滄桑知錦華_分節(jié)閱讀_39
齊予沛足足訓了半個時辰,喝了三杯茶,意猶未盡,最后還罰穆子石一天不許吃飯——雖然掌燈后悄悄令碧落做了碗粥給他吃,自己還假裝不知道,但這已是穆子石進宮來遭受的最嚴厲的暴風驟雨。 碧落一邊喂他吃粥一邊柔聲勸道:“太子殿下只是一時生氣,并不是不疼你了……你以后做事可得三思,不能再小孩子氣啦?!?/br> 穆子石哭過的眼睛微腫,默不吭聲的大口吃著,良久卻前言不搭后語的低聲道:“殿下真是古怪,他要那些東西做什么?” 經(jīng)此一役,碧落認定穆子石再不敢當著齊予沛的面哭了,不想數(shù)日之后,穆子石又是一頓哇哇大哭,哭的原因類似結果卻截然不同,只把碧落瞧得瞠目結舌百思不得其解。 卻說這晚穆子石正得意洋洋的拉著兔兒燈跟著齊予沛滿東宮的閑溜達,在花園一個不小心,被一塊石子絆了一跤,兔兒燈一個翻滾,燒著了。 這兔兒燈是齊予沛送的,宮中匠人的好手藝,糊著的貼金綿紙上甚至還粘了一層雪白的絨毛,眼點朱砂三瓣嘴,拉起來頭尾顫動,活靈活現(xiàn)栩栩如生。 穆子石眼睜睜看著兔兒燈上糊著的棉紙絨毛統(tǒng)統(tǒng)化為灰燼,只剩了一副紫竹篾的骨架,三天前骨珠一事猶有遺恨,頓時悲從中來不可斷絕,忍不住半真半假的又哭了。 太子停住腳步,碧落原以為穆子石又要被餓飯,正想著給他悄悄備一些糕餅,卻見齊予沛眉目生春,頗為欣賞愉悅的看穆子石哭了半晌,方含笑贊道:“一粥一飯當思來之不易半絲半縷恒念物力維艱,子石惜物明禮敦厚有德,哭得也很討人喜歡,甚好甚好!” 碧落低頭看鞋尖,哎喲,蔥綠鎖鵝黃線的鞋就是好看! 隔天齊予沛就送穆子石一只新的兔兒燈,更大更胖更漂亮,兔兒眼用的甚至是紅瑪瑙,格外又賞了一個點心果脯大攢盒,害得穆子石牙又多蛀了幾個小窟窿。 此后幾年,齊無傷逢年過節(jié)只要雍涼往宸京進獻禮品,他都不忘穆子石,小弓小刀、毛皮彩毯,會唱歌的天鈴鳥,有一次還送了匹上好的矮腿小兒馬。 不過那些種種到穆子石手上,通常不出半個月,要不就是丟了,要不就是死了,穆子石也曾哭過,更偷偷嘆了幾回氣,但意興闌珊之余,終于認命,齊無傷送自己的不過是空歡喜外加餓肚皮。 最后齊無傷再有東西送來,穆子石只漠然的看一眼,隨手就扔開或是賞了別人。 自打入宮,不知不覺三年已是一晃而過,恰逢入冬之日,冬至在書房按規(guī)矩有個“隆師”之禮,隆即尊崇,烏世桂先領著穆子石與齊少沖拜了圣人,又端坐著捻須受了他倆一禮,最后窗友交拜,穆子石與齊少沖互相揖禮,但齊少沖揖身時,穆子石得偏過身去,不能受全禮。 齊少沖剛剛六歲,本該與其余皇子一般,在仁謹宮的開學,但不知洛氏用了什么手段,竟讓齊謹同意齊少沖也進了太子的東宮書房,宮中其余有皇子的妃嬪暗自咬牙切齒擰帕子,心里罵了無數(shù)句的三嫁jian婦好大的胃口好兇惡的手段! 烏世桂得以多課一徒,齊予沛如今每日只在書房待一個時辰,且是聽嚴太傅講史說帝王策,因此齊少沖倒與穆子石做了個伴日日同讀。 隆師完畢,穆子石趁著烏世桂正與齊少沖說話,忙輕手輕腳的自書房一溜煙跑回昭旭殿暖閣,碧落為他擦洗手臉,又送上一只暖手爐。 書桌對面的墻上已掛上齊予沛親書的九個雙鉤空白字“亭前垂柳珍重待春風”。卻是歲時風俗,從冬至開始,每日填寫一筆,待九字填完,便是九九消寒已罷春發(fā)綠草茵茵。 每年齊予沛都于冬至前一日,寫好這九個字讓碧落掛到穆子石書桌前,讓他無論苦樂忙閑每日都要填上一筆,既有趣有味,又警醒他砥礪志節(jié)惜時苦讀。 穆子石更是自出機杼,不光每日細細填好一筆,更用朱紅小筆在一旁以蠅頭小楷加注,如“朝晴暮雨,夜風驟起”,又如“碧天無際,暖晴食糖瓜核桃,牙疼不悔”,也有“小雪霏霏,殿下著貂裘,芝蘭玉碾”,更有“讀易經(jīng)苦思不解,遂棄之只待醍醐亦或棒喝”。 一夜春風九九過后,齊予沛便將這幅字珍而重之的收回品讀,常夜深而意猶未盡,或笑或思,只覺筆筆活潑澄明滋潤可喜,日子流光溢彩彌足珍貴。 穆子石暖了暖手,親自磨墨,案上挑了一支羊毫筆,剛要去描那“亭”字的一點,卻聽腳步聲響,一個極脆而定的童音道:“子石,你又不等我一起下學!” 穆子石暗嘆了一口氣,轉(zhuǎn)身道:“殿下又不回兩儀宮?” 24、第二十二章 齊少沖與齊予沛雖一母所生,性子卻大不相同,好似闊朗明亮的一間大屋,而且還門窗俱開,笑則大笑怒則大怒,一碧萬頃清澈無邊。 比方說他喜歡跟穆子石一道說話念書,他就能無視自己的兩個伴讀,除了吃飯睡覺,都大大方方的粘在穆子石身邊,摘都摘不走。 穆子石今年開始學騎射,他短胳膊嫩腿,愣是也咬牙進了騎射場,一天下來一句苦都不叫,回到兩儀宮見了洛氏才一扁嘴紅了眼圈:“胳膊疼!屁股疼!” 大聲哭了片刻,第二天又精神抖擻挺胸抬頭的隨穆子石下場騎馬。 如此一條周身無一絲嬌氣的小小純爺們兒,好似一棵正拔節(jié)的綠意盎然小樹苗,沒人能討厭得起來。 如果被他糾纏的那個人不是自己,穆子石會很佩服喜歡齊少沖,甚至若不是有個齊予沛,穆子石也斷然不會躲著遠著齊少沖。 每次與齊少沖接近,齊予沛并不會說什么,只微笑著借故走開,但穆子石卻能看到他眼底隱隱的受傷之色,就連離去的背影都透著些難以言傳的寂寥悲涼。 于是面對齊少沖的接近,穆子石逃之夭夭,齊少沖追亡逐北,穆子石狡兔三窟躡足潛蹤,齊少沖圍追堵截隳突叫囂。 穆子石舉著筆唉聲嘆氣:“殿下找我何事?” 齊少沖看著那幅雙鉤空白字:“像是四哥的筆墨?!?/br> 穆子石道:“是太子殿下賞我的?!?/br> 齊少沖興致勃勃的拿過穆子石手里的筆:“母后那兒掛的是‘一九初寒才是冬’的消寒圖詩,沒這個有趣,待我來替你填這第一筆罷!” 穆子石不假思索,忙一把攔住,搶下筆來:“別!” 齊予沛親手寫給自己的,著實不想讓其他人碰上一碰。 齊少沖沉下臉,不悅道:“怎么?穆子石,你膽子是越來越大了!” 齊少沖不是沒脾氣的,多日來穆子石千方百計疏遠自己的種種情狀,也不是全然無知,只不過一心只想與他親近交好,不欲以皇子之尊威逼強迫而已,但此刻穆子石竟動了手,僭越太過,由不得人不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