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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風其涼_分節(jié)閱讀_65

    他來不及細想,先嗆出了一大口淤血。

    蘇錦眉頭一皺剛要說話,顧霜遲急忙道:“不要分心!”

    像是被凍結(jié)了的四肢百骸突然陷入滾滾熱浪中,唐青崖昏迷中難耐地握緊了手指,渾身篩糠似的抖個不停,迅速地汗?jié)窳艘路瑥谋澈鬂B出深色的印記來。他嘴唇微張,喘不過氣一般呼吸急促。

    蘇錦手下有些發(fā)抖,他強迫自己閉眼不去看唐青崖,專心致志地順著那縷真氣在他經(jīng)脈內(nèi)探尋,把凝滯的地方全都打通。

    這滋味不會太好受,何況唐青崖當了幾十天的半個廢人,五臟六腑只剩下基本功能還在,余下多年習武的資本幾乎一夕盡毀。

    同樣的痛苦蘇錦體會過,在江陵城被程九歌翻來覆去扎針喂藥的那幾天,不過他想,青崖應(yīng)該更苦……他的那次,純屬自作自受。

    這念頭擾了蘇錦片刻,他手中松了一點,真氣立時有些亂走的跡象。顧霜遲的聲音如雷貫耳地劈進天靈蓋:“蘇錦!關(guān)心則亂,他能不能保住一身修為都看你!”

    突然被扯進了洪荒之中,四周涼薄,寸草不生。

    其余的聲音都遠了,只聽得到風。

    他置身于一個安靜的與世隔絕的荒原,嘗試著將凌霄真氣與步步生蓮強行分開,未果后痛苦不堪,卻任由它鉆出了軀體。

    蘇錦緊蹙的眉緩慢展開,他掌心準確無誤地貼在唐青崖不停發(fā)抖的身上。銀針封住了他周身大xue,吊住了一條命。

    過去三個時辰,唐青崖被七夜奈何堵塞淤積的經(jīng)脈終于一點一點再次打通。他痛得沒了知覺,干凈利落地暈了過去,免去被顧霜遲繼續(xù)扎針的難耐。蘇錦把人摟在懷里,手足無措地抬頭望向顧霜遲。

    對方臉上帶了點淡漠的贊賞:“挺不錯的,小子,若不是這人與你關(guān)系匪淺……你該做得更好才對?!?/br>
    蘇錦沒理會他難得的表揚,道:“他應(yīng)當沒事了吧……師兄,他竟然還沒?”

    顧霜遲:“他到達南嶺當天,我施針之時發(fā)現(xiàn)這小子的內(nèi)功奇怪得很,想來應(yīng)該是唐門心法的原因,竟然沒完全被化去,反倒龜縮在殘毒之后。于是想了個法子,幫他把修為存下了四成,和以前相比固然是差了太多,但已是十分的僥幸了。”

    蘇錦沒料到這一出,眼角一酸,聽顧霜遲又道:“起先不曾告訴他,是怕我診斷有誤,給了人期待,最后若不成,豈不是當頭棒喝?何況這法子太冒險了,稍有差池就前功盡棄。現(xiàn)在他經(jīng)脈已通,免去重塑之苦,只是少不得又要多調(diào)養(yǎng)一陣?!?/br>
    “……多謝?!彼K于開口,聲音卻嘶啞極了。

    顧霜遲擺擺手:“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呢,這道理我以前不放在心上,如今年紀大了,倒覺得……前人說的并不都是空話?!?/br>
    他說完,起身收走了那個空碗。

    七夜奈何仿佛一場有驚無險的風波,最終留在了即將過去的冬日。

    蘇錦抱著唐青崖,大喜大悲得太過,此時有些筋疲力盡了。他垂下眼皮,輕輕在那人蒼白皸裂的唇上一吻。

    蘇錦將唐青崖抱回屋內(nèi),輕手輕腳地放在榻上。這人看著好歹正當盛年,可卻只剩一把骨頭似的,輕得嚇人,平時見他上躥下跳不放在心上,入手才覺得心疼。

    他想起那本《歸元心經(jīng)》,正要離開去拿過來,方才抽身,唐青崖反手抓住了他的袖子。蘇錦心下一顫,以為他醒了,埋頭去看時,那人分明還閉著眼,神志不清的模樣,仿佛被夢魘住了,喃喃地說著胡話。

    “師兄……饒了我……痛……”

    蘇錦在榻邊坐下,想起他說“打得皮開rou綻,躺了半個月才能下地”,忽然有些心疼。于是不知所措地拉過被子,將唐青崖裹得嚴嚴實實,又反握住他的手,拇指撫蹭他臉頰,無聲地安慰。

    這安慰起了些作用,唐青崖此時筋骨沒一處舒坦,縮成一團翻了個身,又是幾聲呻|吟。他似乎感覺到旁邊坐著個人,頓時安靜多了。

    蘇錦心道,“莫非他自小就是這樣,在旁人面前裝得自己什么事都沒有,時間久了集成心病……”

    他想了想,那《歸元心經(jīng)》不急于一時,便躺到了唐青崖身邊,把他攏進懷里,不管對方能不能聽到,兀自說道:“知道你痛,不用裝了……在我面前,有什么要緊的呢?睡醒了就沒事了……有我在。”

    這話又顛來倒去地說了好幾遍,唐青崖許是聽不清內(nèi)容,卻沒來由安心,抓緊他的手松了松。蘇錦睡不著,只沉默地陪他,感覺他呼吸穩(wěn)了,嘴角浮出一絲笑意來。

    他偶爾會忽略唐青崖大他好幾歲的事實,覺得這人的心智有時成熟,又有時非常幼稚。但唐青崖大多數(shù)時候是靠譜的,好似所有突發(fā)狀況都動搖不了他,難得顯出脆弱——渝州城中是一次,而此時他意識模糊,這一點依賴便難能可貴,讓蘇錦有了某種奇妙的“被依靠”的滿足。

    他把這點滿足掰開了揉碎了,舍不得一口吞下,含在嘴里戀戀不舍地品。

    時間一長,反倒品出一絲心酸來。

    唐青崖在半夜醒來。他覺得自己做了個很長的夢,翻來覆去地被迫回憶了一下乏善可陳的生平,二十六年的前半段無憂無慮,后半段無牽無掛,聽著似乎放浪不羈,但如今覺得天地之大,卻身陷囹圄。

    他睜開眼,夜色濃重地在房內(nèi)鋪陳開來,背后平白無故多了個熱源。

    唐青崖悄悄地翻身,對上一雙疲倦?yún)s仍舊很清醒的眼睛。他嚇了一跳,那雙眼的主人把他摟緊了,喟嘆一般說道:“夢到什么了,一直在嘀咕?!?/br>
    唐青崖頓了頓,舌頭打了個結(jié),道:“我……我說夢話了?”

    蘇錦笑了,道:“起先喊師兄,說痛得很。后來乖了,好一陣兒不吭聲,我以為你睡得好,結(jié)果又喊起了娘?!?/br>
    他從那句“乖了”里覺出某種不一般的情緒,皺著眉,似乎很不能想象自己哭爹喊娘的模樣,遂老實道:“自母親過世之后,我第一次夢見她?!?/br>
    蘇錦沒吭聲,下巴抵在他肩窩,沒事人似的和他挨在一起。

    唐青崖揪住他一縷長發(fā),在指間繞了繞,以一種無所謂的口氣道:“方才……夢見我還小的時候,成天不務(wù)正業(yè)。我娘拿著千字文給我背,數(shù)來數(shù)去,自‘金生麗水,玉出昆岡’之后我就不愿念書了,纏著她要聽故事。她便給我講那塊玉,還有父親年輕時的英雄事跡……小孩兒么,都是喜歡聽這些的?!?/br>
    蘇錦任由他玩自己的頭發(fā):“嗯,后來呢?”

    “后來……我被公孫先生抓去攻玉堂學機關(guān)術(shù),頗有天分,給她做過一些好玩的木頭小鳥和小兔子之類的,按下機括自己會跳,她高興得很,還拿給我父親看……”唐青崖的聲音低了些,“我以為她會一直看著我有出息,哪知后來生了重病,我還不能陪在她身邊盡孝。她教過我,若是真心所求,切勿做讓自己后悔的事……剛才夢里見她,把自己弄得渾身是傷,覺得很沒用。”

    他突然想起來,道:“你最初遇見我,說你姓楊來著?”

    唐青崖一頷首:“我母親姓楊,她喜歡喚我阿青,所以并沒有騙你?!?/br>
    接著他狀似發(fā)現(xiàn)在蘇錦這么個無父無母的小倒霉面前說家人有點不妥,從善如流地閉了嘴,一心一意地繞指尖那縷黑發(fā)。

    唐青崖玩蘇錦頭發(fā)玩出了樂趣,索性揪到身前,他這些日子為著起臥方便,很不在意儀容,此時那束在腦后的發(fā)絲幾乎散了,頗為不雅。

    兩人的黑發(fā)凌亂地纏在一處,唐青崖看著卻是笑了。

    蘇錦好奇道:“你笑什么?”

    笑原來我們重逢也已過了將近一年,彼時兩廂試探,危機四伏,卻莫名其妙地信任了一個陌生人;笑緣分終歸天定,兜兜轉(zhuǎn)轉(zhuǎn)還是遇見了你了。

    笑是因為……幸運,多少年的孑然一身,孤苦伶仃,終究尋覓到歸處。

    唐青崖?lián)u搖頭,復(fù)又捏住蘇錦的下巴,認真地望進了他的眼中,如愿以償從其中看見了自己的影子,除此之外,再沒有別的。

    他湊攏了些,說話只剩下氣音:“……我心匪石,不可轉(zhuǎn)也?!?/br>
    封住了蘇錦所有的氣息,唐青崖仿佛突然有了力氣,整個人一翻身,跨坐到他身上。他伸手解下自己攏成一束的長發(fā),道:“小蘇錦,我想了好幾次了,之前太忙了一直沒機會……不過此間窮山惡水的,成親也不太方便。你既是我的人了,那便別在乎那些虛禮,索性大事化小,咱們先洞房吧!”

    在某方面分外遲鈍的蘇錦奇跡般地領(lǐng)會了他的意思,慌忙地伸出一只手抵住他胸膛:“不、不行!你才剛解了毒,身上經(jīng)脈還需時間調(diào)理,怎么能亂來……”

    他話說得義正言辭,抵抗卻云淡風輕。

    唐青崖一笑,看出此人但逢花前月下,意志力就格外薄弱,于是覆上了他撐在自己胸口的手,引到唇邊,含了進去。

    唐青崖還有些低燒,口中熱得很,甫一被他唇舌舔上手指,蘇錦險些就潰不成軍了。他的理智還有最后一點老弱殘兵堅守著,連忙撤出來,剛要說話,大約唐青崖發(fā)現(xiàn)他又想反抗,徑直俯下身,把他還沒說出口的句子堵了個結(jié)結(jié)實實。

    蘇錦只覺徹底沒法了,他半睜著眼,感覺身上壓著一個人的重量卻也不太難受,不自禁地伸手撫蹭唐青崖腰側(cè),有一股快意自丹田升起,卻不知如何發(fā)泄。

    他越發(fā)的力道大了,唐青崖被他揉得有些不快,捏著蘇錦的臉,湊到他耳邊吹了口氣:“待會兒就舒服了,別急,你先喊我聲哥……”

    正要哄騙著占了他便宜,唐青崖卻突然感覺哪個xue位被人點了,一陣濃重的困意襲來,還沒反應(yīng)過,整個人腰身一軟。

    蘇錦揉了揉被他吹得發(fā)癢的耳朵,頭疼無比地把手指從他睡xue上移開。

    這人給點陽光就燦爛,身子還沒好全就要胡鬧。

    蘇錦把他重新挪到被窩中,四角掖得緊了,從耳朵尖到脖子地紅透了,幾乎冒出熱氣來。他坐在床上,曖昧不清的氣息尚未散去,未經(jīng)人事的年輕身體到底因為剛才的一通胡鬧有了變化。

    蘇錦突然掀開被子下床,飛也似的跑出去。

    院中夜色清涼如水,他坐在石凳上,半晌后把腳一起放了上來,縮成一個團。

    然后陷入了后知后覺的悔不當初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