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風其涼_分節(jié)閱讀_85
那把劍仿佛到了極致反而生出了力道,成了一道雪亮的影子,霜刃冰冷,裹著心火朝他而來。烏霆起先以為又是已經(jīng)化解過的劍招,甫一接觸,才覺出不同,可已經(jīng)遲了一步,他大驚失色,那了然于胸的淡定即刻崩壞。 劍刃順著軟鞭末梢輕輕擦過,蘇錦左手攢著一支細小的、沾滿血跡的短刀,破風而出,朝向烏霆腰側,他閃身躲開,還未踏穩(wěn)地面,右側凌霄劍已至。 蘇錦游刃有余,他們像是調(diào)換了立場,此前他被烏霆耍得團團轉(zhuǎn)。手中凌霄劍融為身體一部分似的,略顯沉重的劍此時覺不出半點分量。 那當中有謝凌留下的痕跡。 內(nèi)里真氣沿經(jīng)脈游走,他的殺意默默地被壓下去,也能從周而復始的輪回中窺見一絲陽明初始“立心立命”的訓誡。 萬物生于天地日月,山石、溪流、鳥獸、花草……無一不是有靈的,這些似是而非的魂魄被祖師陳懷憫悟道,于是凌霄訣便有了“自然”。 他到底是陽明的弟子。蘇錦想,千堆雪乘風破浪地送出,平正端方。 烏霆猝不及防,硬生生地接了他一劍,以為要受傷,卻是由他的肋下擦過一道血痕,并沒有殺意。他一愣,望向蘇錦,那人目光灼灼,面沉如水。 “我會稽陽明峰一脈,自陳懷憫到莊白英,個個都是正人君子?!碧K錦聲音驀然低了,反手一劍,“出淤泥而不染?誰是淤泥?肆意妄為褻瀆掌門,你不夠格!” 以正氣養(yǎng)邪念,聽著本末倒置,可歸根結底不過“邪不勝正”四個字。 他血脈里那自小耳濡目染的正道掙扎著從諸多俗世紛擾中露出一顆嫩芽—— 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 擂臺之上變數(shù)陡生,四野混戰(zhàn),倏忽從屋頂飛下一個身影,直直地砸向蘇錦。 他的劍一抖,鼻尖先嗅到一股被血腥味掩蓋的半縷清香。蘇錦心亂了片刻,本能地伸手接住那差點摔得支離破碎的人,往后滑出一丈多遠。 蘇錦低頭對上那人唇邊血跡,登時手忙腳亂:“青崖?!” 手中玄鐵扇骨上一片血污,山水畫意已被暈染得不成樣子。唐青崖反手死死抓住他小臂,強撐著站直,猛然擋在蘇錦面前,橫生一只手臂——金屬劃破皮rou的聲音,他的短匕墜地,左手傷口可見白骨。 蘇錦猛然清醒,往前看去,唐玄翊一身黑袍臟得不成樣子,周身傷口,比唐青崖好不到哪去。兩人你死我活地一頓掐,分不出個勝負。 唐玄翊站也站不穩(wěn),撐住擂臺當中一根柱子。蘇錦方才看清他的兵刃,竟是一把長刀,約有成年男子手臂那么長,十分細窄,又像一根刺,刀鋒隱約透著藍光,蘇錦頭皮發(fā)麻,低頭去看唐青崖的傷口,果然發(fā)黑。 他立刻慌了:“青崖,青崖?你沒事吧,刀上是不是有毒?” 唐青崖抬手止住他的話頭,半側臉給他一個安心的笑:“沒事,我已經(jīng)如數(shù)奉還。” 蘇錦還要說什么,耳畔金屬爭鳴,他腦中“嗡”的一聲,惡念居然還想卷土重來。他連忙凝神,記起那句“關心則亂”…… 即刻又有些頭疼 唐青崖顧不上理他了,他喘勻了氣,即刻又拼著一身的狼狽和唐玄翊纏斗在一處。兩人師出同門,雖不是一個師父教習長大,彼此總歸知根知底,打起來誰也討不到好。唐青崖起先還想留一手,豈知那人毫無保留。 他喉頭微甜,卻也明白不能表現(xiàn)出絲毫脆弱。 已經(jīng)不是關乎自身了,唐青崖存著一絲清明想,“我若敗了,白羽和紅竹哪一個是他的對手,他既沒有死,肯定恨透了父親……蜀中不能再遭劫難了!” 這念頭一經(jīng)浮起,他忽然覺得自己重新活了似的。 蘇錦來不及多看兩眼唐青崖,那廂烏霆軟鞭卷到。他猛然往后翻出一段距離,甫一落地,腳尖點了片刻,手中長劍變刺為削,使出了刀的沉穩(wěn)。 卻是一式碣石,以剛克柔竭盡全力。 他感覺手腕發(fā)酸,腳踝發(fā)軟,全身每一處都在叫囂著疼痛,仍舊咬牙堅持。被自己割破了的脈門剛才滴干了血,被這一下真氣震動,傷口崩裂開來,內(nèi)里又是一陣劇烈震顫。凌霄劍已不復霜雪清冷,帶著血腥氣。 烏霆的武功高得嚇人,但并非沒有破綻。 夏觴當年創(chuàng)的“煉血蠱”有著那么可怕的下場,仍舊有人前仆后繼,心照不宣地維系了魔教五十余年的殺戮和威壓。它之所以被奉為至高無上的武學,不過是“等價付出”,把命給它,而它還你數(shù)十年的巔峰。 采血補氣,不過是其中一點傳承。但凡人能大成,旁的生死算得了什么? 人性劣根逃不過自私自利。 蘇錦目光閃爍,突然電光火石地捕捉到烏霆一瞬間的遲疑——他等的就是這一刻,煉血蠱不會平白無故地送你好處,烏霆必要有所代價! 福至心靈地送出凌霄劍,那滄海北冥,山川疊翠,碣石,浪潮,日月星辰,統(tǒng)統(tǒng)卷在了一起,自上而下,勢不可擋—— 到了極致,蘇錦突然覺得周身安靜得近乎死寂,眼前一片蒼茫。 而在這與世隔絕當中,他聽到了由遠及近的風雪聲。 凌霄劍由冉秋鑄造、謝凌斬殺無數(shù)邪念,它堪破一切丑惡,如今像是終于找到了主人,變得意外服帖。劍隨心至,蘇錦睜開眼,那破綻無限放大,烏霆再無可退了! “閱盡千帆、踏破萬里,縱使北風烈烈,吾道一以貫之……我今日把這一式教給你,這是凌霄劍的傳承,第九式?!?/br> ……北風其涼,與子同歸。 眼前濺起血,蘇錦情不自禁地瞇了瞇眼,只覺得手間再沒有力氣了。 他的劍挑破了烏霆的腰間,往上直直刺破心口,劃開一道狹長的傷痕,最終透體而出。 那人還剩最后一口氣,望向他時烏霆雙目通紅理智全無,他夜梟喈喈一般地發(fā)出沙啞的笑:“哈哈……你,永世不得解脫……” 蘇錦愣怔在原地,看著他的血不可一世涌了出來。他仿佛第一次殺人,居然難以置信地定格成了那個姿勢。 血脈當中仍舊有什么聲音在叫囂,凄厲尖銳,他承受不得,如同自云霄墜入地底,一下子跪倒。 烏霆發(fā)出不似人的慘叫,只到一半,戛然而止——他是死路一條了。 這聲音傳遍四野,許多人都不堪重負地停了片刻。唐玄翊側目而視,旋即震驚,可對手哪管這些,以命相搏之時切忌分心。 唐青崖幾枚霹靂彈飛出,圍在唐玄翊四周散開,火光迫使他屈從本能閉了閉眼。再睜開時,唐青崖掌風已至胸前。 “師兄,”他的聲音似乎還含著一點笑意,“當日在三合鎮(zhèn)外的小路上,你朝我后背打了一掌,還給你?!?/br> 現(xiàn)在唐青崖暗合歸元真氣的一掌自然今非昔比。唐玄翊嘔出一口血,感覺自己繃到極致,如同一根弦,已經(jīng)不能再強撐了。 可他心中有恨。 他并非沒有對煉血蠱心動過,身為唐門大師兄,又倨傲非常,骨子里厭棄這些旁門左道。那日被唐翎兮暗算,心頭最后一點親情已經(jīng)消融殆盡,只覺得所有的人都背叛了自己。唐玄翊深深蹙眉,昔日英俊的面容扭曲得不成樣子。 他大吼一聲,手中兵刃勢如破竹地朝向?qū)Ψ蕉ァ?/br> 矮身躲過,唐青崖不失時機地在方寸之地以一個近乎詭異的姿勢翻騰至唐玄翊上方,撐過他的肩膀。短刀迅速出鞘,他猶豫片刻,下手緩了一拍。 唐玄翊嘴角一絲狠厲,由下至上,唐青崖此時沒有支點,簡直自尋死路! 剛要下了狠手,忽然一支鐵箭呼嘯而至——毫無預兆地在唐玄翊胸口開了個洞,他的目光凝固在一個愕然中,似是完全不能想到還有人暗算。 他的身形微抖,最終倒了下去。唐青崖軟綿綿地落地,長吁一口氣,他望向那鐵箭飛來的方向。 唐紅竹站得遠遠的,那只被她自行廢去的右手還保持著一個出箭的姿勢,眼角通紅,卻緊抿著唇?jīng)]有其他表情。 ……仿佛在贖罪。 也許唐玄翊自己都無法想象最終竟是紅竹下的手。 余光瞥到蘇錦跪在地上,唐青崖慌忙過去扶起他:“阿錦,阿錦沒事吧?” 蘇錦搖搖頭,輕聲道:“沒……沒有大礙,有點虛脫了?!?/br> 他不太利索地抓起蘇錦手腕,方才一陣激戰(zhàn),唐青崖手還有些抖,好幾次才摸到脈門。見蘇錦雖然虛弱,可脈象平穩(wěn),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樣子。 唐青崖緊繃的一根弦驀然松開,整個人不可抑制地貼在蘇錦身上。兩個人滿身是傷,分不清是誰的血,唐青崖微微低頭,嘴唇碰上蘇錦眼角一道裂口。他握住蘇錦那只被自己割得血rou翻涌的手。 “怎么搞的,這真是……對自己這么狠?!?/br> 蘇錦竭力給了他一個笑:“煉血蠱太可怕,當時陷進黑暗,只有想到你,才掙扎著找到一線生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