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風(fēng)其涼_分節(jié)閱讀_56
原來那柄“不易”早就有了主人。謝凌封存在清凈峰上十幾年也沒說一個字,無怪莊白英一直以為是他留給蘇錦的。 他一直牽掛,又抹不開面子。等到無法挽回之時,自以為把秘密帶進(jìn)了墳?zāi)?,胡亂地找到了寄托——這聽上去真是十足的謝凌做派,又自私又胡鬧。 “其實我離開陽明的時候,比你現(xiàn)在還小一點。滿以為自己能夠頂天立地了,結(jié)果東西南北地走了一圈,覺得三千里山河……也沒什么意思。所掛念的只有一人,可鬧成那樣,又沒臉見他,只好躲到南嶺,自己反復(fù)咀嚼劍譜與心法——哪知真的成了永別?!?/br> 蘇錦微微皺眉:“所以你并未修習(xí)‘步步生蓮’?” 顧霜遲:“我學(xué)的是凌霄訣呢。他不肯教我內(nèi)功心法,于是我去軟磨硬泡,喊白英哥……莊師叔給我抄的?!?/br> 難怪謝凌后來想方設(shè)法也要把步步生蓮傳下去,他到底為什么一直不愿給顧霜遲?是知道它害人,生怕別人也不得好死么? 不知他彌留之際想了些什么?對蘇錦又可曾后悔? 終究不易歸還原主,卻奈何物是人非了。 蘇錦離開南嶺那日大晴,冬天的暖陽將一切都曬得懶懶散散的。他牽著馬走出兩步,突然回首,見唐青崖霸占了顧霜遲的藤椅,膝上臥著一只大肚子的貓。 他仰起臉,對上蘇錦的視線,不由得朝他一笑。 因為七夜奈何殘毒,唐青崖總是蒼白的臉上被太陽曬得有了一絲血色,分外俊俏,好似那天宣城重逢,一見難忘。 ☆、第四十二章 冬日的臨安剛下過一場小雪,街邊屋檐鋪上一層白霜,行人如履薄冰,走得小心翼翼。而熱鬧絲毫不曾被影響,叫賣的小販凍得鼻尖耳朵通紅,嗓門卻一點沒小。 沿街的茶肆放了巨大的鍋爐,一刻不停燒著開水,過往行人大都愿意停下來喝完喝茶暖身,茶葉精細(xì)些的鋪子更是被圍的水泄不通。 蘇錦就混在這群行人里,一身洗得發(fā)白的樸素布衣,單薄得好似與其余閑雜人等不在一個季節(jié),也感覺不到冷。 他負(fù)長劍,單手提著一個包袱,另只手從老板娘手中接過茶碗,道了聲謝,也不顧燙,仰頭喝了一口。蘇錦的眼神掠了一圈,最終定格在一個人身上。 他在離開南嶺輾轉(zhuǎn)到徽州之后遇到這人,是個相熟的,可對方一直可以隱藏行蹤,看上去有些詭異,蘇錦便沒有上前討嫌。他回歸了三千紅塵中,先給秦?zé)o端和燕隨云傳了信,等收到回音后便跟上了這人。 如今跟著他,反而又回到了臨安。 當(dāng)初離去時正值初夏,他腦中驀然冒出一句“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自覺十分恰當(dāng)。 端著的茶飲盡,蘇錦還給老板娘,余光瞥見那人離開,連忙跟了上去。 他又拐過一條街巷,眼看那人停在了一道角門前。 蘇錦愣了,周遭景物十分熟悉,雖然季節(jié)從夏到了冬,他撇開三分專心致志,去打量了一圈,敏銳地認(rèn)出了這是當(dāng)年陽明洞天的暗樁——他第一次見唐青崖血腥地動手,也從此間認(rèn)識了秦?zé)o端。 那人轉(zhuǎn)過臉,蘇錦連忙躲入拐角,他沒見到人,直接推門進(jìn)去了。 蘇錦:“……” 他等了片刻,沒聽到動靜后輕手輕腳地摸到門口,干了件他當(dāng)年就很想做的事——翻上了小院的圍墻。旁邊一棵枝椏被白雪軋滿的大樹并鄰居屋檐,正好擋住了他的身影。蘇錦凝神望向院中,腳下一打滑,差點摔下去。 只見那院中兩人,除了他一直跟蹤的莫向晚,竟還有秦?zé)o端!他不是應(yīng)該在洛陽么? 他屏息收心,在屋檐上將自己化為了一尊不引人注意的石像。 秦?zé)o端與莫向晚聊了許久,旁邊的茶水換了一盞又一盞,終于莫向晚起身告辭,秦?zé)o端朝他揖了一禮,口型仿佛在說:“不送。” 他走得匆匆忙忙,與一路上趕路的風(fēng)格如出一轍,等他離開后,秦?zé)o端還在院中斟茶,蘇錦突然一躍而下,穩(wěn)穩(wěn)地落在了他面前。 喝茶的秦?zé)o端被嗆了一大口:“……阿錦?!你什么時候來的?” 蘇錦露出個稍微揶揄的表情,鑒于此人平時少有使壞,偶爾一次便顯出了二十分的效用:“私相授受,被我抓住了吧?!?/br> 秦?zé)o端:“別鬧,他找我有正事的?!?/br> 蘇錦:“光天化日之下鬼鬼祟祟,不僅在此私會還拉扯不清。人家一個道士難道還會主動來招惹你嗎,嘖?!?/br> 最后那個音節(jié)無聲勝有聲地表達(dá)了對他的鄙夷,秦?zé)o端百口莫辯,慌忙道:“早先在青城派師叔托他和他師弟照顧冉央央,現(xiàn)在他找我們幫個小忙——人家當(dāng)初好歹給了你《人間世》殘卷,做人可不能太忘恩負(fù)義啊蘇錦!” 他不為所動,徑直挑出重點:“什么小忙?” 秦?zé)o端:“他缺一味血茯苓入藥……對了,你從哪來的?” 蘇錦指了指屋檐,隱約可見踩出的腳印,秦?zé)o端仰望了一會兒,桃花眼中頓時充滿敬佩。而蘇錦不吃他這套,眉頭皺得更深了些:“他缺血茯苓我也缺,難不成你根本沒收到我的信,還有小師叔人呢?” 聞言秦?zé)o端道:“送到何處去了?我和師叔上個月回到臨安住下,除了莫向晚道長的一封書信——地址還是當(dāng)日師叔留的——之后就再也沒聽到過任何消息了。” “我送去鳴泉山莊了,還收到你回信說盡力相助?!币娗?zé)o端捂臉,疑惑道,“有什么問題嗎?你們……去了一趟,難道沒見到高若谷?” 秦?zé)o端冷哼一聲:“不僅見到高若谷,還有宋如晦,你猜還有誰……你作了古的師兄,薛沉!你收到時我已經(jīng)在臨安了,誰給你回信的?” 蘇錦:“……什么?他不是,你不是親眼所見他死無全尸么?” 莊白英的大弟子,當(dāng)初輔佐他管理雜務(wù),后來非要下山掌管暗樁,又離奇地被烽煙渡尋仇,死在臨安城外,尸首無人認(rèn)領(lǐng)。 秦?zé)o端給他倒了杯茶,冷淡道:“正因為‘死無全尸’,我彼時只靠佩劍與身形勉強(qiáng)辨認(rèn)而出,況且收到不祥預(yù)警在前,難免想的過于悲觀。利用這一點,他可是演了好一出貌似被何常砍得四分五裂面目全非,實則找了個替死鬼,自身躲去了鳴泉山莊的戲。若不是此次偷聽到他與宋如晦的談話,我還真……” 他梗了一下,想起當(dāng)日從薛沉眼皮底下逃開的驚險,不由得心有余悸。 秦?zé)o端與蘇錦分別許久,他沒有程九歌那樣非要打蘇錦一頓才能釋然的性子,同他相見,得知唐青崖有救,反倒十分安慰。 “我們是從鳴泉山莊逃出來的,那地方有鬼。高若谷與烏霆不對付已久,他自己陳明利害,說無意加害謝師伯和冉秋,反倒是烏霆,似乎知道了關(guān)于‘步步生蓮’的只言片語。這人背景不簡單,招攬了宋如晦,只怕將齊家那些陣法學(xué)得七七八八,他始終相信‘步步生蓮’不是全局?!?/br> 還有這等人物,蘇錦第一次聽說,想起顧霜遲對自己說過的一番話,與秦?zé)o端一道戚戚然了。他暗想,若是烏霆真獨自參透這些……簡直堪稱經(jīng)天緯地了。 秦?zé)o端道:“……高若谷告訴我,皇城大內(nèi)的頭領(lǐng)起于□□武德年間,喚作徐天罡,但此人好像與青城派并無干系。烏霆掌握了多少還未可知,只是我更擔(dān)心……若是薛沉一早就是他的人,那楔入陽明洞天,到底為了什么?” 蘇錦眼睛一亮,打斷他:“凌霄訣,他一定知道凌霄訣也是其中之一?!?/br> 秦?zé)o端:“什么之一?” 蘇錦倏地站起來,推搡秦?zé)o端一把:“師兄,我知道你在此地狡兔三窟。你還存有我陽明洞天一脈百年興亡的書冊嗎?徐天罡傳下步步生蓮,那祖師必定記下了他融匯凌霄訣的契機(jī)!” 秦?zé)o端一點就透,拽著他走出小院,七彎八繞地朝另個地方走。 他說得相當(dāng)明確了,再加上從宋如晦那邊聽來的只言片語,對《人間世》若有若無的了解,秦?zé)o端不難推斷。 徐天罡不是那位高人,他只是機(jī)緣巧合入了大內(nèi),創(chuàng)了步步生蓮。 若早些年真有高人撰寫了《人間世》,因為戰(zhàn)禍古卷四散,分別被收斂,再被幾位所求不同的武學(xué)大家化進(jìn)獨門的功法……所以“步步生蓮”與“凌霄訣”是同源之水,薛沉?xí)撊腙柮鞫刺欤Τ芍蠹偎郎硗?,而高若谷亦被困于鳴泉山莊、孤掌難鳴。 所以他要讓冉秋死,讓所有人都覺得步步生蓮是邪功,借此鏟除謝凌,還能夠覆滅陽明洞天,讓凌霄一脈徹底葬送,秘密不為人知? 鳴泉山莊究竟想做什么?這一切是否與謝凌那莊十幾人的命案有關(guān),又是否和唐門存在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 蘇錦后脖子一片白毛汗地想,“可余下的呢,在哪里,烏霆已經(jīng)知道了嗎?” 臨安城中小橋流水,冬日金烏西沉,行人漸少。秦?zé)o端拉著蘇錦,很快停在一個小院中,門匾低調(diào)地寫著“李宅”。 二人進(jìn)門之時,程九歌正在樹下發(fā)呆,聞聲抬起頭和他們打了個招呼。自會稽毀了之后他仿佛很容易陷入一種游離的情緒中,尤其一個人的時候。 醫(yī)者不自醫(yī),誰都知道這種悵然若失會痊愈,但也都知道治愈它的只能是漫長而無望地虛耗光陰。 “血茯苓好找,我之前手頭有半株,送給莫向晚了。宣城有一家藥莊,是齊家名下的,多花點銀子就能弄到??珊诠?jié)草與昆山雪蓮皆是有市無價的珍奇藥草,時間這么急,你要上哪去弄?” 蘇錦被他堵得噎住了,他似乎料到過程九歌會這么回答,短暫地失言片刻,道:“我知道難找,所以才……別的我顧不得了,只有這些才能救他的命?!?/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