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風其涼_分節(jié)閱讀_9
那盲了雙眼的人冷笑一聲,卻再無應答。 唐青崖不知想到什么,轉(zhuǎn)頭問蘇錦道:“看來是問不出答案了,你不如進去看看,里頭的東西是否少了?還有,能不能設(shè)法聯(lián)系到你同門?” 蘇錦點頭稱是,他如今全然不懂狀況,下意識地聽了唐青崖的話,起身去往屋內(nèi)。 前一天與秦無端來時,堂屋內(nèi)的陳設(shè)蘇錦只看了個大概。里間是個書房,外面卻掛著畫,布置得如同一個精致的官宦別院,十分風流儒雅。 如今大堂內(nèi)花瓶被砸碎一地,書畫隨手擲在地上桌上。蘇錦掀開門簾進到架上一片狼藉,書卷與竹簡被翻得亂七八糟。他湊到窗下案前隨意一瞥,卻看到了半張未完成的水墨畫。 那上頭打翻了硯臺,破壞了整幅畫的布局,依稀看得見怪石嶙峋,水波溫柔,分明是十分矛盾、卻又和諧共融的畫面。 蘇錦將這張未完成的水墨畫拿起,仔細端詳,總算看出了端倪。 按理說,一般人都是畫畢最后才落款題跋,這一副卻已經(jīng)有了一個鮮紅的印,蓋在左下角山水并行之處。蘇錦仔細辨認,終于發(fā)現(xiàn)那是篆刻的“無端”二字,應是出于秦無端之手,他活得像個公子哥,有這份閑情逸致再正常不過了。 蘇錦把畫放下,正要去別處探查,但去而復返,把這幅畫帶上。細細搜尋一番,發(fā)現(xiàn)遺落在書房內(nèi)的不過是些副本,大都不是武學秘籍。 “看來師兄早已預料到,將貴重之物一一轉(zhuǎn)移了?!碧K錦想道,見確實再無什么要緊之物,索性出了堂屋。 庭院里,唐青崖正坐在石凳上擦匕首,身側(cè)的那兩個黑衣人已斷了氣,觀之傷痕,俱是干凈利落的一刀割斷了喉嚨。 見他出來后,那人神色如常地招招手:“沒問出話,于是都殺了。你那邊有什么發(fā)現(xiàn)嗎?天快大亮了,我們還是趁著人少先離開?!?/br> 蘇錦道:“師兄大約早就走了,應該無礙?!?/br> 唐青崖點點頭,蘇錦見他不愿提什么,躊躇著跟在他身后走出,問道:“那個人是你的師兄還是師弟?” 唐青崖道:“是我?guī)熓?。他五年前叛出唐門,此后一直沒有消息。我以為他隱姓埋名,沒想到還借著鎖魂堂的名義四處接活……實在該殺?!?/br> 蘇錦道:“鎖魂堂是哪里?” 唐青崖瞥他一眼,笑道:“你還真是什么都不懂啊。唐門在江湖上最有名的不是暗器機巧,而是鎖魂堂。那地方高手云集,僅次于大內(nèi)暗衛(wèi)組織。凡在那處登記過名冊的弟子,皆可稱為明碼標價的殺手——做的原本就是人命買賣?!?/br> 蘇錦道:“這我是知道的。而你卻悠閑得很,看樣子并不像正待價而沽?” 唐青崖頷首道:“的確。這些事不是什么要緊的……對了,方才你去里屋,可曾發(fā)現(xiàn)什么?” 他一語點醒了蘇錦,連忙從懷里拿出那張畫:“其他的都被師兄帶走了,只剩下這個,放在桌案上,被硯臺的墨弄臟了,但能看到師兄的題跋。” 那畫皺巴巴地展開后,唐青崖驚訝地“咦”了一聲,蘇錦問:“如何?” 唐青崖道:“他畫的這是……雁蕩山啊?!?/br> 蘇錦幾乎立刻說道:“師兄的意思是,他會去這里等我嗎?” 唐青崖卻道:“你說的不無道理,很有可能是留給你的訊號,但他又如何知道你一定能認出這里就是雁蕩山。況且看這些墨跡,不像一夜之間完成的……我反倒認為,要么他在做錯誤引導,要么是他自己的執(zhí)念。” 他自從七歲開始到了會稽,此后再也沒有離開過。雖在畫卷詩書中游歷了名山大川,卻未能與實際聯(lián)系起來。蘇錦剛發(fā)現(xiàn)的線索驀然斷了,他將計就計道:“那雁蕩山是否會有一些線索……你在找什么?” 方才思索之時,唐青崖將那幅畫顛倒過來看了許久,又仔細鉆研著墨,仿佛是個經(jīng)驗老道的書畫鑒定家。聞言,他將那殘卷一收,還給蘇錦:“你師兄回會稽山去了,你將畫倒轉(zhuǎn)過來,再看看被打翻的硯臺弄臟的地方,應該就明白了?!?/br> 蘇錦疑惑地依言照做。 那殘卷扭轉(zhuǎn),竟然大有乾坤。 秦無端果真丹青妙手,按照題跋的正面看,是山水怪石,險峻陡峭的雁蕩風光;倒轉(zhuǎn)過來,竟然是他最熟悉的陽明洞天山門處一條飛瀑,被濃墨覆蓋的地方,正是半塊入門石碑,“立心”二字筆順還在,余下的徹底看不清了。 饒是如此,蘇錦依然一眼便能認出,他誠懇地轉(zhuǎn)頭道:“唐青崖,你真的好厲害!” 大言不慚的人頂著易容,被這句真情實感的夸獎弄得失措了片刻,訕訕道:“我也只是恰好去過。本少爺過目不忘之能,可不是你這種小青年能比的。” 蘇錦翻身上馬:“那我便即刻回到會稽山去!” 唐青崖卻不動了,牽著馬韁道:“路上小心,我就不奉陪了。” 蘇錦奇道:“你不去調(diào)查陽明洞天之事了么?” 唐青崖的手不安地在那韁繩上挪動數(shù)次,這才道:“內(nèi)府回音未到,不敢輕舉妄動。我只是個普通弟子,擅自行動會受到處罰?!?/br> 蘇錦卻笑:“那人喚你‘少主’,什么普通弟子,你不要騙我。” 此次唐青崖不語了,他伸手在蘇錦的馬屁股后面拍了一掌:“管這些閑事!” 被他一掌拍得馬急匆匆邁出好幾步,蘇錦連忙拉緊韁繩,等穩(wěn)下來再回頭時,街道上卻空無一人?;睒涞娜~子輕輕一動,仿佛只是被風拂過。 蘇錦心有不甘地在原地等了一會兒,這才調(diào)轉(zhuǎn)馬頭,直奔城門而去。 在臨安走馬觀花一遭,實則驚心動魄了一天一夜。蘇錦再不敢多話多問,只得一路疾行,而他又不太熟悉路,耽擱了好幾天功夫。 看到“立心立命”石碑時,他竟有已離開了數(shù)十年的疲憊感。 山道狹窄,一路刀光劍影留在樹上的印刻讓蘇錦有些難以言喻的傷感,他從小生長的地方與世無爭,仿佛世外桃源,卻不曾想過有朝一日也會遭遇滅頂之災。 還有一些棄在半道上的斷劍,已經(jīng)陳舊了的血跡沾上了石板和草木。空氣中隱約還能嗅到血腥味,蘇錦愈往上走,心情愈是沉重不堪。 終于窺見山門外的折柳亭,那日程九歌于此地將他送走。 眼下折柳亭的匾額落在旁邊的雜草堆里,不過數(shù)日雜草無人清理,茂盛地生長。山中鳥鳴清脆,溪水潺潺,仿佛無事發(fā)生,若不是眼前景象差別過大,蘇錦幾乎都要以為那些只是黃粱一夢,下一刻便會遇到熟悉的人。 他拾級而上,經(jīng)由一條小路踏上了清凈峰。 靜心苑外的場面并非想象中的血腥,反倒死寂一片,干干凈凈的,四處不見死尸,亦無血痕,仿佛被誰處理過。 蘇錦走進靜心苑,屋內(nèi)的香燃盡了,殘余一絲若有似無的味道。他掠過桌案邊,上頭的一道刀痕觸目驚心,里頭空無一人,謝凌的房間被掠奪得再無他物。 他仿佛是在這一刻突然明白了唐青崖所言的“覬覦”。 謝凌一代宗師,卻有著不光彩的出身和過去,然而他武藝奇高,于是沒人相信他走了正道。加上只言片語的煽動,和戳脊梁骨無限放大的是非,一時間從神壇跌落下來,連帶整個陽明洞天都遭了殃。 蘇錦很難接受這樣的事實,他年紀尚輕,心思純粹,百思不得其解之下卻先入為主地憤懣了。一時間胸口鈍痛,蘇錦吃力地將這股怨氣憋回去。 過分安靜的周遭一旦有細微的聲響便會無限放大,蘇錦扶著桌案調(diào)息之時,耳力極好地突然聽到了砸木頭的聲音。 他拔劍出鞘,循聲而去,最終停在了后院的柴房前。 清凈峰格局甚小,除卻主屋靜心苑,只有后院幾間儲存雜物的小房間,無法住人。再往后走,便是一眼山泉,除此之外,再無他物了。 蘇錦站在柴房前,那扇小門被里三層外三層地鎖住了,又以亂木阻攔,乍一看很難發(fā)現(xiàn)那里還藏著一間小屋。他沉默著搬開那些木頭,幾道鎖橫亙,正猶豫是否要切斷它們,里面卻傳來了人聲:“阿錦!快放我出去!” 他愕然:“小師叔?!” 不易長劍削金斷玉,不時,那幾道門鎖統(tǒng)統(tǒng)變作了一堆廢鐵。蘇錦一腳踹開柴房矮小的門扉,烏煙瘴氣的塵埃洶涌而出,他忍不住咳了好幾聲。 蓬頭垢面站在當中與一堆柴火為伍的,卻正是他闊別一旬的小師叔程九歌。 兩人相見,俱是七分驚訝三分欣喜。 程九歌不知被關(guān)了多久,形容狼狽,甫一邁出柴房,先扶著門框躬身,險些把肺都咳了出來。蘇錦扶著他前往后山泉眼,二人在那邊上坐下,終于得了一刻喘息。 掬清水擦了把臉,程九歌約莫是清醒多了,問道:“只有你一個人,秦無端呢?” 蘇錦不解道:“我也在找秦師兄。山上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 程九歌氣猶不定,半晌后,方才把這些事娓娓道來。他一面說,一面不自覺揪緊了泉眼邊的草,染得指頭一片青色。 原來那日,程九歌并未按莊白英所言徑直下山。他收拾了衣物與要緊的藥品,輕裝從簡,佯裝離開了會稽山,卻在逃出莊白英眼線之后躲進了山腰的一處洞xue,預備等到天黑再回去。屆時莊白英再是氣急,也不會趕他走了。 哪知他等到黃昏時分,山下起了sao亂。一伙人打著火把齊齊涌上來,程九歌這幾年很是游歷了一番江湖,仍然并未認出這些人是誰。 他雖武功稀松平常,輕功卻是一流水平,不疾不徐地綴在了隊伍最后,竟沒有一個人發(fā)現(xià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