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風其涼_分節(jié)閱讀_36
他縱然是個不經(jīng)人事的白癡,也當明白,剛才小心落下的,是蘇錦一個不成器的親吻。 那鍋沸騰的海水久久不能平息,唐青崖心道,“還好,我發(fā)燒,臉紅著也不會被看出異樣?!彼窒?,“當初送玉佩的心思被他看出來了嗎?……我可從沒同他說過那玉佩是母親留下的,也沒說過未來送媳婦兒。” 最終唐青崖慢慢地找回了知覺,暗道,“算了,送上門來,不要是傻子?!?/br> 他正要掙扎著起身,抓住蘇錦的領子告訴他怎么才能算一個親吻,甫一睜開眼,卻對上了推門而入的程九歌。 唐青崖訕訕地看了蘇錦一眼,那人坐在桌邊,目不轉睛地盯著一個茶杯,若不是耳根紅透了,他險些就要以為剛才是南柯一夢。 唐青崖心想,“呸。” 程九歌本以為出了大事,結果把完脈一翻白眼,邊龍飛鳳舞地開藥方邊道:“開碗藥給你,好生休養(yǎng),睡一覺晚些時候便好了,習武之人怎么如此容易受風寒?!?/br> 言罷,他將那張金貴的紙往秦無端面前一拍,撂下句“你給他煎”,拂袖走了。秦無端不敢怠慢,連忙出門前往藥鋪,他人生地不熟的,還要再找。 兩個人來走了一遭,又剩下唐青崖與蘇錦一個床上一個桌邊,活生生地在狹窄的客棧廂房內坐出了相隔千里的氣氛。 唐青崖干咳兩聲,打破尷尬道:“你最近還好么?” 蘇錦這才分過來一個眼神,和他四目相對的瞬間又不自然地挪開,一板一眼地答道:“吃得飽,睡得香,夜里無夢?!?/br> 唐青崖道:“今早太過慌亂,一時只顧著說我自己的事了。那心法,你可有繼續(xù)練下去?” 蘇錦搖頭不作聲,他后半截苦口婆心頓時卡在喉嚨。良久,蘇錦搬著圓鼓凳,蹭到了床邊坐下,伸手探了探唐青崖的脈門。 他又不說話了,任憑唐青崖平素再舌燦蓮花,此時也找不到言語。 只是他抓著唐青崖的手始終沒放,裝模作樣地將指尖搭在手腕內側,往前移了一點,見他沒有明確收回,片刻后得寸進尺地整個兒握住了。 秦無端端著藥碗走進來,毫無預兆地又被刺激了一臉。他單手捂眼,將藥碗伸過去,蘇錦只得無奈地松開,站起接過,接著還不等他說一句話,秦無端立刻一轉身,如同一陣風似的卷出了客房,體貼帶上門。 唐青崖:“他跑那么快作甚?” 蘇錦冷靜地吹開還冒著熱氣的藥,嗅到苦味時皺了眉:“不知道。來,你把藥喝了?!?/br> 他還記得蘇錦怕苦,有意在他面前示范成年人的處理方式,立時二話不說,一飲而盡后擦了擦唇邊的藥渣。唐青崖把空碗往床頭一擱,感到與他實在無話可說了,被子一卷就要遵照醫(yī)囑睡過去。 蘇錦默默地塞了什么東西在他掌心,唐青崖攤開一看,啞然失笑——是顆糖。 一抬眼,蘇錦正無比局促、卻又十分堅定地凝望他,唐青崖嘴角漫不經(jīng)心地上揚,當著他的面把那顆糖吃了。 他仍舊不習慣甜食的滋味,可現(xiàn)下又仿佛苦盡甘來。 那碗湯藥里應當放了幾味安神草藥,唐青崖徑直睡到了翌日早晨。 前夜睡著后,不知是誰往他身上砸了幾斤重的棉被,捂出了一身汗。唐青崖終究習武多年,身子骨不弱,就算一時心力交瘁惹來風寒,經(jīng)過這么一出也康復了。 渝州城不宜久留,即便心中掛懷其他人,唐青崖也不得不先離開。 蘇錦要上青城山去追問《步步生蓮》其中的奧秘,他們一行三人得了唐青崖這個現(xiàn)成的向導,蜀道艱難立時便能平步上九霄。 輾轉幾處,秦無端自那天撞破兩個人曖昧后,似乎修起了閉口禪,任憑唐青崖如何找他寒暄,絕不超過兩三句話便緘口,弄得唐青崖卻百思不得其解。 他對程九歌有一種老泰山式的景仰與敬畏,非萬不得已不會同他搭訕。一群人中說得上話的似乎只剩下唯一的選擇,閑不下來的唐青崖只得專心致志地同蘇錦聊天。 蘇錦倒對這樣的局面樂見其成,他前段日子成天冷著一張臉,仿佛隨時都神游洪荒,叫人捉摸不透。如今倒是時常掛著笑,秦無端被他眉梢眼角的溫柔掃到過一次,立刻滾去程九歌旁邊,與那兩人保持最遠距離。 唐青崖忘記了此前被蘇錦奶狗般“舔”了一下后恨恨地要報復的事,順水推舟地和他保持心照不宣的親近。 劍門關天光一線,懸崖陡立,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之勢磅礴非常。常言道,自古入川一條道,蘇錦也認為他們會從劍門關走,唐青崖卻領著三人錯開。 臨萬丈深淵的羊腸小道,清晨同夜間霧氣彌漫,談不上飛沙走石,卻也十分兇險。 “放著大道不走?”蘇錦道,情不自禁地抓住唐青崖的手腕。 那人坦然道:“如今我生怕被發(fā)現(xiàn)了并未離開巴蜀,只怕唐玄翊已經(jīng)找人去我這幾年停留得久的居所打探。出其不意,也當確保萬無一失。此道我十歲時發(fā)現(xiàn),那時如履平地,現(xiàn)在長高了些,走起來雖然險惡,但只要腳下不發(fā)軟,仍舊保險?!?/br> 如他所言,這條道常年無人走,好在入秋后蜀地晴朗,雨天變少了,不至于生滿青苔。 蘇錦執(zhí)劍在前,秦無端斷后,近道走了不到半日,再回首,劍門關已在身后了。 蜀地與渝州相隔不遠,風俗大同小異,他們夜宿在青城山下又一村。 道門香火鼎盛,縱使今上信奉釋家,卻也沒動搖這天高皇帝遠的地方分毫。青城派立派已久,修煉功法得當,所在青城山又汲取天地毓秀,幾百年來好幾個不世出的高人皆在此處修行。山下百姓將他們奉為尊者,頂禮膜拜。 居住的客棧中兼有千里跋涉而來求香的,蘇錦不太能理解當中虔誠,在唐青崖與其中一人攀談之時默默吃菜。 唐青崖自入城之后找了個地方易容,他生怕被認出,只是見蘇錦十分嫌棄的模樣,后悔地想,“早知不搞這些形容丑陋的玩意兒?!?/br> 他們與程九歌分道揚鑣,小師叔推說有事前往成都城中,要連夜趕路,秦無端放心不下他那三腳貓功夫,自然隨行。 臨行前,秦無端拍著蘇錦的肩,誠懇道:“把師弟交給青崖,我萬分放心?!?/br> 而唐青崖好似并不放在心上,該吃吃,該喝喝,和一位吳越來的商人侃大山。對方家中老母病危,特意上青城山找道長求藥。 唐青崖一口茶水險些嗆在喉嚨,道:“求藥?什么藥,長生不老丹?” 那商人篤定道:“聽聞青城派自有秘術,可包治百病,延年益壽。老母年逾七十,什么草藥我都試過,仍舊毫無起色。如今抱著最后一點希望……原本不必走這么遠,本來聽說會稽陽明一脈便有這般丹藥,可惜……哎?!?/br> 最后的唉聲嘆息吸引了蘇錦,他驀然抬頭,被唐青崖按了回去。 唐青崖道:“陽明洞天并非道門,也不是個個都還魂妙手……當日懷虛真人醫(yī)劍雙修,可還不是駕鶴西去了?青城派何時開始故弄玄虛……你也真信這些。” 蘇錦正喝湯,同他傳音入密道:“我怎不知旁人將陽明傳得神乎其神?” 唐青崖:“三人成虎,陽明如今一朝覆滅,傳聞鵲起,仿佛什么事都能分上一杯羹……好好喝你的湯,別摻和?!?/br> 那商人見他說的心不在焉,直覺再攀談下去又是自討沒趣,道不同不相為謀,草草地吃完了面條起身離開。蘇錦看不懂唐青崖蓋在易容下面的表情,但見他又打了個哈欠,敲了敲桌子,一副老人家的語氣道: “快些喝完,今日早點休息,明早咱們也要去山上?!?/br> 蘇錦固然早睡早起,在聽到那話時,以為最多也就清晨出發(fā),萬萬沒想到唐青崖所言的“明早”竟是天都不亮的黎明。 此時秋色正濃,白露為霜,青城山樹林蔥郁,丹梯千級,曲徑通幽。 短短半年,蘇錦身形已經(jīng)全然不復少年青澀,不僅長高許多,也開始有了經(jīng)過風霜洗禮的沉穩(wěn)。他往那山門凌厲地一戳,仿佛一把利劍,薄到了極致。他身上背著的劍被布條裹得亂七八糟,一見便是臨時抱佛腳,劍柄將露未露,隱約可見鶴羽。 而唐青崖腰間掛著不易,同他比肩而立之時卻無論如何不像個練劍的,加之易容尚在,怎么看都邋遢得多了。 山上傳來鐘聲,道路盡頭出現(xiàn)一個手執(zhí)笤帚的年輕道士,觀之相貌不過二十四五。他埋著頭只顧走路,長發(fā)扎成一個嚴謹?shù)陌l(fā)髻,其貌不揚卻又分外穩(wěn)重。 他行至蘇錦面前,方才察覺有人,抬頭揖禮道:“這位居士清晨上山,有何指教?” 蘇錦道:“學生有大惑,求見天蒼子道長?!?/br> 那小道士聞言笑道:“掌門尚在上清宮中,今日開壇答疑,不需通報。請二位居士自行上山便是?!?/br> 蘇錦還了一禮:“謝過這位道長?!?/br> 小道士慌忙說了句“不敢當”,側身讓開,讓他二人上山,自己則優(yōu)哉游哉地走到山門處,自得其樂地掃起了深秋的落葉。 直到丹梯盡頭,唐青崖方才道:“剛才那人修為如何?” 蘇錦道:“你看他走得雖慢,其實腳下又穩(wěn)又急,片刻就能走出數(shù)尺。手指拿笤帚,仿佛持拂塵,應當不是練劍的。說話狀似輕言細語,實則聽得分外真切,大概半山都知道了有客來訪……這人已臻化境,如此年輕便接近功法大成,不可小覷?!?/br> 同他想的基本一致,唐青崖輕聲道:“真是奇怪了,青城派近年來很有些不成氣候,出了這么個天資卓絕的弟子,天蒼那牛鼻子竟還能忍住不炫耀?” 蘇錦笑道:“有人想要斬盡天下惡,有人卻只想餐松飲澗、梅妻鶴子,向來只是追求不同,不必強求了?!?/br> 他敏銳地捕捉到蘇錦前半句,問道:“在說你師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