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挑挑眉，林文定心領(lǐng)神會(huì)，兩根食指交叉，大義凌然暗暗打了個(gè)叉。

    我拍拍他的肩，說：“咱們這左右史，做得還真是不容易啊?！?/br>
    再過些日子，就到上巳了，好在前些日子雪下得差不多了，江山一片快晴，暖起來這幾日春衫一天薄似一天，崔公公也樂呵呵的，說這下上巳可是天公作美，那天臨水宴飲想必也歡暢許多。先皇不喜歡大肆享樂，早年上巳，都是在朝露臺祭祀，然后群臣散了各回各家各找各媽，后宮再聚上一撮游游園。我本以為今年也是朝露臺，還約了雍王一會(huì)兒祭祀散了和他們?nèi)ズ染?，沒想到聽說皇上開了甘泉宮。

    我同皇上去那里放過風(fēng)箏，知道那里景色相當(dāng)不錯(cuò)，又有活水，水源清淺，四周又是平坦的芳草地，用來祓禊是再好不過的。林文定在京城時(shí)間不長，今年上巳，恐怕也是第一次，拉著我一個(gè)勁地問：“我聽說有曲水流觴，是真的嗎？”

    我說：“那你要到城墻根的定襄河，那里上巳我爹這種大學(xué)士會(huì)三五成群地去吟詩作對，賦詠文章，這里，就別想了?！?/br>
    林文定一臉疑惑，問：“為什么？”

    我說：“甘泉宮一般人能進(jìn)嗎？皇上又還年輕，總不會(huì)專門召一群老頭子進(jìn)宮給他吟酸詩，你還不如期待一下水邊打秋千的沒準(zhǔn)是哪家的貴女呢。”

    那天清早，皇上登上朝露臺，林文定在下面記得眼神閃閃發(fā)光，我躲了個(gè)懶，這種大事，我們不記，掌管祭祀的官員也要記的啊，何必多費(fèi)功夫。我朝著下面的人群中左顧右盼，果然國公府的世子爺，大小姐，什么侯爺郡王，總之就是皇上一大家子親戚，全到了。過了朝露臺，一行人浩浩蕩蕩地開向甘泉宮。

    這人一多，就有點(diǎn)亂，我正跟緊皇上呢，永安公主突然從后面竄出來，拍了拍我肩膀：“宋輕！”

    我連忙躬身：“給公主請安?！?/br>
    永安公主撇撇嘴，說：“上次你送我的那個(gè)木偶，一會(huì)兒功夫就壞了?！?/br>
    我賠笑：“宮外的東西自然沒有宮中的做工考究，壞便壞了，公主喜歡，我再幫公主帶便是?！?/br>
    永安公主說：“還不如當(dāng)初你給的那個(gè)繡球?！?/br>
    我笑道：“公主有所不知，那個(gè)繡球本來就不是外面來的，是微臣母親當(dāng)時(shí)做著給微臣表妹的，正所謂來得早不如來得巧，公主機(jī)靈可愛，家母聽了繡球的去處，也撫掌笑了?！?/br>
    永安公主說：“你那只蹴鞠呢？就是那年你同雍王，還有親王世子，在池塘邊玩的那個(gè)？”

    我說：“誒呀那可不巧了，微臣前幾月剛送給微臣剛滿周歲的大侄子了?！?/br>
    永安公主說：“你可真喜歡送來送去的?！?/br>
    我內(nèi)心汗顏，想著是嗎，我怎么不覺得。

    上巳不比其他皇家典禮，本來就是踏春游玩，也沒太多禮數(shù)。過了一會(huì)兒有哪家千金的丫鬟羞羞答答來請永安過去打秋千，她便走了?；噬仙磉吶烁嗔耍I(xiàn)殷勤的，來借機(jī)談公事的，我和林文定不遠(yuǎn)不近跟著皇上，在座諸位哪個(gè)都比我們品階高，不敢擠，也擠不進(jìn)去。甘泉宮的溪水清淺，幾家有誥命的夫人在水邊一邊說話，一邊看孩子。雖然天是暖了，可水是從深山流出來的，終究還是冷，大家放了蘭草，象征性潑了潑，就又縮著袖子在水邊應(yīng)酬談天了。樹林那邊掛了紗帳，好幾家的姑娘在打秋千，我是沒什么想法，眼觀鼻鼻觀心，慫恿林文定：“你也是到了定親的年紀(jì)，怎么，沒人給你做主？”

    林文定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說：“我父兄都不在京城，不好談這事。”

    我壞笑：“今天可是上巳！你知道這里有多少掌上明珠嗎？你何不過去，一不小心，就攬到了一段好姻緣呢。”

    林文定說：“衡之兄，你能不能不要像一個(gè)市井流氓一樣……”

    我吹了一聲口哨，懶得理他。

    那邊青年子弟好幾個(gè)是林文定詩友，招呼他過去玩流觴，我嫌酸得慌，推著他：“去吧去吧，皇上這有我呢?！绷治亩íq猶豫豫一步三回頭地去了。

    我抱著胳膊在一邊發(fā)呆，見皇上應(yīng)酬得臉色發(fā)白，已經(jīng)有了疲態(tài)，想著天氣雖暖，可是還是冷，又是在水邊，皇上恐怕不太舒服吧。我環(huán)顧了一下，發(fā)現(xiàn)雍王正轉(zhuǎn)身興高采烈往這邊來，我朝他使了個(gè)眼神讓他看看皇上，他一臉茫然望過去，看了看才對我點(diǎn)點(diǎn)頭。

    “諸位，諸位，我聽說皇上宮里有五十年的梨花白，特地討來，也算借花獻(xiàn)佛，各位大人，今日可是上巳，你們誰家沒有幾個(gè)黃花閨女半大小子，這子孫綿延的事兒還不比您的奏折重要？你看看黃大人和李大人在一旁，沒準(zhǔn)人家連庚帖都換了！”大家都笑了，紛紛領(lǐng)了宮人端上的酒喝，從皇上身邊散了。

    我對雍王感激地抬抬手，他擺手說不用。

    第18章

    我這才近得了皇上的身，悄聲問他：“皇上，要不要叫崔公公來？”

    皇上說：“不用了，這里隨侍的人已經(jīng)夠多了?！彼@了一聲，道，“早知道就不讓那么多人進(jìn)來了?！?/br>
    我說：“放幾個(gè)年紀(jì)相當(dāng)?shù)倪M(jìn)來同皇上玩倒也不錯(cuò)，打秋千也挺滿園春色的，只是這些老頭子就別讓進(jìn)來了?！?/br>
    皇上斜瞥了我一眼，說：“怎么，看上了哪家千金，我給你指婚啊?！?/br>
    我看著皇上不大高興，連忙說：“不敢不敢，這些都是些皇親貴胄，微臣小家小戶，高攀不上?！?/br>
    皇上支頤望著水邊席席裙裾的女眷們，慢悠悠地說：“我看你宋輕眼光高得很，怎么，我這里這么多如花美眷，竟一個(gè)都入不了你的法眼？”

    我說：“皇上真是折煞我了。實(shí)話跟皇上說，我爹娘就希望我找一個(gè)不求門第高低，性子好有才情的媳婦。畢竟我是家中幺子，不求支應(yīng)門庭。若是哪家世家千金下嫁到宋家，這不是給人好好一姑娘找委屈嗎？”

    皇上若有所思：“也是?！彼ゎ^看我，說，“你的婚事由我來指，好嗎？”

    我汗顏，都說我家小門小戶不會(huì)大cao大辦我的婚事了，皇上居然還要給我指婚，這皇上指婚和媒人說親相比，分量可太重了，和離都不好和離。小門戶的人家聽說是皇上指婚，說不定還不肯嫁了呢。我有苦不能言，只能說：“謝皇上。”

    這時(shí)走來一個(gè)夫人，笑吟吟道：“給皇上請安，太妃娘娘邀您過去同大家說說話呢。”

    皇上懶洋洋起身，說：“那就走吧。”

    太妃那邊聚了一群女眷，永安公主和快要出嫁的永福公主都在，見皇上來了，一群姹紫嫣紅紛紛向皇上行禮，太妃拉過皇上，說：“皇上，你還沒見過吧，這是你表妹云娘?！?/br>
    我心里萬馬奔騰，這就是被皇上說丑的那個(gè)！

    我偷偷抬眼看了一下皇上眼前的這位女子，也不算丑啊，到底是皇上后宮佳麗三千（好吧只有五人），眼光高看不上罷了。

    “給皇上請安?！蹦敲訙販厝崛岬卣f。

    皇上板著臉，說：“免禮?！?/br>
    我都快忘了，皇上也是人啊，上巳本來就是個(gè)相看對象的日子，憑什么各家夫人不擠破頭把自己家的適齡女子往皇上身邊送呢。

    我正想著怎么給皇上解圍，突然聽到那女子?jì)珊粢宦暎鸵噬仙砩系??；噬线€沒反應(yīng)過來，一臉茫然被她撲了個(gè)正著。這可萬萬使不得，皇上萬金之體，磕著碰著誰負(fù)擔(dān)得起？

    “皇上，妾身不是故意的，妾身只是有點(diǎn)頭暈，妾身罪該萬死，請皇上責(zé)罰……”皇上還沒說什么，那姑娘梨花帶雨地嚶嚶哭了起來。我說你既然醒過神來了倒是從皇上懷里起來啊。

    “誒呀，那得趕緊叫太醫(yī)??！”我上前去一把扶起那位姑娘，對方給了我一個(gè)眼刀。

    “誰那么大膽子！”我抬頭一看，只看見皇后聽到sao動(dòng)，朝這邊走過來了，她一來，周圍鶯鶯燕燕通通安靜如雞。“主子暈倒了都沒人來扶嗎？下人干什么吃的！”

    “都……都是妾身不好，請皇后娘娘不要怪罪下人。”那姑娘一手抓著皇上，一手扶著我，楚楚可憐看著皇后。真真是富貴險(xiǎn)中求啊。

    “好了，你快起來吧……”皇上平淡地說，我看到他嘴型明明是重死了，心想皇上您可千萬別說出口啊。還沒等他開口，突然聽見一個(gè)女子的尖叫：“啊有蛇！水里有蛇！”皇上懷里的那名女子更害怕了，尖叫著往皇上懷里湊：“??！皇上，妾身好害怕！”皇上沒有防備，竟然被她推倒在了溪流里。嗡的一下全場都炸開了。

    蛇在水里?。∥覜_過去一把推開那姑娘去拉皇上，耳邊全是大呼小叫在讓宮人來的?！盎噬?！”我伸手想要把他扶起來，最要緊的是離開這條溪，那條不知道在哪里藏著的蛇還在里面！皇上白著臉，抓著我的袖子還沒完全站起來，又軟了下去，嘶了一聲，我腦子一熱，心想莫非是被咬了。三月的溪水還涼得很，只浸到我的腳踝我都要打一哆嗦，皇上半個(gè)身子都濕了。

    “其他人都給我散了！太醫(yī)呢！護(hù)衛(wèi)呢！”皇后在岸上發(fā)號施令，把閑雜人等都趕了，開出了通道，可是人還是沒到。

    我心頭一緊，被蛇咬了每一瞬都是命啊，顧不了許多了?！盎噬?，冒犯了！”我趕緊蹲下去一把把他的袍子連帶褲子幾層撕開，幸好這幾日暖和了些，要是前幾個(gè)月那種貂毛厚棉，我可撕不動(dòng)。我順著他腿肚子摸了一把，沒有傷口?！八锾珱隽?，你能感覺到哪里痛嗎？”

    皇上搖搖頭，又點(diǎn)點(diǎn)頭。

    我不由得心下一沉，水里還是太冷了，我都覺得凍得腳趾都沒有知覺，更何況是皇上。

    我扶住他，說：“先上岸再說?！毕募钡貨_著，底部的鵝卵石又不平，人不好站立，皇上看樣子又走不動(dòng)，我也顧不上許多，鼓足了一口氣，直接把皇上打橫抱起，嘩嘩地淌水上岸。幸好皇上還是輕，要是像雍王那么大個(gè)，我可掄不動(dòng)。

    岸邊皇后做了接應(yīng)，趕緊叫人上了厚厚的披風(fēng)包個(gè)嚴(yán)實(shí)。

    我擰了擰袍子下擺的水，看見護(hù)衛(wèi)從下游水里挑出一條黑頭黃腹的水蛇，打死了。

    甘泉宮到主宮還有段距離，現(xiàn)在是回不去，只能先到附近宮人們收拾好的閣子稍事休息。

    閣子里地龍已經(jīng)燒起來了，我在閣子外間的廊下擰著水，心想著開春蛇都醒了，可是我記得，溪流上游下游都有侍衛(wèi)把守，水里來來回回叫人摸了個(gè)遍，怎么會(huì)有蛇呢？

    一會(huì)兒一個(gè)宮人出來了，我連忙問：“皇上怎么樣了？”

    宮人給我行禮，說：“宋大人，太醫(yī)說，皇上只是崴了腳，其他的并無大礙?！?/br>
    我吐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