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節(jié)
那教頭當即拍板,叫人登冊記錄,又喚過一名兵士:“你領(lǐng)著回去,這娃子放在營里可惜了,先叫他在灶下幫忙,平時干些雜差什么的。” 謝櫻時正中下懷,不動聲色地道了聲謝,歡天喜地的跟那兵士去了。 然而,卻沒留意到旁邊街角處那雙滲著血絲的眸一直在默然注視,直到她走進轅門,身影隱沒在帳幕間,仍沒有轉(zhuǎn)開。 . 午膳送進來的時候,秦?zé)R正四仰八叉地癱在磚壘的榻上,連衣甲也懶得解,望著灰撲撲的帳頂,一臉了無生趣。 “郎君快來看,今日可是好飯菜!” “好什么好,不就是些爛醬菜配白飯么?” 秦?zé)R沒精打采,話里滿是厭棄,可還是慢慢偏過頭,斜眼看他手上的托盤。 “不是,筍燉雁啊!”送飯的火頭軍把托盤擱在小幾上,直勾勾地盯著碗盞舔唇。 “什么?” 秦?zé)R一骨碌從榻上坐起來,搶到案幾前,望著那碗湯色清亮,rou香撲鼻的燉菜,雙眼也放起光來,急不可耐地捏起一塊放在嘴里大嚼。 “郎君慢用,小的退下了。” “等等?!?/br> 那火頭軍怕去晚了,灶上那點rou早被別人搶食一空,不耐煩地回過身:“郎君還有吩咐?” 秦?zé)R滿嘴油光地嚼著rou,面帶滿足問:“今日什么好事,怎么改了伙食?” “回郎君,也沒什么特別的事,伙房打到幾只斑頭雁,正好有些鮮筍,就一起燉了,想叫將士們吃頓稱心的?!?/br> 打雁? 來這里已經(jīng)兩個月了,往常怎么沒見這幫灶上的蠢材眼頭如此活亮? 秦?zé)R暗地里奇怪,看那筍干和雁rou的刀工,又嘗了兩口湯,不由更是起疑。 “今日這飯,怕不是你們做的吧?” 那火頭軍聽他一語道破,撫著后腦赧然憨笑:“嘿嘿,郎君果然好眼力,這是今日新募的兄弟做的。” “新募來的?人什么樣?”秦?zé)R轉(zhuǎn)著眼珠繼續(xù)問。 “人不大,十五六歲的小娃子,卻真有一副好手藝,大伙嘗了沒一個不挑指頭說好,連這幾只雁也是他捉來的?!?/br> “叫什么名字?” “嗯,叫什么春……這個,這個,哦,對,叫季春?!?/br> 秦?zé)R雙眉早就緊蹙了起來,喃喃重復(fù)著“季春”兩個字,面色也怔沉下來,連著筋皮的半塊rou掛在嘴邊,說不出的滑稽。 忽然一躍而起,大叫“不好”,拔腿便沖出營帳。 作者有話要說: 謝櫻時:鴻雁傳情,我給你燉了一碗雁子湯(⊙v⊙) 【注:櫻時所處的歷史背景不同~但咱們要愛護野生動物~】 第54章 云消霧散 正是傍晚開伙用飯的時候, 營內(nèi)到處彌漫著筍雁濃郁的鮮香。 將士們?nèi)宄扇壕墼谝黄? 狼吞虎咽地將分到的一點rou湯吃光喝凈, 兀自意猶未盡地舔吮著手指。 不遠處的伙房帳外,還有人圍在那里探頭探腦地朝里張望。 “好香啊, 這又是做的啥吃食?” “光顧著吃,瞧見人沒有,究竟是哪一個?” “招子管出氣的?那掌勺的可不就是!” “嘖,這娃子咋生的恁俊俏!” “這要是個小娘子,還不立時要了人老命……” 話音未落,腦后就重重挨了一瓜子。 眾人愕然回頭,看到來人又松了口氣,紛紛拱手口稱“教頭”。 “看什么看, 都給老子滾!” 那教頭佯怒著吼了一嗓子,看眾人嘻嘻哈哈一哄而散,又照走得慢的屁股上補了兩腳, 這才對身旁的人陪個笑臉, 沖帳內(nèi)挑頜示意。 “郎君請看, 灶前那個便是季春。” 秦?zé)R朝里面眇了一眼, 眉梢立時抖挑不止,面上卻裝得若無其事:“王教頭當真慧眼獨具,居然選到了這般人才, 厲害,厲害!” “豈敢,豈敢, 郎君過獎。”王教頭口中自謙,滿臉得色,咧嘴一笑,“這娃子是洛城來的,父母具已不在,一個人千辛萬苦尋到這里來投軍,起初只說會燒飯,沒曾想竟有如此好手藝?!?/br> 秦?zé)R吸鼻“嗯”了一聲:“洛城千里遙遠的,沿途多得是能投軍的好地方,哪里不能混口飯吃,他卻為何偏偏到這鳥不生蛋的南疆來?” 王教頭咂唇嘆道:“不瞞郎君,起初我也納悶來著,問了才知這娃子頗有志氣,不單為了討口飯吃,明白說了,便是奔著咱們狄?guī)泚淼??!?/br> 跟著又“嘿嘿”一笑湊近:“還說一日不要他,便等一日,一年不要他,便等一年,誓死也要追隨狄?guī)?,就沖這份胸懷情cao,不收進來天理難容!只是年歲小了些,等過得一兩年,身板長開了,再調(diào)他去營中歷練,包保是個好兵!” “這……就大可不必了吧?!?/br> 秦?zé)R抱著臂膀,眼神別有意味:“好容易找來這么個好手藝的人,全營上下自然感念教頭,可要是再調(diào)去別處,那就……教頭是聰明人,斷不會寒了兄弟們的心,再者,誰說在灶房供應(yīng)全軍飲食,讓將士們吃飽吃好,增長士氣,便比不得上陣殺敵的功勞大?” “正是,正是,郎君果然高見!”王教頭深悉其意地連連頷首。 “這就對了,我?guī)だ镞€有些好酒,稍時讓人送一壇過去,就當我替兄弟們謝過王教頭了。” “哎呀,都是軍中的差事,這怎么好意思,嘿嘿,那在下就謝過郎君了?!?/br> 兩人又客氣著閑扯了幾句,秦?zé)R將他打發(fā)走,臉上笑意隨即隱去,聞著一鼻子的鹵rou味,撩簾進了伙房。 謝櫻時瞧見他進來,不由吃了一驚,暗中凜眸丟了個“不許多事”的眼神,便跟著眾人行禮拜見。 為首的火頭近前呵腰:“郎君敢是今晚也吃出滋味來了吧?不巧,rou都分光了,剩下這些零雜碎是備著明日用的,要不稍時煮好了,小的叫人送些過去給郎君嘗嘗鮮?” “不急、不急,一并留到明日好了。” 秦?zé)R偏頭目光繞過他,睨向謝櫻時:“這個……嗯,我跟這位小兄弟在洛城是舊識,相煩各位行個方便,讓我倆敘敘別情?!?/br> 眾伙夫多少知道他的身份來歷,更清楚他的脾氣,眼見面色不善,分明像是來算賬的,不由都替謝櫻時捏了把汗。 為首的火頭賠笑道:“這位小兄弟身世可憐,又是逃難剛來的,往常要有什么得罪之處,郎君大人大量,莫與他一般見識?!?/br> 眾伙夫也都跟著稱“是”。 秦?zé)R抽了抽唇角,不耐煩道:“你等放心,這是在營中,她又沒犯軍法,我為難她作甚?借光,借光?!?/br> 眾人聽了這話,也只能一步一回頭地惴惴而去。 “你來做什么?” 謝櫻時不熱不冷地嘟囔著,轉(zhuǎn)身回到砧板前繼續(xù)剖雁腸。 “我還想問你呢,不安生在中京呆著,居然跑到這種蠻荒煙瘴的地方來,還應(yīng)征當個火頭軍,你腦袋里究竟在想著什么?” 秦?zé)R嘴上數(shù)落著,眼角已瞥見旁邊反扣的籠屜。 湊近嗅了嗅,揭開一看,果然是溫在那里的筍燉雁,有腿有翅,還有胸白脯,厚實的一大碗,全是雁身上的精華,光是瞧瞧就勾引得人食指大動。 他別有深意地朝謝櫻時瞟了一眼,剛把手伸到碗邊,就被一筷子打開。 “臟兮兮的爪子,往哪伸呢!” 謝櫻時橫眼瞪過去,小心翼翼地把碗端過來,放在自己旁邊的灶上看著。 “兇什么兇,咝——”秦?zé)R捂著手呲牙咧嘴,“不就是給狄烻留的么,有什么了不起,我這表兄嘗一口都不成?” “不成!” 謝櫻時語聲堅決,毫不妥協(xié),把剖好的鴨腸加鹽放醋搓揉:“不是給你的,別惦記了?!?/br> “我說你才別惦記了呢?!?/br> 秦?zé)R靠在灶臺邊,抄手一臉不屑:“五月節(jié)那回事忘了?他的意思,你到現(xiàn)在還不明白?這人就算再怎么本事了得,也跟你沒半點關(guān)系,我勸你趁早死了這條心。” 謝櫻時手上不停,語聲漫不經(jīng)心:“你也覺得他本事了得?” “……” 秦?zé)R一愣,臉上抽了抽,有些不自然起來:“跟你說正經(jīng)的呢,閑扯這些做什么……好,好,好,算他的確有些本事,想當初從洛城來時,南疆大半都被僮蠻占據(jù),連官道都斷了,他身邊只有幾個親衛(wèi),臨近的州縣和折沖府都像被打了招呼似的,對調(diào)令陽奉陰違,擺明了便是要逼死人,我本來也預(yù)備著看他如何收場,誰知不到一個月,竟被他軟硬兼施湊出了千把人的隊伍,連克了七八個州縣,殺得那幫僮蠻聞風(fēng)喪膽,連我都賺了好些首級……” 他絮絮叨叨,竟口沫橫飛,越說越起勁。 謝櫻時在旁也聽得入了迷,芳心怦動,唇角噙著笑,揉雁腸的手都愈發(fā)起勁,聽到歡喜處,忍不住從鍋里揀了只新鹵的雁掌,塞在他嘴里。 “還有什么?再跟我說說!” “嗯,真香!有日子沒吃到這么好吃的東西了……” 秦?zé)R也不嫌燙,品嚼得咂咂有聲,看她搓揉雁腸的手停了下來,身子微轉(zhuǎn),搶先一步上去,端起一盆清水,眨眼間又彈回原處,往她手邊一放,里面的水竟半點沒灑。 “怎么樣?我這手工夫現(xiàn)下可不比你差了吧?” 謝櫻時也眼眸微亮,有點刮目相看:“喲,還似模似樣嘛,快三個月就練成這一招給我看?” “什么話,這是真功夫!” 秦?zé)R自鳴得意地挑挑眉:“想當初,我剛來的時候,他手下的人,尤其那個胡兒阿骨都豎著鼻孔看天,一副瞧不起人的模樣,以為我不過是來混日子,我也懶得搭理他們,想著道不同不相為謀,過些日子便尋個機會走了,沒曾想,狄烻倒沒看輕我,還說我根骨不錯,暗中教了我?guī)渍?,我一心不想讓他們看輕了,練了些日子,偶然比試起來,竟讓那個阿骨沒討著便宜,當時他那臉色別提多難看了!” 他一張嘴又是侃侃而談,時隔多時,說起來仍是興奮無比。 謝櫻時看他面容黑瘦,卻神采奕奕,身子也比原先壯實得多,知道所言不虛,雖然性子不改,但跟原先那個整天嘻嘻哈哈,游手好閑的紈绔少年全然不同了。 連原先對他不屑一顧的人,如今都衷心佩服,可見自己沒有看錯人。 但為什么他在別人都是誠心誠意,偏偏對她卻像隔了座山似的? 秦?zé)R說到這里,看她神色轉(zhuǎn)黯,眉眼間還帶著一絲幽怨,猛然醒悟無意間被帶偏了話題,立時面色一正。 “阿沅,我之前的話不是開玩笑,就算狄烻再怎么英雄了得,你也決不能對他動情?!?/br> “少學(xué)著別人的口氣來教訓(xùn)我,憑什么我就不能喜歡他?” 謝櫻時聽厭了這種話,不悅地把雁腸往盆里一丟。 “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