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風其涼_分節(jié)閱讀_39
雖然在山上時,程九歌老是被蘇錦打得滿山亂竄,但歸根到底還是師叔,除了切磋之時,蘇錦絕對不會放肆,聽了秦無端這番摯友言論,不由得震驚了片刻。 蘇錦只得含糊道:“或許……真有難言之隱?!?/br> 鬧市嘈雜,又是飯點,處處有走販腳夫,一時有人靠近也沒有被察覺。 秦無端唉聲嘆氣:“我?guī)煾缸詈竽欠庑胖羞€說,讓照顧好小師叔,這成都府中彎彎繞繞的,他到底走了這么多年,人生地不熟的,又傻又好騙,別人說什么都信,萬一被拐走了,我怎么向師父交代——” 身后一個聲音響起:“秦無端,沒想到在你心里,我的形象就是這樣窩囊廢?。俊?/br> 秦無端:“……” 蘇錦連忙起身,讓開座位,乖巧道:“師叔您來了,您坐,要不要吃點東西?剛才師兄也是擔心,一時嘴快罷了,別和他一般見識。” 程九歌瞥他一眼:“你也少給我賣乖,表面沒贊同他,其實心里頻頻點頭呢吧?” 蘇錦:“……” 他覺得程九歌以前被三師叔護著時反倒十分好欺負,自從一起下了山,越來越難拿捏了。思及此處,蘇錦忍不住看了秦無端一眼,心道,“他二人常在一處,師叔現(xiàn)在這樣不好糊弄,一定都是秦無端的錯?!?/br> 程九歌面色不善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秦無端察言觀色,立即眼觀鼻、鼻觀口地低聲下氣道:“師叔,我錯了。小師弟從青城山來,聽說找到了答案,這是大事,您就大發(fā)慈悲放我一馬,先看看阿錦的傷吧?!?/br> 他說得小聲,唐青崖神色一凜,之間四周仿佛又有人投來奇異的目光。 大庭廣眾到底沒好停留,秦無端給了餛飩錢,四人去到他們暫且棲身的城中客棧。 程九歌給蘇錦把了脈,道:“此前內傷痊愈,最近沒有與人交手,脈象平穩(wěn)得很……沒有大礙。阿錦,你去有什么收獲嗎?” 蘇錦從懷中拿出那破爛的殘卷道:“偶然得到此物,認真查看后,大約是《步步生蓮》的真跡。只是青城派對此物如避蛇蝎,掌門天蒼子也是絕口不提,我不通醫(yī)理,只知道功法與我練的一脈相承,先拿來給你看?!?/br> 程九歌看過蘇錦默寫的《步步生蓮》。醫(yī)者仁心,對這類傷人傷己的功法,他致力于尋找答案的著急不遜于蘇錦,如今聽到好消息,趕緊如饑似渴地讀了起來。 蘇錦則在旁邊同他共看一卷,在空白的紙上一面謄抄一面修補。 忙到后半夜,白紙上重新布滿密密麻麻的字跡。蘇錦的書法談不上名家之姿,然而字如其人,有一番獨特的氣度,看著十分賞心悅目。 一路無聲無息、幾乎要叫人忘記他的存在的唐青崖探頭過去默讀了幾行,心下若有所思,卻忽然聽到風聲。 他見蘇錦和程九歌心無旁騖地繼續(xù)整理,拿起蘇錦放在房間角落的不易,輕聲道:“有人在附近,我去看看?!?/br> 蘇錦抬頭,對他拿了自己佩劍的事置若罔聞道:“小心為上,不要硬拼?!?/br> 他們二人相識相知的時候比起旁人三年五載的情誼自然尚淺,但論默契又勝過許多年的貌合神離了。唐青崖朝他擠了擠右眼,掀開窗戶后輕身跳了出去。 唐青崖離開得悄無聲息,他剛走不久,程九歌便皺眉,發(fā)出了“咦”的一聲。 蘇錦連忙道:“師叔,發(fā)現(xiàn)不妥之處了嗎?” 程九歌道:“這兩份心法,仿佛并不能合二為一啊。且不說你此前默寫的版本后面混亂不堪,害人于無形,這前面皆有幾處是篡改過的?!?/br> 他指給蘇錦看了幾個地方,用朱筆標在新謄寫的那一卷上,道:“青城派給你的殘卷開篇同謝師兄傳給你那份兒看上去差不多,但從第三節(jié)開始,反倒更像是凌霄……青城派的這一份,分明標了名字,原本不該叫做‘步步生蓮’?!?/br> 蘇錦順著他的筆尖去看,果然,那破敗的舊書上寥寥幾字,筆力蒼郁頓挫,即便歷經(jīng)百年也能窺見甫一面世的風采——“人間世”。 他略略地掃過,道:“此卷前九節(jié)為‘滅’,后九節(jié)為‘生’。中間還有殘缺,最詳盡的一部分我推測為蓮生步的源頭,大約也成了‘步步生蓮’的起始?……流傳到大內,估計改得生死顛倒,因而成了毀人的利劍?!?/br> “此法暗合禪宗,又與道家陰陽混沌之法有共通?!背叹鸥璧溃白珜懼松岸ㄊ菓巡挪挥?,又經(jīng)歷了大起大落,后來看破紅塵,以山水為寄托。不甘心滿腔才華被埋沒,在研習了道家與佛家思想后,把其中陰陽并濟、生死輪回一并融合??蛇@兩家本源不同,所以到底無法徹底地貫通?!?/br> 蘇錦頻頻點頭,接話道:“他大概以為武學沒有門楣之分,所以要把所有的好放在一起,結果適得其反了。” 程九歌道:“更何況你的心法還練歪了……阿錦,我見這殘卷應當不是偽造的,但當中缺了很多——起碼不止一卷。還需調理,暫且我和你專心修補。倘若真能大成,不僅謝師兄當年的執(zhí)念可以放下,說不定還有旁的秘密重見天日?!?/br> 那前輩生平早已不可考,也不知他當年寫下“人間世”三字的時候有什么樣的堅持。 大概在他看來,世間走一遭,不過也是向死而生吧。 蘇錦沉浸在某種近乎狂喜的欣慰中,良久才發(fā)現(xiàn)唐青崖去而不返已經(jīng)有一段時間,他右眼跳個不停,直覺要出事。 天將蒙蒙亮,蘇錦坐立不安,索性道:“我還是出去找找青崖?!?/br> 秦無端道:“你怎么突然對他這樣上心?” 這問題來得十分不是時候,卻又讓他仿佛摸到了一扇門。蘇錦沉吟許久,他提起凌霄劍,入手時劍柄的花紋磨得掌心疼,最終閃身出門前道:“他給我買糖吃?!?/br> 秦無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只得任由他去了。 秋天的清晨即將到來,露水凝結,蘇錦匆匆往外走,礙于城中道路復雜,他一時不知唐青崖去往了何方,無頭蒼蠅似的走街串巷。 早起的商販已經(jīng)開始準備一天的生意,而夜市才剛剛偃旗息鼓。 他曾經(jīng)想,唐青崖來自巴蜀,到底是一片什么樣的地方才能養(yǎng)出這么個稀奇古怪的人來? 這地方有名山大川,風景獨一無二的秀麗幽靜,有澎湃大江,亦有蜿蜒小溪。百姓享了太久的清福,不知金戈鐵馬,只懂琴棋書畫。雖有唐門與青城派兩個名門世家坐鎮(zhèn),卻始終維護著獨一份的安逸,仿佛永遠無憂無慮。 常言道“少不入川”,蘇錦穿過一條巷子,心道,“可這地方的確很好。” 他一無所獲,正要換一片繼續(xù)找人,突然間聽到打斗的聲音。蘇錦握緊了手中的凌霄劍,這劍在前任主人手中嗜血無數(shù),他甚至懷疑養(yǎng)出了靈性,甫一握住,即刻感覺到某種不受控制的熟悉殺心。 蘇錦只得靜心凝神,閉眼片刻后才往那打斗聲傳來的城郊輕身掠去。 隔著梧桐樹,幾個人影纏斗在一起,裝扮俱是十分相近。其中一人正將一把短匕從某個丟了性命的倒霉蛋心口抽出,回手一劍刺向另個人。 他認出那人的同時,刺客中某人疾呼道:“少主!同門相殘是大罪!” “你們不就是在等我下殺手嗎?”那人朗聲道:“倘若我動手,下一句是不是要說,戕害同門師弟斷然無法原諒,即刻逐出唐門,生死由天?” 他片刻的分神,腰側立刻被不知什么尖銳的東西劃開一道口子。唐青崖身形踉蹌,牽動蘇錦,他身體先于心一步地動了,一躍而出,穩(wěn)穩(wěn)地落在唐青崖前方,不由分說地將快要栽倒的人護在了自己身后。 凌霄劍刃如霜雪,剎那間仿佛一道月光閃過。 蘇錦冷冷道:“你們要逼他下殺手,他顧念同門之情一再退讓——不如在下代勞了吧!” ☆、第三十章 他身量頎長,戳在那兒仿佛和手中的凌霄劍如出一轍的清冷孤高,只是表情卻不那么出塵脫俗,眉間溝壑頓深,雙目一掃平日的溫和,變得異常凌厲。 粗布灰衣不掩風華,唐青崖對上蘇錦緊繃的側臉,不由得想到這話,心猿意馬了片刻。 大敵當前,便是他這一下的分神,眼前幾名唐門弟子已經(jīng)圍攻而上。 凌霄劍在身前橫過,發(fā)出“嗡”的一聲如泣如訴的嗚咽。他避開腰間一刀,立時手腕微動,一招摘星如同天女散花般朝著那名弟子而去,劍氣便可傷人,還未靠近周身已經(jīng)破開幾條小口子,唐青崖目光一沉。 他怕蘇錦為嗜血的凌霄劍所反噬,喊道:“阿錦!切莫再傷人!” 這一聲運足了內力,竟突破劍氣包圍傳入蘇錦耳中。他立時腦中空白片刻,狼狽地躲開那幾名唐門弟子的短刀,幾乎是滾出了包圍圈。 蘇錦反身之時,唐青崖見他雙目依舊清明,不由得放下心來。 見凌霄劍斜斜地垂下,蘇錦揚手一揮,袖中灌滿真氣竟圓鼓鼓地撐了起來,立時擋下了好幾枚險惡的暗器,連衣角都沒有破。 唐青崖有許久不見蘇錦與人過招,此時暗嘆,“他雖說著什么劍法尚未參透,但內力不知是調養(yǎng)有方還是自行參悟,比當日在桃花塢與何常杜若一戰(zhàn)是精進不少!” 幾名刺客見蘇錦久攻不下,互相一使眼色,其中分出兩人調轉方向,朝唐青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