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風其涼_分節(jié)閱讀_87
等到謝凌死后,所有的暗線拔出蘿卜帶出泥。烏霆修習煉血蠱時,陽明毀于一旦,蘇錦沒了依靠,只得為他所用了。 可他最后留下那句“永世不得解脫”又是指的什么隱患么…… 蘇錦還要說話,一條紗布封住了所有的肺腑之言,程九歌對他下手更狠,把他包成了沒嘴的粽子。 他被迫沉默了,唐青崖一笑扯動臉上幾處疼痛,連忙從善如流地緘口。于是兩個粽子面面相覷,彼此默然地眼神交流。 唐青崖與他交流了片刻,沒忍住,誠懇地說:“阿錦,你好丑?!?/br> 蘇錦:“……” 他說不出話,只得用眼神表達著“以后再跟你算賬”這個信息。 料理完這兩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后輩,程九歌搬了個凳子坐下,身后立刻有秦無端體貼扇風——春寒料峭已過,一場雨后氣候開始回暖,也不復此前潮濕了。 “阿錦,這邊的事完了之后,我和無端打算回會稽山去。”程九歌見他要動,做了個停止的手勢,“打住,我管不著你——我本就有這個意思,剛才和無端聊了許久,他也有意重整本門。等你好了,我們也該早點完成師兄當年的囑托了?!?/br> 秦無端補充道:“蘇師弟,不如給你留個掌門的位置?” 蘇錦惡狠狠地瞪他,秦無端看懂了,笑道:“不當就不當么,師兄勉為其難接過這個重擔……小師叔還要給你尋那煉血蠱的解法,你得空了,就回來看看。唔,也能來當個苦力,把你男人拉著一起。燒了的房子總要重新蓋上,清凈峰我留給你。” 唐青崖被“你男人”三個字哄得渾身上下說不出的舒坦,仗著自己還能說話。一口答應道:“誒,好,師叔放心,一定跟去!” 程九歌眼神復雜地瞥了他一眼,仿佛并不信任這人脆弱的身板。 洛陽城郊這突如其來的滅頂之災給當?shù)馗改腹倭粝铝艘欢褷€攤子,可嘆雁南度堂堂一方鎮(zhèn)護將軍,卻干起了指揮著抄家的活計。 程九歌借了個方便,在烏霆的藏書室中翻箱倒柜。他始終不信那煉血蠱無解,在他看來,這世上沒有真正的無可救藥。 藏書室中井井有條,打得十分干凈。程九歌自最上一層翻找起,最終從一個上鎖的抽屜中拿出了殘破不堪的《煉血蠱》。那字跡似是瘋癲到了極致,龍飛鳳舞,語焉不詳,期間透出些許倨傲——應該是夏觴的,他瘋了。 程九歌皺著眉,幾頁看不出個所以然之后,覺得此物簡直是堆廢稿。他揚手想扔掉,忽然發(fā)現(xiàn)不妥:這本古卷前半截不知所云,后半截卻書寫工整,筆力遒勁,字跡同《人間世》如出一轍。 他慌忙翻到后面,字里行間有的地方被陳舊的鐵銹紅蓋住,隱約只能看到一個痕跡。 戾氣與清氣反復膠著,程九歌看得滿頭大汗。 待到他翻完這殘破不堪的俞山川遺物,心中萬念俱灰。 “俞山川年少時拜入青城山,學藝十五年,閱遍了青城派老君洞中藏書。他異想天開,覺得天下武學到了頂點都是‘片葉飛花均可傷人’,極輕就是極重,極剛就是極柔,陰陽可以共濟,生滅可以比肩。于是他撰述一部書,就是《人間世》的雛形——后來殘卷留在了青城派。 “而后他的想法被青城派當時的掌門察覺,與青城道學背道而馳,掌門深感此人放肆,逐出山門。他心中憤懣,可也沒有放棄。彼時改朝換代,貴族式微,中原戰(zhàn)亂一片,他流落北境,從一堆無家可歸的人中,收了四個徒弟。 “師徒五人游歷過西域和北疆,最終回到中原,那時四方割據(jù),有人想要籠絡他。俞山川不為所動,認為功名利祿不過浮云,其座下弟子徐天罡隨著那人走了——那人便是后來的武皇帝。徐天罡功成身退,想要回到師父身邊,但當時俞山川已經(jīng)病重。 “他執(zhí)著于自己的‘事業(yè)’,余生十載嘔心瀝血,寫就《人間世》一書,一共四卷,于武學上是開天辟地的成就。后來發(fā)生的事,你也隱約知道了。同門相殘,夏觴遁走……掀起一陣血雨腥風?!?/br> 程九歌說完這些,對上蘇錦疑惑的目光,突然以手掩面:“夏觴向來毀天滅地,他沒給煉血蠱留出路……” 其余三卷他早就參透了,其中對于煉血蠱只字未提。 言下之意,蘇錦這唯一的缺陷,竟然沒法補上了。 但凡為人處世,正常的十人有九會給自己留條后路。而夏觴就是那偏激至極的一個,他在“煉血”一章窺見師父的弱點,欣喜若狂,以為自己終成大事——他是個不折不扣的瘋子,連自己的生死都置之度外。 《人間世》四卷,歷經(jīng)一百余年,再次合為一體。所有的武學到底有破綻,《人間世》的破綻就是煉血蠱,人人想要,但得到它的人幾乎都不得好死。 蘇錦得知此事時,已經(jīng)從粽子變成了瘸子,他杵著一根拐杖,看向掌心復雜的紋路,驀然道:“師叔的意思是,不能救了對嗎?” 程九歌無可奈何地點頭,眼中竟有淚光。 他骨子里的壞血必將隨之一直爛下去?就因為年幼時一次走失,被錢豹擄去當了個備用的血袋,于是永世不得超生? 可“片葉飛花均可傷人”,其實并非武學,而是心境。 那令人窒息的黑暗混沌記憶猶新,失去了所有掌控力一般難過。蘇錦方才從中解脫,倏忽得知這消息,居然十分平靜。 他淡然道:“我自理會得?!?/br> “阿錦,”程九歌叫住他,“你要如何?說不定哪天……” 他說不出口,但蘇錦知道。程九歌想說,有一個烏霆,說不定哪天又來一個,江湖中隨時都有離經(jīng)叛道的事發(fā)生,他殺得了一個,難道殺得完嗎? 這些憂慮極快地在蘇錦心中掠過,他面上依舊溫雅得體:“小師叔不必替我擔心,我已決心此后與青崖隱居,不見外人,如此一來以后受傷的只會是自己?!?/br> 他說得輕松無比,程九歌依舊憂心忡忡。 大好之后,那兩人走得痛快,蘇錦臨行時拿走了程九歌謄抄的《人間世》全本。至于去往何方,兩個人好一通擠眉弄眼,硬是一點風聲沒透露。 鳴泉山莊的大變告一段落,各路傷殘的英雄好漢紛紛對朝廷撫恤敬謝不敏,頗有自知之明地從哪來回哪去了。 雁南度在最后一日見到了風塵仆仆的人。那人騎著馬一路狂奔,不知趕了多少個日夜才從北方前線奔赴此地,他近日時常兩邊趕路,滿臉疲態(tài)。紅衣銀甲的青年連戎裝都不曾換下,甫一抵達,即刻慌忙問道:“雁南度,他人呢?” “走了?!?/br> 那銀甲青年露出個不解的表情:“他不想見我嗎?” 雁南度一個頭兩個大,據(jù)實說道:“小侯爺恕罪,我沒來得及說。蘇錦他……他傷得太重,不知所終。” 銀甲青年那張肖似蘇錦的臉上五官扭曲了片刻,翻身下馬,帶起一溜煙塵。他站到雁南度面前,個子竟不比他矮:“不是讓你幫我留下么!我找他找了——” “鳴玉?!?/br> 發(fā)作到一半、被喚作“鳴玉”的青年聞言倏忽收斂了,他轉(zhuǎn)過身去,竭力平靜下來,擠出一個微笑,被面前幾個人盯得幾乎忘記寒暄。 齊宣帶著那種危急時分聽上去安撫人心、現(xiàn)下只讓人想揍他的慢條斯理說道:“程兄,這位姓蘇名晏,字鳴玉,是當朝平遠侯的‘獨子’?!?/br> 面前的蘇晏那點微笑隨著這個介紹煙消云散,眉宇間深重的盡是戾氣,面色不善道:“這些人是誰?齊宣,你跟我說他在的?!?/br> 程九歌不卑不亢道:“想必和阿錦有某種聯(lián)系吧?難怪我當年便訪金陵也沒找到蘇錦的家人……原來他是將門之后,如此一來,當初方知和雁南度二話不說找草藥的原因也得解釋清楚了?!?/br> 那蘇晏和蘇錦氣質(zhì)完全不同,但他五官都與蘇錦幾乎一模一樣,大約因為長久不在一處,乍一看又只剩下七八分的相似了。 聽了程九歌這話,蘇晏緩慢地收起一身倨傲,道:“當年家父在外征戰(zhàn),他走失時,下人們沒放在心上……我們倆長得太像,等發(fā)現(xiàn)時已經(jīng)過了好幾天。之后十余年,家父一直在全國各地尋訪,誰也沒想到,他機緣巧合竟然深陷江湖——好不容易得了他的消息,巴巴地趕來,卻顯得我自作多情,人家根本不放在心上?!?/br> 帶著點埋怨了,齊宣知道他的性子就是這樣,輕笑道:“你酸什么?總有再見時,何必急于一時半會兒?!?/br> 蘇晏隱晦地翻了個白眼,沒說話。 他只停留了一頓飯的時間。此人聲稱自己是偷跑出來的,他鎮(zhèn)守北境,害怕瓦剌人知道他不在軍中乘機裹亂,連忙又上馬,風也似的走了。 他對兩個人的名姓、家世只留下只言片語。經(jīng)過十三年的時間洗禮,他們二人看上去有了天壤之別,活著的世界也大不一樣。 可名字中影影綽綽地血脈相連,有什么深意呼之欲出,盡是期待與希冀。 海清河晏,錦繡山川。 作者有話要說: *蕭梁:南北朝時確有這個朝代~定都金陵,這里借來名號用用。 ☆、第六十四章 “秋風清,秋月明。落葉聚還散,寒鴉棲復驚——相知相見知何日,此時此地——咳咳,難為情——” “青崖,算我求你了,別褻瀆先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