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他感到臉上一熱，一只白嫩還沾了泥塵的小手摸上自己的臉，把他落下來的眼淚給抹去了。

    這一瞬間那嘍啰感覺自己仿佛回到了兒時依偎在母親懷中的感覺，那樣溫暖祥和，好似生命都在這一刻變得圓滿，再無遺憾和苦痛。

    半山腰上忽然爆發(fā)出一陣哭聲，一個大男人毫無遮掩的嚎啕大哭，驚得一眾嘍啰下巴都快掉下來，怔怔看著那個新入伙的小子跪在地上，抱著那個孩子哭得像個三歲娃娃。

    這真是見了鬼了！

    石頭山顛是曾經(jīng)威震十里的惡虎幫山寨，曾經(jīng)風(fēng)光蕩然無存，殘破不堪，看去已荒廢許久。

    那大漢踢開腳邊一塊石頭，望著搖搖欲墜的山寨牌匾，狠狠啐了一口。

    第121章 育兒小記(四)

    惡虎幫曾占據(jù)石頭山為惡一方, 半年前在官府圍剿之中一敗涂地，幫眾做鳥獸散，只剩下副幫主錢八和幾個嘍啰, 狗改不了吃屎得做些打家劫舍綁票剪徑之行。

    但凡做大到一方為霸的幫派暗中其實都與官府有著或多或少的利益勾結(jié), 惡虎幫便是如此，憑借著與京兆府的一些關(guān)聯(lián)得以稱霸一方, 黑白兩道通吃，混得風(fēng)生水起, 百姓皆是敢怒不敢言。

    然而自打肖長離任丞相之后, 上清朝綱下打貪官, 如同一道颶風(fēng)橫掃了朝中那些陰暗見不得光的角落，惡虎幫便隨著京兆府尹的獲罪倒臺遭到了官兵圍剿。

    往日風(fēng)光煙消云散，錢八對肖長離的恨可想而知, 這次云煦正好撞在他手里實可謂是得來全不費工夫。

    錢八命手下將云煦關(guān)入一間破屋，開始布置機關(guān)，要讓肖長離有來無回。即便不能殺他，能挫挫他的銳氣也好。

    云煦從始至終都表現(xiàn)得十分冷靜, 根本不像個剛滿六歲的孩子，幾個被分配來看管他的嘍啰甚覺詫異，圍著他一個勁打量。甚至有人懷疑他是個長不大的侏儒, 六歲的身子其實已經(jīng)有七八十歲的高齡。

    不過別說，這娃子模樣真是清秀可愛，整個人乖巧祥靜，尤其一雙眼睛比最珍貴的琉璃還明澈透亮, 顧盼之間仿佛會發(fā)光。被這雙眸子看著，什么壞心思都讓人使不出來了。

    不過和他待了一會，幾個嘍啰甚至都有了種靈魂被凈化，世界很美好的感覺。

    “我口好渴，勞煩能給我喝口水嗎？”云煦坐在屋中靜靜看著他們，半晌了才開口說了句話。

    “有有有……”嘍啰們連聲應(yīng)著，爭先恐后跑去拿水了。

    此山名為石頭山，山中多亂石，徑深幽密，易守難攻。肖長離一人前來，徑直走上山道，已顧不上是否會有埋伏。

    山中空寂，蟬聲聒噪，一輪紅日懸在遠山之上，如同一只巨大的眼瞳正看著這塵世紛雜。

    那次的官兵圍剿的確是他授意，沒想到留下了漏網(wǎng)之魚，云煦頭一回出宮竟會被他們撞上，實在是有些造化弄人。

    肖長離走上半山腰時便察覺到了埋伏，那些人不知道自己埋伏得有多拙劣，還以為神不知鬼不覺。

    數(shù)支利箭破空而來，肖長離身形并未有多少動作，那些人甚至都沒看清，射出去的箭便卻又紛紛回到了它們來時的地方。

    路旁樹叢中發(fā)出哀嚎大叫，滾出了好幾個人，有的被箭扎進胳膊，有的被扎入肩膀，沒一個幸免于難的。

    肖長離揪起一人衣領(lǐng)，道：“孩子呢？”

    “在……在寨子里……”

    肖長離繼續(xù)前行，前方是一處陡坡，此時正塵土飛揚，滾下數(shù)塊大石。肖長離不躲不避，迎了上去，徑直踏著大石就躍了過去。這石頭滾落反倒是那幾個埋伏的嘍啰遭了殃，哭爹喊娘狼狽逃竄。

    “大……大大大哥，那個肖長離好生了得，已經(jīng)過了石頭陣，正朝這來呢！”一個嘍啰慌張跑來，錢八吐了口唾沫，起身走進關(guān)著云煦的小屋，一把將他揪了起來。

    “哎哎大哥，輕著點，就他這小身板……”那個嘍啰見云煦被提在半空還挺心疼，過來想扶一把，被一腳踹開。其余幾個嘍啰也挺不忍心，不過沒人有這膽子說話。

    誰讓他們是土匪呢，不傷害人質(zhì)已經(jīng)說不過去，斷斷沒有救人的道理。

    那錢八惡向膽邊生，讓幾人去攔住肖長離，自己則抓著云煦去往寨子后山。那里有處懸崖，實在扛不住了就把這娃子往山下一丟，報不了仇，悔也要悔他一輩子。

    幾個茍延殘喘的烏合之眾自然不是肖長離的對手，三兩下便解決了，不等他問云煦下落，那個嘍啰就主動說了，還提醒他趕緊去否則怕是來不及了。

    肖長離不敢耽擱，施展輕功趕到崖邊。

    風(fēng)自天地而起，卷動他衣發(fā)飛舞，一來就讓錢八感到一陣巨大的壓力，提著云煦的手往懸崖邊移了移：“你別過來啊，我要是手一松，這娃子可就要粉身碎骨了?！?/br>
    肖長離停下腳步，冷冷盯著他：“放了他?！?/br>
    錢八獰笑道：“放了他可以，我和這個娃娃又沒有什么深仇大恨，不過肖大人你嘛……”他拿出腰間一柄短刀扔到肖長離腳邊，“大人要是愿意自行了斷，我錢八冤有頭債有主，自然不會再為難他?！?/br>
    云煦又急又怕，怕肖長離真的會為了自己而死，卻根本無法掙脫錢八鐵箍般的手掌。

    肖長離撿起短刀，道：“你只想要我的命？十萬兩難道不比我的命值錢？”

    錢八一怔，一不小心報仇太過認真，差點把這給忘了，險些得不償失。

    “銀子呢？”他試探著問。

    肖長離道：“十萬兩，我一個人無法攜帶?！?/br>
    錢八想了想：“拿銀票來?！?/br>
    “給了你銀票，你敢去錢莊兌么？”肖長離鎮(zhèn)定自若，“不出一日，你就會被官府抓獲?！?/br>
    錢八有些抓狂：“你到底想怎么樣……”他回過神來揪住云煦脖頸，“拿不到銀子，老子這就把他扔下去！”

    肖長離上前一步，道：“把他放開，我可以給你銀子?！?/br>
    錢八不信：“你當我傻？”

    “你可以好好想一想，殺了他或是殺了我，對你而言究竟有何好處？”肖長離道，“放了他，我可以給你一個全身而退的機會?！?/br>
    錢八咽口唾沫，那點膽氣早散得差不多了，仔細想想，的確一點好處都沒有。

    便在此時一個嘍啰連滾帶爬跑來，驚慌道：“大哥，官兵打……打上來了，黑壓壓的全是人……”

    錢八一聽腿差點軟了，猛見本還站在一丈開外的肖長離忽然不見了蹤影，沒等他多想便覺眼前一花，人竟已到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