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風(fēng)其涼_分節(jié)閱讀_54
他知道蘇錦的意思,總算看到一線希望,如今萬不能在此處栽跟頭。 唐青崖見林中午時瘴氣收斂,樹木很詭異地被刻意變換位置,不由得眼前一亮,心道可算碰見了高手布陣。 換做旁人,少不得要應(yīng)付各類詭計,解不開的便會命喪此處,尸骨都不知何時才被發(fā)現(xiàn);或者時辰一過,瘴氣復(fù)又卷土重來,亦是性命難保。這一點看來,那位前輩簡直是喪心病狂,打著仙人名號,干的果真還是魔頭的事。 好在唐青崖自小玩的五行八卦,暗器機(jī)關(guān),是這些旁門左道的高手,被他指揮著,蘇錦得以穿過重重機(jī)關(guān)。他出了一身冷汗,每一步都心驚膽戰(zhàn),暗道縱使那日在桃花塢面對何常,怕也沒有這般懸吊吊過。 林子中地形復(fù)雜,布的機(jī)關(guān)皆是因地制宜,剝絲抽繭后卻是個再簡單不過的陰陽八卦陣,想來防的也只是不知輕重的村民和不諳此道的俠客。 唐青崖趴在馬上,待到重見天日,伸手撈過蘇錦的脖子,在他臉上啃了一口。 蘇錦習(xí)以為常,不去和他計較,仰頭看向前方——阡陌縱橫,松竹映泉,如鳴佩環(huán),竟是一處山清水秀的藥谷。 眾人皆道此間荒蠻,他也以為那人艱難度日,看來人家不僅活得怡然自樂,還打理了一個別有洞天的世外桃源。 沉吟片刻,蘇錦見目之所及并未有刀光劍影,便繼續(xù)前行了。桃源的確與世隔絕,人跡罕至,他深入多時,連個活物都不曾見到。 正疑心此間是否又有詐,蘇錦立刻聽到了輕微的破空聲,他立即躲開,身形靈活不忘扯住韁繩把馬也拉走。 白馬發(fā)出一聲嘶鳴,打破了藥谷內(nèi)的寂靜。蘇錦安撫著這畜牲,定睛一看,自己同馬原來的位置上皆插著一支鐵箭,端的是雅致無雙。 蘇錦知他已驚動主人,與唐青崖對視一眼,不敢輕舉妄動,朗聲道:“晚輩乃凌霄劍弟子,實有要事故而叨擾,無意冒犯,還請前輩現(xiàn)身一見!” 他不傻,此時想起了傳說中這位隱居的高人同自己師父多少有點淵源,至少并非深仇大恨,報了名號果真有奇效。 只見遠(yuǎn)處竄出一個身影,幾個起落間便在蘇錦五尺外站定。輕功猶如飄然無物,整個人沒骨頭似的,卻不顯柔弱。 那人不疾不徐道:“能從這林子里過來,可見也不是個廢物。怎么?謝凌終于想起我還沒死,差遣人來問候了?” 看不出年紀(jì)的男人,仍是個極英俊的人物,面容白皙薄唇毫無血色可并非病態(tài),整個人懶懶散散,若非藏著那一股子殺伐氣,仿佛是個峨冠博帶的名門公子。他說話下一刻就要斷氣似的,聲音卻傳得很遠(yuǎn)又十分清晰。 蘇錦不禁正色道:“師父已仙逝良久,晚輩如今前來,的確是有事求前輩成全?!?/br> 那人一愣,曖昧打量蘇錦的眼神突兀變了,好似接受不了這消息,喃喃自語道:“謝凌死了?……不過十七年未見……也是,壽數(shù)有限生死在天……卻不想上一次鬧得那般收場竟是永別……” 蘇錦站在他對面,聽不清他嘮叨了些什么,卻覺得這人好似因為那句話,突然失掉了主心骨般,渾身上下升騰起一股難以言喻的孤獨。方才他還逍遙自得,不把天下都放在眼里,質(zhì)問來者何人。 到底是片刻失態(tài),他迅速收斂,面色不善道:“你來做什么?” 蘇錦腦中轉(zhuǎn)了幾圈,心想,“既然此間主人年輕時曾與師父大吵一架,想必并不是不近人情的,方才提到師父,他又是那般神情,姑且一試。” 他不閃不避,正視那人道:“師父曾得知前輩在南嶺當(dāng)中,一直沒有機(jī)會前來,如今他不在了,座下只有一個弟子。晚輩大膽,想請前輩幫一個忙……” 那人皮笑rou不笑道:“搬出謝凌這尊大佛,你倒是很會說話?!?/br> 蘇錦道:“不敢,實在是走投無路?!?/br> 那人默不作聲地打量他們,沉吟道:“想救你背后那小子的命?他中毒了?” 蘇錦心下咯噔一聲,面上竭力維持平靜:“前輩果然慧眼如炬。” “不敢當(dāng)?!蹦侨死湫σ宦暎瑥街弊哌^來,就這么握住唐青崖的腕子為他把脈,良久才笑道,“嚯,百年一遇的七夜奈何,我倒是開眼界了,此前只聽聞這毒已經(jīng)絕跡,卻不想有生之年還能目睹一次?!?/br> 他見蘇錦心有戚戚,把韁繩交到他手里,自己走在前頭,留下一句算不得安慰的話:“他現(xiàn)下還活蹦亂跳,放心,死不了。” 蘇錦哭笑不得,唐青崖如今走兩步便有氣無力的樣子,也不知哪里和“活蹦亂跳”沾的上邊。 他慌忙牽馬趕上,一路疾走,道:“不知前輩如何稱呼?” 好似勾起了很久之前的回憶,那人再次笑起時卻和方才不一樣了,整個人柔和許多: “鄙人姓顧,雙字霜遲。小子,你也別一口一個‘前輩’了,若是當(dāng)年……罷了,論輩分,你是要喊我一聲師兄的?!?/br> 蘇錦雖早有心理準(zhǔn)備,聽他自報大名依然十分震撼,想,“這可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了,他居然就是顧霜遲?!?/br> 抵達(dá)他的居所時,蘇錦忍不住感嘆,顧霜遲實在是個很會過日子的人。 此間依山傍水,門前便是一條小溪自山間一路湍急而下,繞過流水人家卻又平穩(wěn)下來,冬天也不凍,蜿蜒地從四四方方的田地中穿過,直到遠(yuǎn)方。 而那房子蓋得也十分討巧,以木為骨,青瓦白墻,頗有幾分徽州民居的模樣。院子頗大,放了張桌子,上頭沏了壺茶,還在冒白煙。又有寬大的藤椅,夠一個人躺著歇息,其余幾個架子上都曬著草藥。 房子的位置剛好能巡視到自林間而出的一大片平原,如今都被他改成了藥田與農(nóng)田,幾個小童與青壯年的漢子正在田里干活。 蘇錦見他之后再沒有那樣戾氣陰森的模樣,想到興許并非師叔說的那般尖銳刻薄之人,膽子也大了些。顧霜遲讓他扶著唐青崖在院中坐了,蘇錦打量周遭建筑,問道:“顧師兄,你是徽州人?” “宣城?!鳖櫵t正翻曬著幾個架子上的草藥,打了個手勢讓蘇錦來幫忙,一邊道,“是謝凌的同鄉(xiāng)。他祖籍會稽,祖父當(dāng)了宣城太守,這才扎根,父親當(dāng)年官至東宮太傅,他亦是今上還在做太子時的伴讀,后來偶爾一次回到宣城探親,與我相識?!?/br> 蘇錦不知道謝凌還有這樣顯赫的出身,一時噤聲,又想顧霜遲既然是他的徒弟,為何連名帶姓地喊,很是令人費(fèi)解。 顧霜遲見他欲言又止,大發(fā)慈悲地翹了翹嘴角。 他本是副年輕人的皮相,這一笑居然有些長輩和藹,道:“那會兒你八成還沒出生呢,當(dāng)時我也很小,看他劍術(shù)很厲害。自己讀了一些雜七雜八的書,不想困在十年寒窗里,于是就跟著他走了。他拜入陽明洞天,我也在清凈峰住了些日子……那地方不錯,可惜不大曬得到太陽。” “師叔……就是莊師叔說,你們后來起了點沖突?!?/br> 顧霜遲熟練地翻檢草藥的動作緩了一拍,無所謂道:“是啊,十七年前的事了。他不知道抽什么風(fēng),非要把凌霄九式的最后一式改掉,我勸他已成定局,何苦為難自己。他不信,后來吵得厲害,我就負(fù)氣走了——莊白英如何跟你說的?” 蘇錦尷尬了片刻,沒料到有生之年能聽見這段往事,只得將莊白英當(dāng)日說的一五一十地鸚鵡學(xué)舌。 顧霜遲沉吟半晌,笑得很是開懷:“沒有那般叛出師門的事,我本也不叫他作師父……那會兒年輕,不知天高地厚,以為吵了就吵了,走了就走了,他總會來找我。后來他不找,我也懶得回去,自己來到南嶺扎根,不想再管中原武林的閑事……自以為逍遙恣意,卻只是畫地為牢,故步自封……” 他說到后來,聲音低了些,好似陷入久遠(yuǎn)的回憶中,驀然問蘇錦道:“他什么時候死的?” “四月,清明之后?!?/br> “……閉關(guān)走火入魔?” 蘇錦愕然,舌頭短暫地打了個結(jié),差點沒咬著自己:“你怎、怎么知道?” 顧霜遲終于挑選好了藥材,將手中的東西交給一個小藥童去熬制,緩步走到院中一張?zhí)僖吻白?,這才道:“半本心法就能如饑似渴地練,幾十年自己和自己過不去,明知不可為,還要硬拗,妄想偷天換日……不死才怪?!?/br> 他不甚敬重的一番話說出來,換做剛下山時的蘇錦定會勃然大怒,拔劍跟這人拼個你死我活??伤降资浅练€(wěn)了許多,只悄悄地把自己扣在劍鞘上的手放下來,想輕言細(xì)語地反駁,卻發(fā)現(xiàn)顧霜遲說的句句在理。 謝凌對《步步生蓮》近乎執(zhí)著,后來收他為徒也不過看中他資質(zhì)好,十年時間竟讓他練內(nèi)功了,可不就想要一個傳承么? 蘇錦語塞,發(fā)現(xiàn)眼前這人與謝凌關(guān)系匪淺,或許他是世上最了解謝凌的人了。 小藥童很快熬好了藥,端給唐青崖。他露出一個疑惑的神色,卻也拿過來喝了,顧霜遲在旁邊笑道:“膽子不小,不怕我毒死你?” 唐青崖一笑,沒來得及回話,蘇錦牛頭不對馬嘴地插|進(jìn)來,道:“師兄——他可對你說過‘步步生蓮’,你是不是也……” 顧霜遲驚異地瞥了他一眼,接著仿佛想到了什么,恍然大悟道:“是了,我見你血脈凝滯,仿佛有經(jīng)脈不通之征,卻又好像無關(guān)緊要,料想同那有關(guān)。結(jié)果還不曾問你,你倒先提了。謝凌走火入魔的事,你知道多少?” 蘇錦愣住了,他眨了眨眼,還真不知從哪里開始說。 作者有話要說: 蘇錦:藥不能停。 ☆、第四十一章 陽明洞天毀于一旦,迫不得已下山結(jié)果臨安的暗樁被號稱“鎖魂堂”的殺手守株待兔,輾轉(zhuǎn)去了桃花塢,結(jié)果除了嚴(yán)重的內(nèi)傷和凌霄劍什么也沒撈到,期間被步步生蓮折磨無數(shù)次…… 這些經(jīng)歷說來話長,蘇錦本身也不是個善言辭的,說到后來記憶出現(xiàn)混亂,唐青崖便從善如流地接了過來。他自覺地省略了唐門那一遭,言簡意賅地將這近一年雞飛狗跳的經(jīng)歷如數(shù)家珍地說到口干。 顧霜遲聽完,露出個極為嘲諷的表情,簡單地做出了評價:“廢物點心?!?/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