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風(fēng)其涼_分節(jié)閱讀_48
他臉上急速掠過復(fù)雜的表情,最終定格在一個好相與的漠然:“按你說的做吧?!?/br> 唐翎兮道:“我?guī)^去,你手下都是廢物?!?/br> 唐玄翊又思忖片刻,他從翎兮面上看不出任何情緒,只得叫來左右,道:“那我先去堵住議事堂那群人……你讓他們?nèi)チ撕翁帲俊?/br> “黑竹林?!?/br> 唐青崖感覺手腳發(fā)麻,不知吃了什么,他被架起時正對上唐翎兮的眼。那女子無波無瀾久了,竟難能可貴朝他輕輕地彎了眼角。唐青崖皺著眉,正要設(shè)法同她說話,又被粗暴地按著頸子拖走。 那廂人走遠了,唐翎兮手中抓著這么個成年男子,仍舊身輕如燕,掠出數(shù)百丈,直到看見一處山谷,這才翩然落地,把唐青崖扔下了。 唐青崖狠狠地咳了幾聲,道:“大師姐,你……” 翎兮三下五除二繳了他的短匕,輕輕摩挲過那上面的紋路,抬眼對上唐青崖疑惑的目光,言簡意賅道:“你放心。” 唐青崖徹底搞不懂情況了,眼睜睜地看唐翎兮轉(zhuǎn)身就走,忍不住喊道:“師姐!我爹呢?他有沒有事?” 那纖弱女子聞言側(cè)了半個臉給他,竟分外妖艷,膚白唇紅,說不出的駭人。唐青崖沒見過這樣的她,想許是因為離開寒潭太久,立刻提心吊膽起來:“師姐,你……” 唐翎兮沒回答他的問話,只扔了把輕便的小弩和一支袖劍給他,道:“護著自己。” 她足下輕點,幾下起落便沒有了蹤跡。 唐青崖試著運功,而真氣微弱,仿佛泥牛入海,在四肢百骸中只剩下如游絲的一縷,旋即他再也尋不到了。 他被下了毒。 “最壞的結(jié)果不過是化功散?!碧魄嘌逻@么想著,在懷里摸了很久,終于找到紅竹給他配的解毒丸,服下一粒后感覺雖然沒什么用,心中卻好受多了。 眼皮沉沉,又始終提不起力氣來,唐青崖清算了身上所有的東西,余下幾個不成器的霹靂彈,被血浸濕了,還有個聊勝于無的信號彈。他握緊了那把僅有一臂長的弩,當中余下三支箭。他仔細查看,從縫隙里摸出一張小紙條。 寫得太過潦草,貌似信手而就地幾個字:“只信白羽?!?/br> 卻說唐翎兮,她輕功卓絕,迅速地追上剛走出三合鎮(zhèn)的唐玄翊一行人,簡單地打了個報告。唐玄翊知道她做事穩(wěn)妥,并沒生出疑心,多問幾句后便招呼她跟上。 唐翎兮不言不語,原地化為了一個會走路會喘氣的傀儡假人,握住兩把短刀。她垂著眼皮,腳步越來越快。 從三合鎮(zhèn)前往內(nèi)府議事堂的小道狹窄,只容兩人并肩、一人縱馬。他們走出幾步,隱約可見遠處燈光點點,依舊一派寧靜。 唐玄翊忽然心頭一軟,直覺這一切謀劃順利無比。他沒發(fā)現(xiàn)唐翎兮多了一把刀,還盤算著接下來的事,腰側(cè)驀地一冷。 他睜大眼睛,低頭看見一把匕首直直地插|進肋下三寸,而咫尺的距離,唐翎兮依舊面無表情,好似手上那動作不是她支配的一樣。 “這把短匕是出師之時,每人都有的,匕首鞘上暗紋門規(guī)。”唐翎兮輕聲道,好似喃喃自語,“切忌同門搏命……但欺師滅祖者,人人得而誅之?!?/br> 她說完這些,仿佛沒用力氣,將那短匕從唐玄翊肋下抽出,沾滿了血,順著刀尖往下淌,黑衣上斑斑駁駁,看上去有些臟。 唐玄翊不可置信地望向面前的女子,聽唐翎兮如同任何時候一樣,好像馬上就要斷氣般說道:“玄翊,你是聰明人,自己也說了……其實對我們而言,誰當門主并不重要。你當旁人卑賤如螻蟻,卻不知千里之堤,正是潰于蟻xue的么?” 她說完這些,胸口稍微鈍痛,拿出一枚丹藥吞了。那慘白的臉上看不出任何,唐玄翊直到被拉走,都不知道他到底走錯了哪一步。 幾個追隨唐玄翊的人亂成一團,有個搶先叛變了:“大師姐,該當如何?” 唐翎兮閉著眼想了想,良久道:“你跑快點,在黑竹林找到唐白羽,讓他去后山找阿青。剩下的人改過自新,去門主面前請罪吧……若問到我,就說我回寒潭去了?!?/br> 她悄悄地結(jié)束了一切,見余下諸人分散開了,這才緩慢地蹲了下來。 還以為自己已經(jīng)鐵石心腸,大義滅親之后全不掛懷。只是血脈相連,到底有所不舍。她驀然想,“我當初和他一起長大的話,會不會……他不至于變成這個性格?” 冷血,貪婪,卻又難以言喻的手軟。而唐玄翊最后一點信任,到底被辜負了。她猛地發(fā)現(xiàn),自己還是不夠了解親兄弟。 唐翎兮拂過眼角隱約的濕潤,那陣鈍痛仿佛并沒有因為丹藥有所好轉(zhuǎn)。她又坐在地上,竹林中安靜如初,什么都沒發(fā)生過似的,惟獨心里難受得很。 黑云散去,月光越過竹葉零落在地上。 唐翎兮恍惚間嗅到了桂花香,而唐門是沒有桂花的,她心無旁騖地坐了一會兒,走出一個趔趄,終于還是強撐著躍向了寒潭的方向。 這一場變故悄然而生,又默不作聲地平息,可誰都沒心思去論功過。 唐白羽依照翎兮所說,從山谷中好不容易撿回了奄奄一息的唐青崖。蜀中夜里潮濕,他渾身的傷口、斷裂的手骨都加重了情勢,整個人當天夜里發(fā)起了高熱。 紅竹夜以繼日地看護,仍舊被這人微弱了好幾次的呼吸嚇得不輕。 他混沌中苦不堪言,幾次處于清醒與夢境的交界處。每個夢都是噩夢,唐青崖懷疑自己是到了黃泉,忘川水、彼岸花并著牛頭馬面和黑白無常,在他周遭走馬觀花地轉(zhuǎn)。好似了無牽掛了,他卻遲遲不肯喝那碗孟婆湯。 心中有個人掛懷,有個承諾沒兌現(xiàn),還有許多疑問。 唐青崖到底沒死成。 他好似立刻便忘了鬼門關(guān)走一遭是什么感受,掙扎著睜開眼,被那晨光晃得頭疼。唐青崖只覺渾身上下都不是自己的了,抬了抬手指,這感覺都變得陌生了,而他氣猶不定地側(cè)過頭,見到正磨藥的紅竹。 ……還活著。 這念頭甫一冒出,便如同一眼在冬天凍結(jié)了的山泉重新煥發(fā)生機,一路咕嘟嘟地混著雪水流淌去山下,見到春暖花開,聽到蟲鳴鳥啼。 唐青崖好不容易重新有了感懷人生的心思,驀然終結(jié)于一聲尖叫。 “小師兄!你活啦!” 紅竹扔下藥盅,飛快地奔到他榻邊,連珠炮似的問道:“你有沒有哪里不舒服?手有知覺嗎?喉嚨痛不痛,想不想咳血?你還認得我是誰嗎?你——” “師妹,”唐青崖氣若游絲道,“你再吵,我不如去死?!?/br> 紅竹連忙將嘴唇抿成一條線,恨不能自己變成只沒有嘴的活物,僅僅用鼻子喘氣。 她美目一轉(zhuǎn),又唯恐天下不亂地躥起來,生怕這消息爛在肚子里似的奪門而出。下一刻,唐青崖聽到她那灌注了內(nèi)力的喜氣洋洋的聲音:“三師兄!三師兄快來!他活過來了!沒死沒死,你快來呀——” 唐青崖疲憊至極,覺得自己大概會不得安寧地被當成珍稀動物圍觀了。 他的預(yù)想多少落了空,唐從恕和公孫錚來看了他一次。他在攻玉堂的布置多少見了成效,那天黑竹林同門相殘,死傷無數(shù),連曾經(jīng)的霹靂堂首唐洵都受了輕傷,只是仍舊要謝他未卜先知,挽回局勢。 安靜閉關(guān)去了的唐翎兮托人帶口信,說此前諸多身不由己,希望青崖不要見怪。 唐青崖沒什么好見怪的,他虛驚一場,到頭來還好沒大事,雖說自己落了一身的傷口,總算傷得異常奮勇——即便唐從恕罵他“逞英雄”。 夕照悠悠,看著床頭眼底一圈淺灰的師妹,唐青崖突然輕聲問:“你是不是有話沒告訴我?” 紅竹:“沒有啊,我能有什么瞞著你的?” 唐青崖的目光在她全身逡巡一陣,道:“你手怎么了?” 紅竹下意識地將綁著繃帶的右手藏到了身后,這欲蓋彌彰的動作唐青崖看在眼里,咳了一聲,沉默地用眼神提醒她,“坦白從嚴,抗拒更嚴”。 而那平時聒噪個不停的小師妹此刻卻奇跡般地領(lǐng)會了精神,仿佛之前透支了她今天所有的話頭,一聲不吭。唐青崖眉頭一皺,要采取非常手段時,竹苑的門被什么人推開,唐白羽那十里可聞的大嗓門吼道: “阿青,少不得我給你告狀!這丫頭見你一直不醒,著急透了,覺得自己是害了你的罪魁禍首,不由分說就自廢右手——” 紅竹急著打斷他:“你閉嘴!” 唐青崖瞳孔放大了片刻,道:“什么叫害了我?” 白羽愣在當場,似是沒想到紅竹竟然對此事絕口不提,一時不知還能說什么,悔不當初地想,如果時光可以倒流,他定會再也不胡說八道了! 而唐青崖畢竟不是等閑之輩,他聽了唐白羽的言外之意,不由得握了握拳。 這人表面垂著眼,剛撿回命的一派平和。可他暗中運功,卻發(fā)現(xiàn)四肢酸軟依舊,連一絲內(nèi)力都感覺不到,自己似乎已成定局地是個廢人了——他眼底驀然一酸,不至于熱淚奪眶而出,但壓抑得視野都模糊了。 習(xí)武之人冬練三九夏練三伏,經(jīng)過十數(shù)年打磨出一身傲骨,心性為根,內(nèi)功為枝,招式為葉,將自己活成了一棵欣欣向榮的樹。 這樣說沒有就沒有,豈不是抽走了精氣神,立時連死了的心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