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因無他，一則帝王之忌，雍涼這么多兵馬，都得吃喝拉撒，要錢要糧草，再要遠(yuǎn)征出擊，更耗餉銀，朝廷卻是絕不肯撥，齊和灃更恨不得用削減軍餉之策來簡束烽靜王的軍力，二則齊襄雖不喜弄權(quán)，卻又不得不依賴這份軍權(quán)，狼窩端了自然是好，但牧羊犬卻也無甚大用了，到時(shí)候當(dāng)一個(gè)不掌重兵的空頭王，好比拔了牙的老虎，任人宰割的活著，又有什么趣味？

    齊無傷雖極不贊成父親將一份捍衛(wèi)山河子民的責(zé)任榮耀計(jì)算得如此不堪，但子不言父過，況且自己不過是烽靜王麾下驃騎將軍，好在齊襄已調(diào)入京中，從此雍涼地界，天大地大不如自己大，正可以大展拳腳的盡情施展，想來齊謹(jǐn)?shù)故怯行幕驘o意的成全了自己克敵服遠(yuǎn)永絕邊患的大志。

    邱四聽他這一席話，便再無多言，領(lǐng)著褚六等人，日夜兼程趕回雍涼邊關(guān)。

    穆子石病得雖重卻不險(xiǎn)，齊無傷悉心照料下，慢慢也就好了起來，這天午后，齊無傷坐在床頭給他削一只雪梨，用的正是那把短刀。

    穆子石靠在他身上裹著被子，只穿著件釉青的褻衣，襯得露出來的手腕比那雪梨都凈白三分，笑道：“西魏王的兵刃，是飲血戮命的利器，用來給我削梨，倒有點(diǎn)兒笑談渴飲匈奴血的感覺了……”

    齊無傷輕輕一挑，一小塊梨rou刺在刀尖，道：“張嘴?！?/br>
    穆子石低頭去銜那塊梨，粉粉的唇瓣抿在刀尖上，齊無傷嚇了一跳：“小心些！”

    穆子石吃著梨，笑道：“好甜……明天咱們出發(fā)罷，耽擱久了，府里關(guān)隘都擔(dān)心呢?！?/br>
    齊無傷卻遲疑道：“路途勞頓，你身子只怕吃不消?！?/br>
    穆子石道：“沒事，我讓老龐尋了輛最舒服寬大的馬車，陸先生還可以在里面熬藥，我只管躺著休息就是。”

    想了想，忍不住打趣道：“耽擱了行程，虞小姐只怕第一個(gè)要?dú)⒘宋??！?/br>
    齊無傷苦笑：“你渾身上下就只有一張嘴硬……再歇一天?！?/br>
    穆子石看他幾天不曾刮臉，下巴臉頰冒出一片青色的胡茬兒，棱角分明的臉愈顯一種純男兒的魅力，有點(diǎn)兒野，有點(diǎn)兒不羈。

    而他凝望著自己時(shí)，眼眸卻似月光下的潺潺流水，有綿邈都靜的溫柔意味，讓人一點(diǎn)一點(diǎn)沉溺其中，不忍醒來，不愿抽身。

    老龐找來的新馬車果然不錯，雙馬拉車，又快又穩(wěn)當(dāng)，齊無傷雖照顧著穆子石的病，日上三竿才動身，剛一薄暮就歇下，但不出半月，還是抵達(dá)雍涼西魏王府。

    雍涼入冬早，江南不過落葉繽紛，這邊早下過一場初雪。

    虞劍關(guān)領(lǐng)著下人在二門外候著，穿戴著整套的王妃衣冠，罩著件火狐皮的披風(fēng)，比之十年前，嬌美俏麗的面孔多了幾分端莊雍容之氣。

    馬車一直駛到影壁才停下，車簾卷起，齊無傷跳下車來，箭袖薄襖尋常裝束，虞劍關(guān)見了，忙迎上前來，道：“王爺可回來了……”

    話音未落，卻見齊無傷回過身去，伸臂親自將一陌生少年抱了下車，又有一半邊臉戴著面具的文士，隨后而出。

    看著那少年雙足落地，卻還牢牢牽著齊無傷的手，虞劍關(guān)不禁皺眉。

    齊無傷笑道：“劍關(guān)，這是穆子石，你們見過的，還記得么？那年在洛皇后的兩儀宮里，便是他幫我解圍，出了個(gè)極難的對子，打發(fā)走了朱家千金……”

    虞劍關(guān)冷冷打斷道：“王爺一向不喜歡詩文辭賦，臣妾自然也就忘了什么對子不對子的?！?/br>
    說著一雙星丸含露的眼利剪般掠向穆子石，只見他長身玉立，穿著純黑色的貂裘，一張臉蒼白如雪，帶著些病容，卻矜貴清華得莫可逼視，而那雙眼睛……那雙眼睛的線條形狀竟有幾分奇異的熟悉感……

    虞劍關(guān)心中悚然一涼，指甲已刺痛了掌心，這個(gè)人的眼睛像自己！或者該說，自己的眼睛像他……除了那魔鬼一樣的墨綠色瞳仁。

    感覺到虞劍關(guān)的目光，穆子石含笑點(diǎn)了點(diǎn)頭：“見過虞小姐?！?/br>
    執(zhí)禮毫無恭敬之意，嘴角雖有一抹笑，言語卻是淡淡的疏冷。

    虞劍關(guān)扶著一旁侍女的手，緩緩道：“穆公子官居何職？前來雍涼可是助我們王爺守城？”

    穆子石一笑：“草民無品無職，但助王爺守城，倒是可以的。”

    敵意硬碰硬，砸出火光四濺。

    齊無傷聽不下去了，溫言道：“子石，叫三嫂?！?/br>
    虞劍關(guān)怒道：“王爺！”

    自己做姑娘時(shí)是虞大將軍的獨(dú)女，除了宮里的公主們，宸京城里是頭一份兒的尊貴，比及嫁人，是烽靜王世子正妃，現(xiàn)如今是西魏王的正妃，這穆子石是個(gè)什么東西？不過當(dāng)年慧純太子的伴讀罷了，若真敢叫自己一聲三嫂，自己拼著傷了齊無傷的臉面，當(dāng)場也要令人將他打出去！

    穆子石心中冷笑，卻親親熱熱的喊道：“三嫂！”

    他的讀心術(shù)差一步就是真妖怪了，虞劍關(guān)那點(diǎn)兒小心思明晃晃的連瞎子都瞧得出來，穆子石豈有不明之理？他性子本就不厚道，別人待他好，他還得掂量著這好里有幾分真心，虞劍關(guān)如此鄙夷且懷恨，他自然是能氣則氣氣死最好。

    只不過說也奇怪，穆子石自問素日城府極深，喜怒絕不形于色，什么委屈都能忍，什么苦楚都能挨，便是在禽獸如哥舒夜破的手里，亦能苦忍熬過了三年，但不知為何，在虞劍關(guān)面前，卻一絲一毫的不愿忍、不愿挨。

    心中有個(gè)絕不肯宣諸于口，甚至想都不敢多想的極為傻氣而自私的念頭，這位虞小姐這位西魏王妃，搶走了本是自己的齊無傷。

    聽得這聲三嫂，虞劍關(guān)一愕，隨即面色都紫漲了！穆子石冷著臉垂著眼睛，也是連裝都懶得裝。

    齊無傷嗅到空氣中莫名而來的火藥氣，心中著實(shí)不解，卻只得嘆道：“劍關(guān)，吩咐收拾間屋子，給子石暫住幾日罷！”

    虞劍關(guān)一聽暫住，登時(shí)消去幾分怒意，正色道：“那就住后花園東花廳的三間屋子罷……”

    看了看穆子石，見他竟然毫無怨懟之色，反而眼睛里滿是純凈瑰麗的笑意，稍覺詫異，忍不住尋釁道：“再說那里適合病人住，一來養(yǎng)病清靜，輕易沒人打擾，二來離中院兒前廳都遠(yuǎn)，也防著病氣過了人?！?/br>
    穆子石心情似乎突然好得不行，也沒反唇相譏，只輕笑道：“虞小姐多慮了?！?/br>
    齊無傷不欲當(dāng)著一群下人的面給自己的王妃沒臉，便答允道：“東花廳……也好，反正只是小住幾日?！?/br>
    虞劍關(guān)抿著嘴微微笑了，她笑起來宛如少女時(shí)，楚楚動人，別有一番靈秀嬌艷的風(fēng)姿，道：“我已備下家宴，都是王爺愛吃的，王爺一路奔波，今晚可得好好松快松快。”

    齊無傷點(diǎn)點(diǎn)頭，看向穆子石：“你……”

    穆子石笑道：“既是王爺家宴，我就不擾啦，再說我病未痊愈，跟陸先生在后面花廳用些就好?！?/br>
    齊無傷也不拖泥帶水，讓管家挑幾個(gè)仆從丫鬟領(lǐng)著穆子石與陸曠兮去東花廳，道：“子石能吃些什么，先生想吃些什么，盡管吩咐下人讓廚房做就是?！?/br>
    停了一停，道：“好生歇會兒，晚些時(shí)候我過去瞧你們?！?/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