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節(jié)
她有點慌了手腳,忽然慶幸狄烻此刻還沒有來,趕忙起身奔出草亭到不遠處的小溪旁去照。 流水湍然澄澈,清楚地映出她美玉無瑕,動人心魄,卻正郁悶焦躁的小臉,頭上已經(jīng)亂得不成模樣的發(fā)髻簡直說不出的滑稽。 眼下這幅尊容可怎么見人? 尤其是狄烻,一想到他瞧見自己時的表情,謝櫻時就恨不得馬上尋個地縫藏進去。 怔愣了片刻,知道兩個人才梳好的髻子,自己現(xiàn)下無論如何也沒本事復原。 一咬牙,索性全都拆散了,讓滿頭長發(fā)都垂披下來,只用一根紅絲帶簡單束在腦后。 默然走回草亭,坐在那里雙手托著腦袋發(fā)呆,原先滿腔的好心情忽然淡了許多。 第一次約他出來就諸多不順,這兆頭似乎不大好。 …… 過午未久,日頭忽然變得光熱不濟,少了幾分曬人的感覺,似乎還有些風,一陣連著一陣,忽起忽停的。 已經(jīng)等了整整三個時辰。 冰鑒里的冰都快要化盡了,提盒里的吃食也早已涼透。 狄烻卻始終沒有出現(xiàn)。 偌大的山谷間,就只有她遙遙望著幾名秦府的仆廝飲馬放牧。 他為什么不來,難道是忘了? 不會,當時說得那么清楚,怎么可能記不得? 更何況后來專門去經(jīng)略府找他的時候,特地送的糕餅里還留了提點,他不可能沒看見。 又或者,是故意視而不見…… 不會的,定然是臨時被什么要緊的事絆住了。 他是個言出必踐的人。 等一會兒,再等一會兒,他一定不會失約。 謝櫻時不住安慰自己,更在心里篤定。 一股風卷入亭中,吹在身上,不覺有種擋不住的涼意,驀然像又回到了那個乍暖還寒,春不似春的季節(jié)。 她扯了扯外裳的前襟,把披帛也攏在肩頭,搓揉著有些發(fā)僵的手,臂肘卻無意間碰到了藏在腰間的東西。 閑極無聊,謝櫻時索性探手將那把小巧的西域彎刀抽出來,拿在手上端詳。 說起刀的來歷,少不得讓她臉紅。 照狄烻的說法,這叫彩物,實則卻像他故意射下來送給自己的。 至少她是這么覺得,所以雖然不常拿出來看,卻時時刻刻都帶在身上,從不曾撇下。 其實,叫人臉紅的何止那一次。 仔細想想,打從在中京大街上扮鬼嚇人,陰差陽錯撞上開始,和他一起的經(jīng)歷,樁樁件件,點點滴滴,大多都離不開“尷尬”兩個字,只有屈指可數(shù)的一點算是能讓人怦然心動,如沐春風。 然而就是那么一點回憶,便足夠暖亮心扉。 就像這把彎刀深藏在粗陋羊皮下的鋒芒,澄凈光亮,熠熠生輝。 所以,這番情意不該只埋在心里,也該叫他知道。 大約這便是喜歡一個人,即便等得再久,也不會太難過。 謝櫻時只覺胸中暖意盈盈,雙頰不自禁地熨燙起來,忽而也不覺得身上涼了,抬眸又望向前面的大路。 他一定會來,她確信。 肩頭驀地里被拍了一下。 謝櫻時悚然回頭,看到的卻是秦烺。 “你來這里做什么?”秦烺黑著臉瞄她,語聲沉沉,沒有一絲平日里吊兒郎當?shù)膭蓬^。 “你怎么來了?”謝櫻時看著他,不由緊張起來。 “等誰呢,這般難割難舍的?” “誰跟你說我在這里?” “你等的是狄烻,對不對!” 兩人連交數(shù)語,卻沒有一句回應(yīng)對方的話。 謝櫻時抿了抿唇,終于抵擋不?。骸皩Γ揖褪窃诘人?,又怎么樣?” “終于肯承認了?” 秦烺先是一聲輕呵,兩道眉隨即擰蹙起來:“阿沅,你瘋了么?我先前只是點撥,沒真的說破,就是盼著你自悟,你可倒好,居然還一頭栽進去?!?/br> 被這么一激,謝櫻時的脾氣也被頂了上來,索性坦然不懼。 “什么一頭栽進去,我心里喜歡他是我自己的事,礙著誰了?你不是也對那個教坊里的云裳念念不忘么?” “那怎么一樣?” 秦烺見她半句聽不進,聲音又提高了幾分:“我又沒有官職功名,收個煙花女子入房也沒什么大不了。而你呢,堂堂的謝氏女,他不過是個世襲領(lǐng)兵打仗的人,年紀還比你大出那么多,相配么?” “哪里大出很多……” 謝櫻時幾不可聞地小聲嘟囔著,俏臉憋得通紅,想回嘴一時又找不出話來反駁,忿忿地轉(zhuǎn)過身去。 “反正我就是要等他。” “……” 望著這個油鹽不進的表妹,秦烺的臉上閃過各種復雜的神色,最后嘆了口氣。 “好,我就陪你在這等?!?/br> 作者有話要說: 么么小仙女們~稍后還有更新呀~~ 第41章 花明柳暗 才須臾沒抬頭看, 天色已是一片鉛沉。 風聲蕭蕭中, 那幾棵粗壯高大的胡楊也在搖顫。 的確是要變天了。 可雨卻遲遲沒有落下來, 仿佛也在躊躇,不忍澆洗這夏意初濃的世界。 天快黑了, 狄烻還是沒有來…… 謝櫻時回神,攥緊袖口抱著膀子搓了搓,發(fā)現(xiàn)兩條手臂僵得連知覺都淡了。 抽開食盒的屜格,拿塊蓮子糕來吃,入口冰涼,幾乎嘗不出該有的味道,反而噎得人難受。 她撫著胸口勉強咽下去,握著那半塊糕怔怔發(fā)愣。 這究竟是何苦呢? 仔細回想起來, 約在這里相見是她自己提出來的,由始至終狄烻都沒有說過一句應(yīng)承的話,甚至連頭也不曾點過一下。 而她, 卻自以為是的將這沉默當成了默許。 原來只不過是一廂情愿么? 想想也真是傻得可笑, 竟然只因為那一絲心里的感覺, 就把人家也設(shè)想成了自己以為的樣子。 “等夠了沒有, 該走了吧?” 仰靠在柱邊的秦烺晃著翹起的腳,眼神別具諷味。 謝櫻時沒去看他,忽然覺得滿身疲憊, 可又說不出的不甘心。 “你先回去吧,我……再等一會?!?/br> “等個屁!” 秦烺忿忿地爆起粗口,一骨碌坐起來:“阿沅, 你是發(fā)癡么?到現(xiàn)在難道還以為他當真會來?” 這話聽著更像是謝櫻時在拷問自己,明明知道他說得不錯,可就是沒法子一走了之。 她抿著唇,牙齒咬得生疼:“也許,他真有要緊的事……” “要緊的事?”秦烺嗤鼻冷笑,“跟你實話說了吧,我來之前特地叫人打聽過了,經(jīng)略府今日只有幾個當值的杵在那里看門,其余的早都各自過節(jié)找樂子去了,那姓狄的根本就不在!” 謝櫻時兀自嘴硬:“說不定在城外營里呢?” “還替那廝狡辯,我耶耶昨天夜里才見了他回來,今日是端午,哪里有什么狗屁要緊事!還不明白?要是他真有心的話,這會子早就該到了!” “……” 無言以對了,謝櫻時只覺那顆心完全沉了下去,胸口堵噎得難受。 風聲在耳邊呼嘯,似是嘲弄。 響雷過后,終于到了霖落九霄的時候,沒有絲毫漸進的鋪墊,那雨一上來就成滂沱之勢。 草亭的檐下掛起了水簾,頃刻間便倒懸如瀑。 原來上天并不是什么躊躇,也不是不忍,只是在積蓄醞釀,為的就是來一場透徹淋漓的滌蕩。 雨絲卷進檐下,不住飛濺在她臉上,無從遮掩,眼眶下早已是濡濕的。 秦烺一口氣說完那些話,見她紅了眼圈,心也軟了下來,湊過去蹲到她面前。 “阿沅,聽我一句話。憑你的才貌,就算跟謝家沒半點關(guān)系,滿天下的好男兒也由著你挑揀。區(qū)區(qū)一介武人,當真沒什么值得你這般糟踐自己的。況且他從前還跟皇甫宓有婚約,算起來還是你的長輩,若真的傳揚出去,不說阿舅,就是你外祖,他老人家能容得下么?” 頓了頓,嘆聲道:“叫我說,他今天不來更好,正好叫你看清了人,以后也不必再胡思亂想,走,跟我回去?!?/br> 言罷,起身拉她。 謝櫻時神情漠然,釘在那里似的一動不動。 “怎么,還犟是不是?”見她執(zhí)迷不悟,秦烺語氣不由又尖刻起來,“你是鬼迷心竅,還是真想把你外祖氣死?姓狄的究竟有什么好,說不準就跟邢家那頭豬一樣,這會子口里肚里正笑你一個謝氏女居然這般好騙,幾幅好臉色就心甘情愿由他耍著玩!” 話音未落,已被謝櫻時一把推到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