滄桑知錦華_分節(jié)閱讀_68
看齊少沖一臉天真的堅定,穆子石停下腳步,極認(rèn)真的問道:“少沖,在宮里那些奴婢為何跪你?” 齊少沖一愕,隨口道:“我是皇子,他們是宮奴。” 穆子石輕聲一笑:“不對,他們跪你是因為他們知道你是皇子?!?/br> 齊少沖歪頭想了想:“你說的是。” “那你現(xiàn)在流落民間,沒人知道你是皇子了,百姓官府自然不需要再跪你敬你,對不對?” 齊少沖點(diǎn)了點(diǎn)頭。 “那么,官差不知你是皇子,你卻知他們是官差,民跪官不稀奇,也許你就得跪他們,對不對?” 齊少沖臉色一變,咬牙不吭聲。 穆子石厲聲又問道:“對不對?” 齊少沖眼圈紅了:“我不跪……你昨兒跪那個胖大嬸,我就很舍不得,以后你也不要跪!” 穆子石嘆了口氣:“你不愿意跪別人是不是?我也不愿意,宮里那些太監(jiān)宮女想必也不愿意把膝蓋骨磕在石子地上……但勢不由人,你既要掩藏身份,想不露破綻,就得當(dāng)自己是普通百姓?!?/br> 齊少沖默然良久,用手背揉了揉眼睛:“我知道了?!?/br> 他安安靜靜的站著,嘴唇因狠狠咬過顏色格外紅撲撲的,眼眸低垂,臉頰的弧度陰影顯得有些清冷俊俏,穆子石一看之下,驀的想起齊予沛來,一顆心登時柔軟融化,輕輕握住齊少沖的手,正色道:“但你要記住,你就算跪他們一百次一千次,你還是天家骨rou,是你父皇的七皇子,是齊少沖……別人不知,你自己卻永不會忘,對不對?” 齊少沖隱有所悟,眼睛慢慢亮了。 穆子石凝視著他,眸光璀璨如星:“你外勢雖失,但只要內(nèi)不喪志,無論浮沉,底氣猶存,對不對?” 齊少沖只覺澄然豁然,朗聲道:“對!” 穆子石笑了:“不自棄者人不棄之,當(dāng)年我初遇四哥,他這樣跟我說……如今我說給你聽,另外再送你一句,玉碎瓦卻全水滴石能穿,懂么?” 齊少沖用力點(diǎn)頭,突然臉一紅,低聲道:“子石……你真是好?!?/br> 穆子石沒搭理他,心道齊予沛若是看到自己這樣對他,想必會放心吧。 兩人走得不快,將近黃昏時才進(jìn)了黃泥鎮(zhèn)。 黃泥鎮(zhèn)名字又是黃又是泥,卻是麻石鋪路店鋪林立,光鮮干凈得很,街道兩邊有客棧雜貨成衣鋪茶館繡坊打鐵鋪,另有個三層大酒樓名喚太白居,幌子迎風(fēng)抖得嘩嘩響,觥籌交錯喧嘩入耳,甚至還有一家不大不小的妓館,門口懸著水紅的紗燈,立著兩個妖嬈的女人,逆風(fēng)十里香氣沖鼻,齊少沖好奇,指著一個粉底牌子念到:“鴛鴦院三等……哥哥,這是客棧么?” 他聲音清脆響亮,那兩個姑娘一聽,登時扭著腰笑得嘰嘰咕咕,其中一個還沖穆子石飛了個眼風(fēng)。 穆子石自然沒進(jìn)過花街柳巷,但卻讀過一些雜書,一看那兩個女人掐腰立出個蛇形的做派,再看院子里傳出的聲音動靜,還有什么不明白的?當(dāng)即斥道:“亂問什么?自己不讀書,什么都不知道!” 齊少沖平白被責(zé),頗感委屈:“我讀書是不及你,可你知道就告訴我?。 ?/br> 那兩個姑娘笑得更厲害了:“來,小少爺,你進(jìn)來jiejie好生講給你聽!” 穆子石忙一手拖住他,急急逃開。 跑出半條街,齊少沖被冷風(fēng)一吹,模模糊糊似乎明白了些許:“那不是正經(jīng)地方?” 穆子石冷笑道:“說不正經(jīng),也正經(jīng)?!?/br> 想了想,干脆說得直白:“鴛鴦院是個三等娼館,就是女人賣春男人尋歡作樂的地方。” 齊少沖點(diǎn)了點(diǎn)頭,目中露出嫌惡之色:“果然是個骯臟所在?!?/br> 穆子石道:“你可別小看了娼館,這地方和后宮頗有些關(guān)系?!?/br> 齊少沖一驚,隨即又羞又怒:“胡說八道!宮中怎會……我知道你恨我母親,但不要以為到了民間就能任意毀謗宮中諸事,后宮規(guī)矩甚嚴(yán),母親打理得更是滴水不漏,便是宮人奴婢,也絕無茍且無恥之事!” 穆子石半笑不笑的等他發(fā)完脾氣,方淡淡道:“娼館也需繳納賦稅,官妓賣身所得,逢三抽一喚作金花銀,送入后宮內(nèi)務(wù)司,皇后妃嬪按制所配的脂粉首飾,俱由此來?!?/br> 齊少沖登時偃旗息鼓,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半晌問道:“真的?” 穆子石唇角挑起的模樣十分好看,說出的話卻十分不好聽:“你也值得我一騙?” 習(xí)慣是可怕的,適應(yīng)力是強(qiáng)大的,不出三天齊少沖已然學(xué)會了不在乎穆子石言語帶刺,反正那些刺扎身上也不是很疼,有時候還帶點(diǎn)兒因為親近所以挨扎的甘之如飴。 因此齊少沖只是琢磨了片刻,道:“那這些女子都是什么來路?” 穆子石沉吟道:“我只知道有些犯官女眷是要充作官妓的,像是永熙十四年兵部武選司舒敬山因得罪陶若樸,被構(gòu)陷冤屈全家下獄,本人被斬,夫人女兒都發(fā)往深州娼館了。” 齊少沖道:“母親跟我提過此事,據(jù)說舒敬山還是兩榜進(jìn)士出身,允文允武本是棟梁之才,太可惜了。” 穆子石也嘆道:“舒敬山還有一子,下獄時年不到十四,被流放南疆,永不赦還,也不知現(xiàn)在是死是活呢。” 齊少沖眉頭緊鎖,道:“陶家勢大,父親這樣做雖有不得已之處,卻也太傷忠臣良士的心了……但照我的意思,貪官暴吏的妻女罰為官妓很是應(yīng)當(dāng),一人枉法禍及全家,本是朝廷震懾嚴(yán)懲的道理。” 穆子石低聲道:“連這等小鎮(zhèn)都有官妓,想來這一行每年上繳朝廷的金花銀也不是個小數(shù)目,若后宮儉省些,倒是能留一小筆活銀子……這逢三抽一的稅,著實(shí)訂得不高?!?/br> 齊少沖睜大眼睛:“怎么不高?本朝商稅從輕,三十取一,農(nóng)具書籍、竹木柴薪等物均是免稅,契、牙、當(dāng)、漆稅不過十取一……” 穆子石嘖嘖贊道:“難為你了,竟知道這些,背得可真熟!” 齊少沖一挺胸:“我也不曾白去東宮書房!” 穆子石眼珠斜撇著看他一眼,冷笑一聲。 齊少沖不懂即問:“你笑什么?” 穆子石道:“沒什么……以前不懂得什么叫笨得好笑,現(xiàn)在懂了?!?/br> 齊少沖認(rèn)認(rèn)真真的說道:“子石,不是我笨,而是……像四哥和你這樣聰明的,普天之下并沒有幾個,羨慕也羨慕不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