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節(jié)
“我還要問你呢?!鼻責R也很是不屑,換了個依舊頗為不羈的站姿,抱臂看她,“你這是去找狄烻吧?穿成這副德性,就不怕他……” “去你的,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來,他才不是那樣的人!” 謝櫻時一瞪眼,自己的臉卻紅了。 “怎么不是,難道他不是男人?” 秦烺一臉料定了前因后果的模樣,很篤定地道:“瞧見你這身打扮,還不動心的,除非是木頭樁子,你當他是什么不食人間煙火的高僧轉(zhuǎn)世???” 頓了頓,輕嘆:“罷了,這姓狄的雖然有些討厭,但既然你喜歡,那也沒法子的事。” 他突然不再反對,讓謝櫻時有點始料未及,帶著探詢望他的眼神:“你這是什么意思?” “都說到這里了,還問?” 秦烺嘖聲搖了搖頭,用恨鐵不成鋼的目光看著她:“要跟他好便隨你,自己想清楚了就好,只是以后若真有傷心的時候,可別哭哭啼啼地怨我這會子沒攔著你。” 他說著貌似不耐煩地揮了揮手:“眼不見為凈,我睡啦,你想干嘛就干嘛去吧,回頭別忘了告訴我表妹婿,讓他往后偷著多幫我記幾回軍功?!?/br> “誰是你表妹婿!” 謝櫻時抬手做樣要打,秦烺早已閃身躲進房,把門關得緊緊的。 “呸,臭不要臉!” 她泄憤似的在門上踹了一腳,臉上卻在笑,胸中更涌動著一股按耐不住的甜蜜,就這么翹著唇角繼續(xù)往前走。 尋路走到木廊的盡頭,就來到背靠石峰的閣樓下。 本來還以為門口該有兵士守衛(wèi),等沿著懸梯走上去,廳廊間卻空空如也,連半個人影也沒有。 更怪的是,所有的窗都已緊閉,那扇門卻只是虛掩,還留著一片巴掌大的縫隙。 謝櫻時不禁好奇,輕手輕腳地走過去,還沒到近處,就聽到幾聲略顯沉啞的咳嗽。 這聽著像是風邪入體,陰虛肺燥的癥狀。 她胸中一陣揪緊的感覺,步子不由自主便快起來,幾步到門口,透過那縫隙往里張望。 一張堆滿書冊的長案,其它便極盡簡單,有他在的地方似乎永遠都是這樣的陳設。 此刻他人正坐在長案后,肩頭披著外袍,提筆不知在寫什么,那副正經(jīng)的樣子倒像是個寒窗苦學的書生。 她沒見過他這副樣子,生怕真是什么正事被自己攪擾了,一時不敢走進去。 但很快又見他虛攏著拳頭掩在唇邊,一邊咳一邊清著嗓子,便有些耐不住了,于是先向后退了半步,抬手在門上輕叩。 “到了還不進來?” 幾乎就在敲門的同時,他便未卜先知似的開了口。 謝櫻時微覺尷尬,但還是跨過門檻進去,隨口掩上房門,等轉(zhuǎn)頭看時,卻發(fā)現(xiàn)他手上已不再拿筆,正身坐在那里看她,唇角依稀含笑。 本來是迫不及待想瞧見他,一路上都急匆匆的,這時真到了咫尺相隔的地方,反而莫名緊張起來。 她定定神放下食盒,克制著心跳走近,看著那張足以讓自己迷醉的俊臉,卻發(fā)現(xiàn)他臉色微見潮潤,眉心更半隱半現(xiàn)的透出紫色的印子來。 “剛聽你咳嗽來著,莫不是風寒內(nèi)熱?!?/br> 急切之間,謝櫻時忽然又像忘了緊張,直接把手背貼上他額頭,立時便試出異樣來。 “這么燙,快伸手,讓我看看脈!” “一點小事,不用了?!?/br> “病了怎么會是小事,快讓我看看?!?/br> 謝櫻時拉著狄烻的手一扯,許是用力過猛,原本披在他身上的外袍倏然滑落,肩頭那一小片殷紅的血跡立時映入眼簾。 第72章 夜半私語 “你的傷!” 謝櫻時脫口叫出來, 上去便動手解他外氅下的素袍, 心中焦急, 什么也顧不得,連他里面的中衣也解了, 左右撩開,露出精干的上身來。 那肩頭上的齒痕猶在,但當時她的確下了狠勁,這口咬得著實不輕,傷處此時只是略略結痂,仍然有血絲滲出來。 她看得心頭揪痛,顰眉瞪了他一眼:“你怎么也不裹傷,就這么干擱著, 連藥也不涂?” 面對這疾言厲色的質(zhì)問,狄烻只是看著她,沒答話, 似乎對這等大膽的舉動有些驚訝。 “看什么?你別不當回事, 這要是弄起了炎癥, 再加上熱邪入體, 說不定真有性命之憂?!?/br> 謝櫻時哼了一聲,見他目光中隱含著笑意,倒像是故意的, 心頭突跳,瞥了個白眼:“你等等,我去拿藥來?!?/br> “這里有傷藥?!?/br> 才剛轉(zhuǎn)身, 便聽他忽然冒出這句話來。 謝櫻時下意識循著目光望過去,果然見對面的架子上放著一只木箱。 有傷藥卻不讓人醫(yī)治,也不自己動手,就這么空擺在那里,好像專等著她來似的。 這存的是什么心思? 謝櫻時暗罵了一句,雙頰卻熱起來,悶聲拿了藥箱過來,截了段棉紗,夾在鑷子上,浸了燒酒,替他擦拭傷處。 灼烈的酒水蹭過浮腫外翻的皮rou,立時便激起痙攣輕顫。 這中刺骨的疼痛她當然能想見,把手又放輕了些,偷眼斜覷,狄烻卻是面色如常,看她的目光仍舊溫然和煦。 “你是不是故意的?”謝櫻時被他瞧得心亂,終于忍不住問。 話音剛落,便聽到男人鼻息間一聲短促的輕笑。 她立時羞怒難當,瞪著他又是氣惱又有些難以置信,他居然還會這樣騙人,從前怎么沒看出來? “笑什么,不許笑!” “嗯?!?/br> 他略帶鼻音地應著,反而比平日里低沉的語聲更顯得好聽。 “肚里也不許笑!” 謝櫻時紅著臉看他答得一本正經(jīng),臉上卻忍俊不禁,揮拳在他胸口上捶了下,卻不敢再看那雙眼,賭氣別開頭。 可雖然避開了目光,但那種被注視的感覺卻絲毫沒有減少,雙頰也越來越燙,手里的鑷子竟然一顫,前頭的棉紗落在地上。 她故作無事地重新?lián)Q了一塊,暗罵自己沒用,又惱恨他居然這等“不老實”,那只小小的鑷子一下仿佛變得有千斤重,在手里竟有些拿捏不穩(wěn),連擦酒的動作也不自然起來。 定了定神,她索性擱下鑷子,把創(chuàng)藥細細涂在他的傷處。 不經(jīng)意間身子微側,燭光一下子顯得亮了許多,暖烘烘的一映,他本來略呈淺麥的膚色驀然顯得瑩潤起來,和自己皓玉般纖柔的手融在那片光亮中,竟有些難分彼此。 “怎么,生氣了?” 怔望之際,狄烻忽然開口,依舊是略帶沙啞的低沉。 謝櫻時回過神,俏目尷尬地轉(zhuǎn)了轉(zhuǎn),裝作含嗔帶怨地撅起小嘴不理他,涂好藥,拿棉紗替他裹傷。 目光微垂,落在他袒露的上臂間。 “這是什么?” 她忽然瞥見異樣,一時忘了不該搭理他,落眼細看,發(fā)現(xiàn)竟是片紋身,刺的是只赤紅色的三足怪鳥,引頸長鳴,振翅欲飛。 “莫不是日魂金烏,你身上怎么還有這個?” “沒聽你外祖說過?當年太.祖.高皇帝御筆親書,‘神佑九州,策御萬方,煌煌大夏,如日方中’,以后中州神策軍便以三足金烏為徽記,上至軍使,下到兵士,人人都有?!?/br> 他少見地侃侃而談,竟然是兩人再見以來說得最長的一句話。 謝櫻時的確沒聽說過,但知道行伍間的人都有紋身的規(guī)矩,以明辨歸屬,嚴防私逃,譬如天德軍身上都刺著猛虎的紋飾。 她不免在心里暗自比較,總覺還是這鳥兒的形象鮮活靈動,舉手投足間自然有一股卓爾不群的傲然,比那種浮于表面的威猛更具氣勢。 只幾眼的工夫就瞧得暗合心意,她手上纏著棉紗,目光卻不離那片金烏紋身:“聽你這么說,我也想刺一個。” 狄烻看她的雙眸微怔:“你又不在軍職,刺這個做什么?” 她也說不清究竟為什么,可就是莫名其妙地被這東西吸引,忽然想有個和他一模一樣的。 “不在軍職怎么了,哪條律法寫明這樣便不能紋身?” 謝櫻時不好意思明說,又怪他木頭疙瘩似的不明白自己的心意,不滿地回懟:“好了不起么,趕明我自己刺,哼!” 他望著她一面嘴硬卻眼含失落的樣子,淡薄的唇角微微上挑:“還是不要,好好的身子,紋這個可惜了。” 謝櫻時心頭轟然劇震,耳畔嗡嗡作響,小臉立時要紅出血來。 她說什么也沒想到從他嘴里說出來的這等沒正經(jīng)的話,簡直像個浮浪無形的壞胚子。 或許是從心儀的男人嘴里說出來的,她竟半點也不覺得討厭,心里反而甜甜的很是受用。 他也覺得她好看。 一想到這是他的由衷之言,謝櫻時便心花怒放,紅撲撲的小臉不由自主地就綻開笑意。 可說來也奇怪,從進屋開始,他的目光和平日里并沒多大差別,除了審視她神情臉色外,并沒什么異樣,甚至沒在她身上多停留哪怕一瞬。 難道他沒看出自己可以打扮過? 還是根本就不喜歡這身衣裳? 這么一想,心中的喜悅便有些沉落下來,輕瞥著眼角偷偷斜覷過去,忽然發(fā)現(xiàn)狄烻正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她,這次落眼處卻不是自己羞紅的臉。 “還瞧什么?又不是沒見過……”她嘴上輕叱,語聲卻顯得心虛,將身子也微微側過去。 “衣裳不好看是不是?” “好看?!钡覠S頷首輕點,眉間卻帶著似有似無地輕蹙,“就是……太單薄了?!?/br> “……” 這回答在謝櫻時的意料之外,又好像是情理之中。 她佯裝無奈地振振有辭:“這能怪我么,來得急身上沒帶什么像樣衣裳,這還是表兄送來的,我也沒工夫挑揀?!?/br> 話剛出口便醒覺不對,這種衣裳只可能是女兒家自己的私藏,怎么可能是秦烺特意送來的,這豈不等同于當面自承說謊么? 尋思得找些說辭補救,趕忙又道:“我這都是沒辦法,揀來揀去也只有這件舒坦,平日里可不會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