滄桑知錦華_分節(jié)閱讀_53
齊予沛一愣,笑了:“是啊,我一直在等你長大,卻把自己先等死了,早知道……” 穆子石也忍不住笑了,這一笑干凈得仿佛荷葉上的露珠,兩人之間剛萌生出的情苗欲種登時煙消云散。 穆子石的嘴唇微微嘟起:“早知道也沒辦法啊,總不能一夜之間讓我長大?!?/br> 齊予沛閉上眼睛:“你真該慶幸我病成這樣……睡吧,別鬧啦?!?/br> 穆子石蜷在齊予沛身邊,手腳都密密纏著他,倒是很快睡著,但夢卻一個接一個紛至沓來,這一夜似走了千萬里路經(jīng)歷了幾生幾世一般。 32、第三十章 穆子石習(xí)慣早起,天光一亮即睜眼,卻見近在咫尺處,齊予沛正含笑看著自己:“醒啦?你可說了不少夢話?!?/br> 他一縷長發(fā)拂到穆子石耳邊,酥酥的癢,穆子石抬手撓了撓耳朵,嘟囔道:“嗯,做了一夜夢,累壞我了?!?/br> 齊予沛興致盎然,眼眸晶亮:“臥于流沙做黃金夢,蟻窩上做帝王夢,你在我的床榻上,做的又是什么夢?” 穆子石很辛苦的回想了一下:“都忘啦……只記得最后看到一樹桃花破冰而開,灼灼其華燦燦如笑?!?/br> 齊予沛笑問道:“好看么?” 穆子石剛睡醒,聲音軟糯糯的有些鼻音:“好看的,我很想叫你一起看,卻找不著你?!?/br> 說著一臉委屈,齊予沛忍不住親了親他的嘴角,柔聲道:“不打緊,以后你看到的我也就看到了?!?/br> 說罷吩咐何保兒:“你去治平宮候著父皇下朝,上奏我的話:穆子石聰穎剛毅才堪大用,多年來隨侍兒臣身邊情同手足,懇請父皇為大寧留一股肱能臣,為兒臣留一人間念想。” 何保兒哽咽著應(yīng)了,躬身退出。 齊予沛見穆子石張口欲言,揮手打斷道:“子石,你也去吧,我得好生歇一歇?!?/br> 穆子石咬了咬唇:“那我過會兒再來?!?/br> 齊予沛懶懶道:“書房不用去了么?我病著可不是讓你趁機(jī)躲清閑的……這兩日不經(jīng)我傳召,就不要過來了?!?/br> 穆子石眼珠滴溜溜一轉(zhuǎn)企圖耍賴:“殿下……” 齊予沛沉下臉:“聽話!” 穆子石哼的一聲,轉(zhuǎn)身就走,卻不知身后齊予沛盯著他背影的眼神之熱之烈,幾乎燃燒盡了最后一分生命。 直到門悄無聲息的關(guān)上,齊予沛方頹然躺倒,事到如今,已沒有什么想不明白看不開的,唯一只求許多年后,廊深閣迥處,山高水遠(yuǎn)間,穆子石或許還能偶爾憶及自己,那么三尺地下的白骨亦可含笑無怨尤。 兩日后雪止日出,晴空澄澈,一絲兒風(fēng)也沒有,穆子石心情為之一爽,午后習(xí)字干脆推開了窗。 碧落一旁安靜的磨墨,穆子石不知為何,提筆寫的卻是一篇《葛生》:葛生蒙楚,蘞蔓于野。予美亡此。誰與?獨(dú)處!葛生蒙棘,蘞蔓于域。予美亡此。誰與?獨(dú)息!角枕粲兮,錦衾爛兮。予美亡此。誰與?獨(dú)旦!夏之日,冬之夜。百歲之后,歸於其居!冬之夜,夏之日。百歲之后,歸於其室! 正寫到最后一個百歲之后時,突覺不祥,筆端微微一滯,那狼毫筆頭卻噗的一聲輕響,掉落紙上。 穆子石握著彩漆筆桿怔了半日,猛然抬起頭來,摔筆大怒道:“這是怎么回事?這筆誰動過?誰動過?” 殿中伺候的宮婢們忙跪了一地,這些年穆子石雖被太子慣得略有些孩子氣的驕縱,卻從不濫發(fā)脾氣,一時都不敢吭聲,只偷眼瞧碧落。 碧落嘆了口氣,見穆子石氣得額角青筋直爆,款款勸道:“雪后天冷,許是凍壞了罷……一支筆而已,你先莫要著急,定定神,一會兒要打要罵的,還不都由得你?” 說著用帕子給他拭了拭額頭,穆子石年歲日長,但對碧落仍一如幼時,聽了這幾句,只得按捺住心中莫名的騰騰怒火,狠狠道:“這昭旭殿我是交給你的,你再不管,我可要讓小福子傳板子了!” 碧落笑道:“管!等你消了氣,我立馬就管!” 正說著,只聽鐺的一聲鐘響傳來,穆子石臉色煞白,一手抓住碧落的胳膊:“你聽……是不是我聽錯了?” 碧落臉色也是劇變,這非年非節(jié)亦無戰(zhàn)事,宮里鐘響只有一種可能:有貴人辭世。 當(dāng)下屏息凝神的聽聲響,皇帝是九聲鐘響,太后皇后太子俱是六聲,皇子親王五聲,其余妃嬪各有數(shù)目。 穆子石卻已撐不住,癱軟在椅子里不敢聽,但那鐘聲渾厚悠長,又哪是堵著耳朵就能避開的? 一聲兩聲三聲,穆子石喃喃道:“就三聲!就三聲!停罷!” 可鐘聲就是不停,待第六聲一出,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太子齊予沛薨逝。 穆子石心中猶抱一線希望,許是皇后突然死了呢,倏的站起,撒腿就往外跑,剛跑出門去,便聽到有太監(jiān)尖聲道:“皇太子薨!” 陽光映在雪地上,一棱一棱的明亮輕盈,卻如刀似劍,刺目戮心。 永熙二十二年冬,皇太子齊予沛薨,謚號圣德慧純太子。 齊謹(jǐn)傷心欲絕,不能臨朝,而喪禮之隆重,超乎常規(guī)。 按制帝以六槨三棺,親王三槨兩棺,諸侯二槨兩棺,歷代皇太子薨,均按親王禮安葬,即三槨兩棺,齊謹(jǐn)卻明令齊予沛六槨三棺,且三棺分別為金絲楠木、千年春芽與赤金嵌玉。 有御史言官諫諍封駁,齊謹(jǐn)大怒,一日杖斃四名言官。 令禮部撰寫哀冊,又嫌其駢四儷六言之無物,修返十余次,方勉強(qiáng)用之,后親自抱病寫下慧純太子行狀,又有新明寺護(hù)國寺眾高僧誦經(jīng)超度四十九日。 穆子石游魂一般守在梓宮旁連續(xù)數(shù)日,碧落讓他吃便吃,讓他喝便喝,讓他睡他也能倒地睡上片刻,乖巧沉默得令人不安。 其實(shí)眼前一切,對穆子石都仿佛只是夢境,死后種種極致的哀榮,都如塵土浮云,都換不來齊予沛能活過來沖自己淡淡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