滄桑知錦華_分節(jié)閱讀_180
齊無傷累得狠了,穆子石中途醒來一次,他兀自酣睡不覺,剛好穆子石在他懷里呆得又暖和又舒服,懶懶的也不想起身,便摸了摸他的臉,他臉頰瘦削,下巴生出一片青胡茬,硬刺刺的扎著手指,睫毛卻出奇的柔軟,長長的覆下一道弧形陰影,五官英俊得咄咄逼人。 齊無傷閉著眼,準(zhǔn)確的一把握住正在臉上發(fā)間游移的頑皮手指,嘟囔道:“別鬧……” 說著手腳伸展開,將穆子石完全鎖在懷里,繼續(xù)沉沉睡去。 穆子石是餓得睡過去的,等兩人睡足了這幾個月欠下來的覺,天色已經(jīng)擦黑。 齊無傷伸了個懶腰,神清氣爽,穆子石卻睡得發(fā)呆,半張著嘴眨眼睛。 齊無傷啄了一下他的嘴唇,穆子石忙閉上嘴睜大了眼睛,齊無傷心里癢癢的,更想逗他,低頭又是一口,方道:“穿好衣服,咱們?nèi)ヒ娀噬锨瞾淼奶厥??!?/br> 穆子石一怔:“你怎么知道宸京特使到了?” 話一出口,已知自己問了個蠢問題,他孤身入京尚能壓下齊和灃,何況雍涼這等生長之地的風(fēng)吹草動? 果然齊無傷笑了笑,道:“他們前天已到雍涼,今日辰時就在射虜關(guān)了,現(xiàn)在邱四他們正陪著,就等我了。” 穆子石猜到他的用意,故意不屑道:“那你還敢睡得身上都快長蘑菇?” 齊無傷順手幫他束好衣帶,聲音明朗而淡然:“我一向知情識趣……一舉攻破拔海部王庭,自該驕橫跋扈一些才對,有賞不能罰,有功沒有錯,皇上難免會不痛快?!?/br> 穆子石拍了拍他的臉,笑道:“無傷你最是通透!” 又道:“你去見特使,為何要拉著我一起?” 齊無傷道:“皇上特意賞賜了你,你得去謝恩?!?/br> 穆子石心中莫名一緊,低聲道:“皇上賞我?壞了,清算北地稅銀一事,我一直拖著不曾做……他不會賞我板子吧?” 齊謹(jǐn)賞他的,既非金銀,亦非板子,只是一卷字畫。 齊謹(jǐn)此次出手甚是大方,一道旨意洋洋灑灑的堪比楊枝甘露遍灑全軍,邱四戴西輝等人均各有提拔封賞,雍涼軍中喜氣洋洋,齊無傷已是親王之尊,額外恩賞白馬紫韁策馳入宮的殊榮。 齊無傷當(dāng)著特使的面,笑道:“我連宸京都懶得去,還騎馬進(jìn)什么宮啊,再說啼血烏云又是匹黑炭頭?!?/br> 特使低頭垂目,看不清神情,嘴角仿佛在抽筋。 穆子石展開卷軸,只看了一眼,臉色刷的慘白,連站都站不穩(wěn)了。 齊無傷一伸手,穩(wěn)穩(wěn)扶住,奪過字畫,卻見只是一首詩:西風(fēng)吹老洞庭波,一夜湘君白發(fā)多。醉后不知天在水,滿船清夢壓星河。 幾行字架構(gòu)略略傾側(cè),內(nèi)斂而姿媚,欲離卻又合,如美人時花,左顧右盼善睞有情,紙張墨跡均是鮮明簇新,齊無傷擰著眉頭看了半天,看不出有任何異樣之處,當(dāng)下問道:“怎么了?” 穆子石咬著唇,良久顫聲道:“回去……回去再告訴你?!?/br> 齊無傷倒也爽快,一把拽住他的手,連個招呼也不與特使打,轉(zhuǎn)身就走。 那特使近來頗受齊謹(jǐn)恩寵,順風(fēng)帆船正駛得歡,萬萬料不到這位西魏王如此無禮,只氣得臉色堪比小蔥拌豆腐,眼青唇白。 雍涼驕兵悍將,哪吃這一套?自然不會埋怨自家王爺,紛紛心里痛罵特使你算個球敢甩臉子給老子們看! 邱鳴西看情勢不對,只得挺身而出,干笑著和稀泥。 穆子石緊緊握著那卷字軸,手指骨節(jié)發(fā)白,一跨進(jìn)屋里,就迫不及待道:“這首詩……是太子殿下的筆跡?!?/br> 齊無傷哦的一聲,點亮燈盞,道:“你怎么看得出?需知筆跡相同者不知凡幾,要不然也沒那許多贗品?!?/br> 穆子石伸指點在一處,一手死死扯著他的衣袖,也不知是喜是傷,是急于分享亦或不能獨自面對:“你看這個醉,他每次寫醉字,這一點總要提一下,最后一筆都是左偏出鋒……” 齊無傷驀地伸手扭過他的臉頰,低吼道:“予沛已死了快十年,怎可能新寫一首詩給你?” 穆子石愣愣看著他,半晌澀然道:“不,你不明白的……” 一滴眼淚已沾濕了睫毛,哽咽道:“我知道這幅字不是太子殿下所書……” “當(dāng)年皇上想讓我陪葬太子殿下,后來是殿下求他,為大寧留一股肱能臣,為殿下留一人間念想,皇上這才容我活著,但太子殿下臨終所托,皇上也必是知曉的……他,他這是提醒我……” 齊無傷眸中有怒火烏云般凝聚:“予沛到底讓你答允了些什么?” 穆子石眼睛仿佛破碎的寶石,淚水一滴滴落在齊無傷的手指上,涼颼颼的沉重:“他要我對少沖盡心盡力不離不棄,為他生為他死,當(dāng)他的刀也做他的盾,下了地府,油鍋我替他跳,他不能做的事,我替他做干凈……要我助他登基,要我……” 齊無傷打斷道:“別說了!” 他聲音冷厲如刀,穆子石只嚇得一哆嗦,顫聲道:“太子殿下泉下有知……會不會也怪我?怪我忘了當(dāng)年的承諾,竟只顧著自己……還妄想拋下少沖,跟著你逍遙自在去,渾然不記得若是沒有殿下救我厚待我,我早就……” 齊無傷道:“不會。” 穆子石愕然抬頭,齊無傷聲音有著一錘定音的干脆:“予沛不會怪你,他若真心對你好,就不會盼著你這輩子都是少沖的附庸仆役……你是人,不是什么物件兒也不是他齊予沛養(yǎng)大的一條狗?!?/br> 穆子石看著他,仿佛雪地久行的旅人看著一抔溫暖明亮的火光,卻搖頭道:“可太子殿下要我替他照顧少沖……” 齊無傷嘆了口氣:“便是予沛自己還活著,也不會照顧少沖一輩子。少沖已快到弱冠之齡,他用不著你,再說你陪他流落民間這許多年……足夠了。” 伸手擁他入懷:“真的足夠了,你信我?!?/br> 穆子石聽著他沉穩(wěn)有力的心跳,低聲道:“足夠了?那就好……我自然是信你的,無傷。” 話雖如此,宮中賞賜卻仍是源源不絕,筆墨擺設(shè),書畫字帖,無一不與齊予沛相關(guān),或是當(dāng)年東宮常用的,或是太子鐘愛心喜的。 射虜關(guān)已是春暖草發(fā),帥府中滿院深淺樹樹芳華,各種花的香氣縈繞周身,陽光晴暖而輕盈,令人心里癢癢的,連做飯的小廚娘都戴了滿腦袋的花朵閑來無事就騎上墻頭看來來回回的少年郎,穆子石卻日漸安靜而倦怠了。 除了協(xié)助邱鳴西處理文牘事務(wù),便昏昏欲睡的悶在屋里,連書畫都提不起興致,夜晚睡覺卻不安穩(wěn),常常夢中驚醒,睜著眼睛直至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