滄桑知錦華_分節(jié)閱讀_66
他方才打量那人,那人也目不轉(zhuǎn)睛的把他看了一遍,聽他發(fā)問,微笑著答道:“我是行醫(yī)大夫,經(jīng)年漂泊在外采藥醫(yī)病,倒忘了已快過年……小兄弟看著不是尋常人家出身,你們這是第一次出遠(yuǎn)門?” 穆子石心中一凜,道:“家道中落,帶著弟弟投靠夏州的遠(yuǎn)親去,先生怎么知道我們是頭一回出門?” 那大夫直言道:“走南闖北見得多了自然就看得出,小兄弟你的臉色一看就是不曾曬過吹過,再說了,走慣遠(yuǎn)路的人一歇下來,哪有空閑先顧著聊天解悶?” 穆子石訕訕而笑。 齊少沖肚子早餓了,鼻端嗅到一股辛辣香氣,探頭往吊著的鍋里一瞧:“先生,這鍋里煮的是什么?” 大夫道:“是姜湯,一會兒你們也都喝一碗,否則寒氣入體邪涼侵骨,早晚會生一場大病?!?/br> 齊少沖老實不客氣:“好,多謝先生?!?/br> 一時姜湯煮好,那大夫只有一只碗,就先盛了遞給齊少沖,齊少沖忙道:“先生先喝才是?!?/br> 大夫笑道:“我是主,你們是客,客隨主便才是。” 齊少沖捧著碗又送到穆子石眼前:“哥哥,你先喝?!?/br> 穆子石揉了揉他的腦袋:“你快些喝完,我就可以喝了,別多廢話,都涼了!” 大夫看著他倆,突然問道:“你們是親兄弟?” 齊少沖不喜撒謊也撒不好謊,只得藏拙,低頭默默喝姜湯。 穆子石卻神色自若,笑道:“是啊,我生得像母親,弟弟肖父?!?/br> 這大夫性情溫和卻率直,當(dāng)即搖搖頭:“容貌不相似算不得什么……但觀你倆的骨骼氣血,絕非同父同母所出?!?/br> 穆子石一直半垂著眼睫,遮住瞳孔異色,聞言卻倏然抬眼,直視那大夫,淡淡道:“先生,我可曾問過你為何要以面具遮臉?” 大夫聽他隱含威脅,不由得一怔,失笑道:“小兄弟,我只是隨口一說,況且咱們萍水相逢,明日太陽一出各奔東西,我更不是多嘴之人,你不必害怕。” 齊少沖忙咽下姜湯,急道:“先生,我們也是不得已……” 大夫溫言道:“不必多說了,你們小小年紀(jì)飄零在外,自有不足為外人道的苦衷,我只是個大夫,不是官差亦非豪強(qiáng),今晚這破廟中,你們盡可安心睡覺。” 齊少沖感激的一笑,穆子石卻思忖道:“先生,行醫(yī)之人很容易看出我們并非兄弟么?” 大夫想了想,道:“我雖看得出,別人未必?!?/br> 穆子石半是馬屁半試探:“嗯,醫(yī)術(shù)博大精深,但要一眼能瞧出是否血緣相關(guān),非得有先生這等修為不可,尋常大夫哪里看得出,卻是我多慮了?!?/br> 那大夫雖比穆子石大了十歲有余,心機(jī)這一輩子卻是拍馬也趕不上,這一句贊美又是發(fā)乎內(nèi)心的誠摯,端端正正的搔到癢處,不由得笑道:“陸某學(xué)文習(xí)武都是不成,唯獨醫(yī)術(shù)可稱當(dāng)世無雙?!?/br> 穆子石聽得一個陸字,略一沉吟,臉色已變了:“先生可是陸曠兮?” 那大夫輕輕咦的一聲:“你怎么知道?我正是陸曠兮?!?/br> 穆子石低著頭,神色哀戚而悲憤,道:“難怪先生會戴著面具……傳說你總是跟閻王搶人,被陰司嚴(yán)懲,生了一臉疥瘡?!?/br> 陸曠兮哈哈一笑:“以訛傳訛罷了,我身癰奇疾,數(shù)年前半邊臉便毀了,丑陋不堪,不敢露出來嚇人而已?!?/br> 穆子石咬著唇,聲音忍不住帶有幾分凄厲:“先生為何不早些到宸京去?” 陸曠兮道:“前些日子是有官差尋到我,說宸京有位貴人要我瞧病,不過我當(dāng)時正在山里給村民醫(yī)治膨癥,脫不開身只能讓州府的差人侯了幾日……怎會連你都知道此事?” 穆子石氣急攻心,口不擇言道:“你竟為了一群山野村民耽誤了他的性命!你可知他是誰?你若早幾日去,也許他就根本不會死……” 陸曠兮驟然冷下臉,道:“命無貴賤,無論王侯草民,只要是我的病人,斷然沒有撇下撒手不理的!” 齊少沖曾聽父皇提過在民間找尋名醫(yī)入京一事,雖傷心于四哥之死,卻也明白罪不在陸曠兮,忙勸穆子石道:“四哥當(dāng)日已是病入膏肓,陸大夫便是去了也……” 穆子石怒極失控,重重推開齊少沖:“你是說四哥本就該死?你怎么知道大夫救不了他?” 齊少沖咬牙道:“我怎會說他該死?他也是我四哥!” 穆子石突然冷笑,目光冰棱一般傷人,字字?jǐn)S地作金石聲:“可他也是被你母親害死的?!?/br> 齊少沖登時語塞,小手握成拳頭,呆呆的站在一旁,良久低聲道:“是母親的錯,我也對不住四哥?!?/br> 穆子石卻不看齊少沖,也不再說話,只是呼吸急促,強(qiáng)自壓下心頭的情緒翻涌,半晌默默打開包裹,取出軟鐵鍋,架在陸曠兮那口鍋旁,很快將咸rou燜熟,夾在熱饅頭里,先遞給齊少沖,又用咸菜做了小半鍋湯。 齊少沖捏著饅頭,卻湊近前來,聲音有些微顫:“子石,我知道你看到我心里就恨,明天你就不用跟我一起走了……” 穆子石輕嘆了口氣,道:“說什么傻話呢?我答應(yīng)過四哥,除非我死,否則一定要陪著你的?!?/br> 又沖陸曠兮微微一笑:“陸大夫,剛才失禮了,還請見諒?!?/br> 陸曠兮看了看他的氣色,幾步走近,伸手就去搭他的腕脈,穆子石本能的想要避開,陸曠兮長年行醫(yī),手上自比常人靈巧很多,早已一把扣住,正色道:“別動,我是大夫,只會救人,不會害人!” 他診脈手法大異于尋常大夫,五根手指懸于經(jīng)脈之上不住輕動,雨打落花一般韻律奇特,一炷香的時間過后,陸曠兮放開穆子石,眉頭緊蹙,口唇動了動,剛要說話,穆子石卻噓的一聲,輕聲道:“陸大夫,我們兄弟身份貴重,非你所能猜想,身邊也一直不失國手名醫(yī)調(diào)養(yǎng)……請你慎言?!?/br> 說著眼珠轉(zhuǎn)動悄悄看一眼齊少沖,又沖陸曠兮眨了眨,滿臉懇求之色。 陸曠兮一怔,隨即懂得他的意思,是不愿讓齊少沖聽了擔(dān)心,當(dāng)下點了點頭,不再多言。 穆子石做湯時出手太闊氣,咸菜絲不要錢似的放多了,齊少沖只咸得心都揪成一團(tuán),卻不忘問陸曠兮:“大夫,我哥哥可有什么不妥?” 陸曠兮避開他的目光:“你哥哥近日cao心過甚,略有些虛罷了,并無大礙。” 說著從一個小包裹里翻出筆墨紙張來,穆子石瞧那筆尖半禿,紙質(zhì)發(fā)黃起糙,不過勉強(qiáng)能用,墨卻方便,盛在一只密封的青石瓶中,隨取隨用,陸曠兮笑著解釋道:“有時病人家里沒有紙筆,我自帶著方便許多?!?/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