng)擋雨,不被淋濕,可惜,那女人到死也沒有等回他的男人。” 阿明問道:“那男人到底去哪兒了?” 祖母看了看阿明,說道:“后人都指責(zé)那男人,其實他們不知道,那男人并不是茶壩人,他也是個外鄉(xiāng)人,本來就不屬于這個地方?!?/br> 阿明奇怪道:“那為什么沒有聽人提起過?” 祖母道:“有些人,人們只愿回憶他們想念的;有些事,人們只愿傳播他們相信的。至于真相其實不重要,你相信的是什么才重要?!弊婺割D了頓,繼續(xù)道:“村民只知道女人為男人修了風(fēng)雨亭,卻遺忘了男人和女人曾一起種下了黃葛樹。這就是為什么女人可以一直堅持下去的原因,因為那兩棵樹?!?/br> 阿明問道:“就是村口那兩棵嗎?” 祖母道:“是的。人沒在一起,但最后樹長在了一起。也算是還愿了。” 說完,阿明三人站在亭內(nèi),不禁向下面巨大的黃葛樹望去。此時,河谷的涼風(fēng)吹來,振蕩得樹葉沙沙作響,一對白鷺從樹間飛出,滑翔至河谷遠(yuǎn)處。 不覺太陽已經(jīng)西斜,熱氣開始退散。曾阿婆說道:“咱們回去吧?!?/br> 且行且休,三人回到了家中。阿婆叫渝生提起褲腿,要檢查一下他腿傷恢復(fù)情況。曾阿婆先看了看腿部表面,已經(jīng)全好,看不出有任何受傷的痕跡,然后用手嘗試著捏了捏他的腳踝及以上小腿部分,一邊問道:“還痛不痛?有什么感覺嗎?” 渝生搖搖頭,答道:“不痛了,挺好的,沒什么異樣的感覺。” 阿婆說道:“看來骨頭已經(jīng)長好,已經(jīng)不需要每天敷藥膏了。我給你些活血化瘀的藥酒擦擦就好,現(xiàn)在就等著自行恢復(fù)了,我建議恢復(fù)訓(xùn)練還是要堅持,不過還是要避免劇烈運動。” 這本是好事。阿明聽著祖母如此說,又聯(lián)想起剛才的故事,心中不免泛起一絲憂愁。心想:那女人和男人固然可憐,但畢竟相愛相知,不像他與渝生之間,什么也不是,只怕是秋水無痕空留恨了,越想心里越發(fā)苦悶。 祖母從藥柜里取出一小瓶藥酒,遞給渝生,讓他每天早晚各擦一次。渝生打開蓋子,往腿上涂抹著,阿明見渝生不小心將藥酒倒灑了一些,急忙前去幫忙,說道:“還是我來吧!瞧你笨手笨腳的?!彼葘⑺幘菩⌒恼涸诿藁ㄉ?,然后一點點均勻涂在受傷的區(qū)域。 渝生不好意思笑道:“謝謝啊。干這活果然還是你在行。” 祖母說:“先休息一會兒,待會兒還得去惹娘家做客?!?/br> 第17章 第章 傍晚,熱氣退去,涼風(fēng)習(xí)習(xí)。曾阿婆、阿明和渝生三人前去惹娘家赴慣例中的端午家宴。曾家與譚家油坊的淵源起源于十六年前那場洪水、那次曾家人的舍命救人。一是因為感恩,二是念在曾阿婆和阿明生活不易,譚家一直給與曾家盡可能的幫助,平日來往密切,親如一家,端午宴便是兩家約定俗成、不可推辭的情感聯(lián)結(jié)。 三人來到譚家門口,油坊的譚工已經(jīng)在門口等候。 譚工見了曾阿婆笑臉盈盈,親切的問好:“呵呵??偹銇砹恕0⑵趴粗€是那么硬朗啊??煺堖M。老爺已經(jīng)等候多時了?!?/br> 曾阿婆寒暄道:“哎。老了不中用了,這么點路程,走了半天,真是不好意思,讓你們久等了?!?/br> 譚工將曾阿婆三人請進大門,穿過院子,進入了廳堂,屋內(nèi)中央擺著一個圓桌,譚父、譚母、惹娘、阿寶列坐其中,見曾阿婆到來,四人紛紛起身上前迎接。 譚父道:“阿婆,真把你盼來了!請快入座?!闭f話間,譚工將老爺?shù)挠疫叺囊巫油笠疲f道:“阿婆,您請坐?!?/br> 曾阿婆笑道:“謝謝!謝謝!你們太客氣了!”阿明和渝生相繼坐在祖母右邊坐下,譚母和惹娘則坐在譚父左邊與阿明和渝生相對,阿寶則坐在惹娘右邊,最后,譚工入座在兒子旁邊。 大家就坐之后,菜肴也紛紛上桌,陸陸續(xù)續(xù)一共十道。 譚父舉起酒杯向眾人說道:“來我們大家喝一個。這咂酒是阿寶迎來的,我們感謝你為老油坊爭了光!” 阿寶說道:“謝謝大家,不過這不是我一個人的功勞,是全體油坊工友共同的努力,我代表工友們,謝謝老爺?!?/br> 惹娘道:“你就別謙虛了,第一次帶領(lǐng)船隊就獲得了第一名,真是了不起得。” 阿寶看著惹娘,舉起酒杯說道:“惹娘,謝謝你!” 譚父又舉起酒杯向渝生說道:“你是叫渝生吧。聽惹娘提起你,今天一見,果然是一表人才。聽說你來自重慶,真是稀客,來,我敬你一杯?!?/br> 渝生本不喜歡這種世俗人情,酒桌飯局的場所,因為是第一次見面,也不好推辭,忙站起身來謝道:“哪里哪里,謝謝了。我先干為敬了。” 大家開始紛紛夾菜吃飯。譚父向阿明問道:“阿明,你的醫(yī)術(shù)學(xué)得怎么樣了?嚴(yán)師出高徒,你奶奶在我們這里是唯一的藥師,我們鎮(zhèn)子所有的百姓以后就都指望你了?!?/br> 阿明說道:“家里的醫(yī)書藥典都讀過了,看病是個經(jīng)驗活,還需要積累才行,這點我遠(yuǎn)趕不上奶奶?!?/br> 譚父說道:“你也別謙虛嘛。我看是青出于藍(lán)而勝于藍(lán),我聽說,渝生這次的腿傷就是你想的點子治好的。你肯定能行,我們都看好你?!?/br> 阿明說道:“謝謝大家,我一定努力鉆研,精進醫(yī)術(shù),不辜負(fù)奶奶和大家的期望?!?/br> 說完,桌上之人,尤其是譚父、譚母、譚工都對阿明稱贊有加。惹娘眼神不離阿明,露出羨慕與得意的神情;一旁的阿寶,先是堆出機械的笑容,頃刻間眉毛上挑,又露出一絲不屑的神情。在他看來茶壩的男子應(yīng)當(dāng)是下水捉魚、上船弄漿的勇士,像阿明這樣不會浮水之人,在茶壩還是頭一個,倘若有一天落水遇險,不能自保就算了,還要拖累他人,想到此,神情上就更加輕蔑,就差鼻孔里噴出的冷氣沖涼碗里的熱湯了,若不是看在惹娘的面子上,自己定不會跟他同在一桌吃飯。 譚母像是置身事外一般,有一口沒一口吃著碗里的菜。 渝生很感激阿明,悄悄對阿明說道:“說真的,你一點也不比我們那醫(yī)院的大夫差,如果你身在重慶,一定會是個主任級別的專家大夫?!?/br> 阿明聽渝生這樣夸自己,不好意思的低下頭,心想:“這也就是你,換成別人,我才沒有這么好的耐性替他醫(yī)治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