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大老爺不為所動，繼續(xù)道：“你自己回頭想想，要是明宇媳婦不知進(jìn)退不懂規(guī)矩，如何能讓老太爺憐惜，如何能得了二弟妹、三弟妹的認(rèn)可？便是明宇，不也是將他托付給了老太爺照看？她進(jìn)門前出身是不高，可進(jìn)門之后，何時(shí)出過錯？倒是你，百般為難。家和萬事興，娘生前念叨了一輩子，如今你這樣子，分明是沒聽到心里去！”

    他說著說著，就惱火起來，“娘要是在天有靈，看到如今你這般糊涂，不知會傷心成什么樣子。門第門第，就知道講究門第！這要認(rèn)真論起來，你嫁過來的時(shí)候，秦家是不是也要低看你、難為你一番？你娘家也是在你嫁過來之后，門第才勉強(qiáng)與秦家配得上的！這些傷人的話，不被逼急了我不會說。你怎么就不想想，你初進(jìn)門的時(shí)候，連算賬都不會，娘是如何手把手教你的？爹那會兒甚至還專門給你請了個先生來……唉，這么想著，我都替他們心寒！”

    隨著他的言語，秦夫人也想到了當(dāng)初自己初進(jìn)門的時(shí)候，公婆是如何的遷就、善待，再想想婆婆已經(jīng)不在人世，不由滿心黯然。

    秦大老爺繼續(xù)道：“南方女子不似北方女子，在閨中的時(shí)候就識文斷字，算盤珠子打得飛快。是，都說女子無才便是德，可南方女子所學(xué)的，只是讓她們少受一些磨折罷了。你敢說你那會兒被趕鴨子上架不懂賬目的時(shí)候不頭疼不心焦？咱們不說家里的，只說少鋒媳婦，你可曾聽說過她被這些事情難倒過？又可曾聽說過襲家老夫人給過她一次臉色看？怎么，你以為只有北方人聰明，南方人都是傻子？各有各的考量罷了！”

    秦夫人默然不語。

    她什么不明白？只是不心甘罷了。不要說宮里的金枝玉葉了，便是在為兒子相看的時(shí)候，就看中了幾個出自高門的女孩子。

    她一輩子指望什么？不外乎是娶個稱心如意的兒媳婦，與自己親如母女?？墒抢咸珷斊x了那樣一個門第低微上不得臺面的！

    三公主時(shí)不時(shí)讓人過來說這說那，專撿她的痛處捅刀子。她如何能心甘？

    再說了，自從她被罰跪佛堂、錢氏主持中饋之后，下人待她的態(tài)度一日不如一日，這些又有誰知道？等到她真正老去那一日，不知會被慢待到什么地步！

    可是這些，枕邊人不會也不屑聽。

    秦大老爺自己都沒想到會越說越生氣，末了一拂袖，“秦家迎進(jìn)門來的女子，定會百般善待，出不得丑事。話我已說盡，你仔細(xì)斟酌，怎樣做都隨你！”語必闊步離開，給秦夫人一個暴躁而決絕的背影。

    **

    襲朗回到清風(fēng)閣的時(shí)候，香芷旋正守著家鄉(xiāng)菜肴吃得不亦樂乎。

    見他進(jìn)門，她漾出喜悅的笑，起身相迎，“以為你今日也如以往，要過些時(shí)候回來，我就自己先開吃了?！?/br>
    他笑著送她回飯桌前，“安心用飯，我快點(diǎn)兒更衣來陪你?！?/br>
    “嗯！”香芷旋笑著點(diǎn)頭落座，拿起筷子。

    襲朗轉(zhuǎn)回來的時(shí)候，看了看桌上的菜肴。麒麟鱸魚、咸蛋蒸rou餅、佛手排骨、紅燉魚翅，另外還有薄皮鮮蝦餃、伊府面。

    “你快嘗嘗看，特別好吃呢?！毕丬菩屗阶约荷磉叄o他夾了一筷子麒麟鱸魚，“這些都是三嫂給我做的，我吃著居然比我們專請的廚子做的還要好吃?？炜炜欤娴奶貏e好吃！”

    襲朗由衷笑起來，舉筷嘗了嘗，果然是美味。

    香芷旋又給他夾了一個薄皮鮮蝦餃，“還有這個，也是特別好吃。唉，我就說嘛，以前也不見三嫂讓廚子特地做什么菜，敢情她是自己廚藝精湛。嗯，回頭我得跟她好好兒學(xué)學(xué)?！?/br>
    “你給我省省吧?！币u朗笑著捏了捏她的鼻子，“你就是個會吃不會做的命，認(rèn)命吧，跟我一樣?！?/br>
    香芷旋想了想，“也好啊。等以后，咱們的孩子說起家里好吃的菜肴，可以說是三伯母做的，這說起來，可比說是我做的還有面子?！边@片刻間，她決定不再刁難自己學(xué)下廚了。

    “這么想就對了?！币u朗笑容中透著寵溺，給她夾菜，“喜歡就多吃點(diǎn)兒，別辜負(fù)了三嫂?！?/br>
    “嗯！”香芷旋乖乖點(diǎn)頭，大快朵頤。

    襲朗最享受的光景之一，便是看她吃得心滿意足的樣子。

    飯后，香芷旋窩在美人榻上，如同一只饜足的貓。

    襲朗說起錢友梅，“三嫂要是想再開鋪?zhàn)?，用襲府的名頭自己張羅就好。明日你跟她提一提。”

    人心換人心，他知道那位寡嫂與阿芷是如何從不睦走到如今的，這不是誰屈就誰遷就的事兒，是兩個女子明理識大體才有的結(jié)果。

    香芷旋立即稱好，還道：“你要是不說，我還想著讓叔父嬸嬸幫幫三嫂呢，終究是不易。”

    “這叫什么話？”襲朗坐到她跟前，捏了捏她的鼻子，“你是嫁給我了，凡事都要我給你張羅才是，總想著麻煩叔叔嬸嬸——你怎么好意思的？”

    香芷旋孩子一般笑開來，“就知道你對我最好?！?/br>
    “知道就好，日后聽話些，不讓我擔(dān)心，就是最好的回報(bào)?！币u朗抱起她，將她安置到床上，動作比以前謹(jǐn)慎許多，“明日就多一個人來照顧你了。我看了看，樣子還算踏實(shí)，趙賀也查了查根底，可信。你要是看了不合眼，我們再換?！?/br>
    果然已經(jīng)找好了照看她的人。

    香芷旋就將今日婆婆的打算跟他說了，“還要添一個人看著我，母親說不放心我?！?/br>
    襲朗滿心認(rèn)同，“那自然最好，你可不就是不讓人放心的?！?/br>
    “可我不是已經(jīng)長大了嗎？你們還是以為我像初進(jìn)門那會兒似的……好是好，可要是生完孩子，你們還這么認(rèn)為，不讓我照料孩子，我可就真要哭一鼻子了?！闭娴侥菚r(shí)候，自然不會是哭一鼻子那么簡單。

    襲朗哈哈大笑，“又胡思亂想，誰會跟當(dāng)娘的人搶孩子，至多是多哄哄孩子而已。”

    香芷旋松一口氣，“那還好?！?/br>
    翌日，藍(lán)mama、侯mama到了清風(fēng)閣，前者是襲朗命人找來的，后者是寧氏命人找來的。

    兩個人都掛著可親的笑容，看起來十分干練爽利。

    香芷旋忙讓含笑給兩人安排好衣食起居，日后自己的衣食起居，全靠這兩個人照料。

    襲朗中午抽空回了趟家中，見香芷旋對兩個人都很滿意，便親自問了藍(lán)mama一些事，例如阿芷平日要注意哪些事，月份小的時(shí)候該怎樣個調(diào)理的法子，月份大一些的時(shí)候又該怎樣。這樣也省得他似盲人摸象一般心里沒底。

    藍(lán)mama細(xì)細(xì)地講給他聽，心里想著，襲夫人可真是有福氣的。

    襲朗問完這些，哄著香芷旋午睡之后，這才起身離府。

    下午，秦夫人和鎮(zhèn)南侯夫人來了。

    香芷旋換了身衣服，去婆婆房里待客。

    鎮(zhèn)南侯夫人消息靈通，已聽說了香芷旋有喜的事兒，特地帶來了不少孕期內(nèi)的補(bǔ)品。

    寧氏與香芷旋都很受用，以往對鎮(zhèn)南侯夫人就沒小覷，眼下更添一份親近。

    秦夫人卻是木著一張臉。

    之后慢慢說起了正事，一直是鎮(zhèn)南侯夫人在說，秦夫人像是個跟過來看熱鬧的，仍是神色木然，鎮(zhèn)南侯夫人眼含祈求地看著她的時(shí)候，都只是敷衍的嗯啊了事。

    寧氏看不下去了，覺得這做女兒的太為難太辛苦，便笑著對鎮(zhèn)南侯夫人道：“事情我已清楚了。眼下你也知道，我最記掛的不過是老四媳婦有喜一事，你去跟她說說話，點(diǎn)撥她幾句?！?/br>
    鎮(zhèn)南侯夫人聞音知雅，明白這是襲府老夫人有話跟母親說，便笑著稱是。和香芷旋一同離開。

    兩個小輩前腳離開，寧氏就冷了臉，目光尖銳地看著秦夫人，“你要是不愿意走這一趟，只管撐到底，任打認(rèn)罰便是，眼下卻是怎么個章程？合著你女兒就活該為了圓你的臉面對別人低聲下氣？你的兒媳婦回去之后是跟著你過日子，你要是沒有誠心，不需前來?！?/br>
    秦夫人先是漲紅了臉，隨即冷笑出聲，“我怎么個心思，你難道看不出？……”

    “那是自己的心頭rou在為你苦苦斡旋，你看的了？我是真看不下去！”寧氏神色冷如霜雪，“前些年我羨慕你的好福氣，先前我只認(rèn)為你一時(shí)糊涂，到今日我便不得不輕看你了。你我不妨把話說明白，你要是誠心認(rèn)錯，那么我會將你家老六媳婦交給你帶回去，你要是毫無悔意，那么也不需勉強(qiáng)，我們襲家再怎樣，也還養(yǎng)得起一個弱女子?！?/br>
    隨即，寧氏唇角微微上翹，透著無盡的嘲諷，“以往你我坐在一處，曾笑哪家的婆婆刁鉆，笑哪家的媳婦以卵擊石，真是萬沒想到，你竟成了以往你自己曾嗤笑的刁鉆婆婆。果真是人心不古。轉(zhuǎn)過頭來想想，你家的兒女要是嫁了娶了哪位王爺公主，還了得？要是攤上你這樣一個長輩，可不似今日這般還能說說是非黑白，你怕是只有下跪磕頭的份兒了。你自認(rèn)秦家門第顯赫，也配不起皇室吧？你便是有理無理，到了一些地方，也無從辯駁吧？”

    秦夫人怒目瞪著寧氏。這是足以讓她惱羞成怒的一席話。

    “再多的我就不說了?！睂幨系故菤舛ㄉ耖e起來，“你過來這一趟，也不需對我卑躬屈膝，要給我們家老三媳婦一個交待才是最要緊的。她進(jìn)門之后，最是懂得分寸，卻也真不是好相與的。她要是容不得你這般敷衍，我也不會偏幫你。言盡于此，你好生思量?！?/br>
    **

    鎮(zhèn)南侯夫人與香芷旋回來的時(shí)候，只見各自的母親、婆婆神色不虞，正躊躇著如何開解，聽得碧玉通稟：三夫人與秦家六奶奶到了。

    兩個人都沒想到的是，秦夫人雖然明顯透著不甘愿，還是婉言對昨日的事情賠禮道歉了。

    事情有了這樣的局面，再加上鎮(zhèn)南侯夫人在一旁幫著說好話，自然是安安穩(wěn)穩(wěn)落幕——秦夫人與她將錢友蘭接了回去。

    寧氏、錢友梅與香芷旋俱是松了一口氣。這不是能讓人開心的事兒，但已說明錢友蘭真的在秦家站穩(wěn)了腳跟——沒點(diǎn)兒真本事，怎么可能有今日這樣讓秦夫人低頭的局面。

    不論個中有著多少磕絆，最起碼，錢友蘭被秦家認(rèn)可。寧氏比誰都清楚，自己那番話，不足以讓秦夫人低頭到這個地步，不過是起到了一個添磚加瓦的作用。

    錢友梅先是有著這件事，之后又聽香芷旋說了自己可以用襲府的名頭開了鋪?zhàn)拥氖聝?，滿心歡喜。她這處境，不允許她在意過程，凡事只要知曉結(jié)果或是未雨綢繆即可。

    香芷旋則在仔細(xì)回憶著關(guān)于錢友蘭的重重，告訴自己，不論今時(shí)、日后，都不可小看了這女子。知道這興許是比錢友梅還要厲害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