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那位我還不知道名字的叔叔已經(jīng)在我口中被打死了上百次。

    不只是情緒認(rèn)同，我說：“如果他肯對你們上心，給你們準(zhǔn)備吃的，哪怕量少，你們也不至于會餓得去偷吃的。如果他教會你們怎么處理個人衛(wèi)生問題，你們怎么會又臟又臭？你們當(dāng)時有換洗衣物嗎？小孩子是在成長的啊，衣服是會小、會舊、會破的啊，他還以為能一直穿到天荒地老嗎？”

    卞德秀已經(jīng)吃完了我之前給的魚餅，我又摸出一個給他，他嘻嘻笑著接了，聞一聞，拿在手里摩挲。我猜他又要收起來。

    卞德鐘的魚餅沒怎么動，他說：“叔叔說，沒有天經(jīng)地義的事?！?/br>
    “那他就不要占你爸爸mama的房子！”我站在坡上，雙手叉腰，“現(xiàn)在你們還太小了，要是回家，他還是你們的監(jiān)護(hù)人，等我們長大了，我就替你們出頭，把屬于你們的都拿回來！”

    “那倒不用?！彼χf。

    “怎么不用？看不起我？”我強(qiáng)調(diào)，“我老厲害了！”

    “逃出來之前，我們在屋里放了一把火，叔叔喝醉了酒，是死是活那就不知道了。”

    我叉著的手緩緩放下。

    卞德鐘問：“怎么，你怕了？老大？”

    老大這兩個字，現(xiàn)在聽起來實在是刺耳。跟口吃、學(xué)東西慢的弟弟不一樣，12歲的卞德鐘生理活動正常，我不應(yīng)該輕視、怠慢。

    我換了個話題：“徳秀當(dāng)時受傷，去醫(yī)院檢查了嗎？住院吃藥了嗎？”

    “呲。”卞德鐘說，“住院吃藥？飯都沒得吃啊。你到底是從哪里來的？天下掉下來的？土里長出來的？”

    還是沒有從21世紀(jì)的思維轉(zhuǎn)換過來，結(jié)果變成“何不食rou糜”了。我既難堪，又替他們難受。我扭頭問卞德秀：“徳秀，你頭還疼嗎？”

    卞德秀笑嘻嘻地?fù)u搖頭。

    我說：“我以后多陪你練習(xí)說話好不好？”

    卞德秀不笑了，轉(zhuǎn)身就跑。

    “……”我問卞德鐘，“你贊成嗎？我陪他練習(xí)？”

    “說得好像我拒絕有用一樣?！?/br>
    “有用?！蔽艺?，“我尊重你們的選擇。”

    他張了張嘴，沒說出拒絕的話。

    “你去問他?！焙芫靡院笏呕卮?，說完就走。

    這不過是很多次無疾而終的“密會”中的一次而已，任重道遠(yuǎn)。我對自己說。

    “出來?！蔽覍χ肿永锏哪晨脴湔惺?。

    徐文祖從樹后探出個頭，也朝我揮揮手，才整個走出來。

    裝什么可愛？我不吃你這套：“你來干嘛？”

    “來聆聽‘老大’的教誨?！?/br>
    “我不是你老大?！蔽彝律降姆较蜃?。

    “哎呀，虧我以為叫你一聲‘老大’，你就會愿意多和我說話了呢，原來不是嗎？”

    我站住腳，回頭問：“你怎么改主意了？”

    “因為我發(fā)現(xiàn)認(rèn)你當(dāng)老大不吃虧?！?/br>
    我想了想，把手背到背后，從儲物格子取了一根前幾天偷偷去鎮(zhèn)上買的香蕉遞給他：“是不虧?！?/br>
    他接過去剝開，兩三口下肚，問我：“怎么來的？”

    “喲，你天天跟蹤我，還有你不知道的呢？”

    “你知道我天天跟蹤你，說明跟蹤不成功，當(dāng)然也知道我不知道?！?/br>
    玩兒繞口令呢。我走在前面，說：“香蕉吃完了，叫聲老大來聽聽?！?/br>
    “剛才叫了那么多聲，你該多給我兩根。”

    “……不給，太貴了！話說劉基赫怎么沒跟著你？你倆不是老在一起嗎？”

    “老在一起，但還是兩個人啊，他還有家，不是孤兒。大嬸一直說要收養(yǎng)我們，但劉叔叔不同意，手續(xù)一直沒辦?！?/br>
    “……”我猶豫了一會兒，又掏了根香蕉給他。

    我才不是不忍心。我告訴自己：我只是學(xué)嚴(yán)福順，利用廚子的身份給予食物獲取好感。

    ……

    在泉邊育幼院三角形排列的三棟建筑中，左邊的“腰”那棟建筑只有兩層，是孩子們的宿舍，第一層是男孩子的，第二層是女孩子的，兩層樓樓梯之間還有鐵門分隔；中間的“底”是教堂；右邊的“腰”則是辦公樓。

    據(jù)我觀察，育幼院的男孩子，小到幾個月的嬰兒，大到十四五歲的少年都有，按照不同年齡段分住在6間大房間里，嬰幼兒時期有專門的嬰兒房和各自的嬰兒床，長大了就得去住每間房有8架的上下鋪，所有物存放在鐵皮柜上了鎖的某一格。

    環(huán)境局促，我能忍受，但隔音非常不好，嬰幼兒的哭泣就困擾我了。

    沒有夜生活，時間太早睡不著怎么辦？去找小弟“happy”。我穿著睡衣輕輕下床，摸黑去了卞德鐘和卞德秀所在的宿舍門口，取出一個香噴噴、熱氣騰騰的魚餅在門縫那里搖晃了幾下，聽見里面被子摩擦的聲音之后，就先離開了。

    過了幾分鐘，還是在那個后山，我等到了急匆匆跑來的卞德秀。

    看到我手里的魚餅，他自己就主動翻開帶來的歷史書，找到昨天讀到的地方接著讀。

    我告訴過他，如果他每天晚上能堅持讀完一個小節(jié)，我就給他一個魚餅。

    不求快，只求準(zhǔn)，盡量不拖音、不重復(fù)詞組和短語。

    他在努力，我把魚餅放回儲物格子保溫，坐在他旁邊，在腦子里跟系統(tǒng)打游戲。

    過了大半個小時，他推了推我的肩膀，我給了他魚餅，看他吃得歡實，自己竟然也覺得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