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沉默了。

    認(rèn)識具瑞鎮(zhèn)這么多年，我今天晚上才知道他能看見異類。

    “路彬”看我不說話，連忙擺手道：“別擔(dān)心，我沒有惡意，我是出差去光州的路上碰巧看到的。我只是在想，你好像童話里的巨人克布諾斯，心地善良，樂于助人，喜歡孩子和小動物。我想把你的巨人形象作為我第一本漫畫的主角，希望能獲得你的同意。”

    “心地善良，樂于助人，喜歡孩子和小動物。”我的表情應(yīng)該一言難盡，“在你心中我是這種形象？”

    他疑惑地看著我：“是啊。有什么問題嗎？”

    分離性身份識別障礙、孤獨(dú)、唯一的愛好、人生第一本漫畫……我在心里給他層層加碼，然后點(diǎn)了點(diǎn)頭：“你的漫畫，畫風(fēng)不要太寫實(shí)，多畫點(diǎn)兒毛把我英俊的相貌遮擋住。”畢竟直到現(xiàn)在還有粉絲在藝林娛樂公司的門口蹲我，三個保鏢在漢南洞公寓抓了好幾個混進(jìn)去的私生了。

    “好好好好好！謝謝你，俊秀！”“路彬”期待的雙眼blingbling放光，“你現(xiàn)在能變成巨人嗎？我只有晚上能出現(xiàn)?！?/br>
    我顯出牛妖本相，顧及到他的身高，直接往地面一坐，盤起雙腿，雙臂抱胸：“你畫畫的速度應(yīng)該比較快吧？天挺冷的。”

    “路彬”并沒有第一時間回答我，也沒有掏出彩鉛來，而是往我厚厚的白毛里一撲，整個人埋了進(jìn)去。

    我的小腿部分立即出現(xiàn)了一個人形凹坑。

    “喂?！蔽掖咚?。幸虧我沒腳氣。

    “馬上。”他大大吸了一口，才放開胳膊，掏出鉛筆，對著我“刷刷刷刷……”落筆。

    讀幼兒園和小學(xué)的時候，他經(jīng)常作為被夸獎的對象出現(xiàn)在我的日記里，那個時候是為了敷衍老師，現(xiàn)在看著他畫，我才真切感受到他的繪畫天分——因?yàn)樾赜谐芍瘢淮味紱]有用過橡皮擦或美術(shù)刀、濕抹布，落筆無悔，成果斐然。

    好的人體模特能保持一個姿勢幾個小時。但我不是。

    于是我倆經(jīng)常出現(xiàn)以下對話。

    “好了沒有？”

    “還沒有，你再等等。”

    “你是想今天晚上一口氣畫一個章節(jié)還是怎么的？就不能學(xué)一學(xué)其他畫手用用數(shù)位板嗎？搞這么傳統(tǒng)?！?/br>
    “你不懂?！?/br>
    “……好了沒有？”又過了半小時，我變回人形，活動活動手腳。

    “你給我變回去！”他崩潰大叫。

    “……”煩死了。

    2012年12月27日，卓秀浩的父親在卓家的綜合醫(yī)院的病床上去世了。

    2012年12月29日，卓家為其舉行了盛大的葬禮，葬禮持續(xù)的三天時間里，政界和商界去了很多大人物。

    我一直陪在他身邊，就像之前在徐宗賢的葬禮上陪伴徐仁宇一樣。

    他哭得很慘，誰都看得出來的那種慘，眼淚鼻涕一把一把地抹，哭到聲音沙啞，站不穩(wěn)還靠到我肩頭上，把我的黑西服都浸濕了。

    我知道是假的，他根本就一點(diǎn)兒都不傷心。

    我也不傷心，畢竟關(guān)系隔了一層。

    扮演孝子很成功的卓秀浩在親友間收獲了不少好評。當(dāng)然，這些親友不包括李英俊、趙英民、黃敏成、徐仁宇、毛泰久、姜耀漢等人。

    演戲也很累的，這三天之后，卓秀浩幾乎沒有任何表情了，大冬天也在泳池邊的躺椅上躺著，眼睛里空空蕩蕩。

    卓爸爸去世之前，曾拉著我的手，請求我看顧卓秀浩，以免他走向傷害他人或自我毀滅的道路。

    我沒有用耐力抵抗，手都被抓紅了，血脈不暢的那種程度。

    我說好的好的，叔叔，我發(fā)誓，他才松開了。

    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jì)深遠(yuǎn)。同樣的話他還對高級檢察長徐東錫說過，徐東錫老淚縱橫地回握他的手，表示徐在卓在。

    想到這里，我給錫民發(fā)了消息，讓他來卓家一趟，激發(fā)一下卓秀浩的積極情緒。當(dāng)然，這個事我也對卓秀浩說了，取得了他的同意。

    看起來他對錫民的能力也有些好奇。

    結(jié)果錫民來了之后，也只捕捉到和放大了卓秀浩的麻木，趕緊悻悻地離開了。

    也許早就知道會這樣，他反過來安慰我：“我什么都感覺不到。別人覺得高興的，我不覺得；別人覺得幸福的，我不覺得；別人覺得痛苦的，我不覺得；別人熱愛的所有人、事、物，我都不熱愛。不要跟我說游泳，游泳是因?yàn)樗镏挥形?。也不要跟我說我是太聰明、太了解人性，知其然且知其所以然，才無法被任何東西打動。我真的只是，沒有感覺，而已?！?/br>
    我和往常一樣躺在他隔壁的躺椅上，問他李：“……那我呢？從小一起長大的朋友們呢？”

    “抱歉，俊秀，那是偽裝?！弊啃愫瓶粗^頂?shù)拇髠?，說，“那是為了表現(xiàn)出在乎的樣子，本質(zhì)上是一種敷衍。因?yàn)槿绻冶憩F(xiàn)得不在乎，有些人會氣急敗壞，啊，我不是說你。事到如今，我累了。

    “因?yàn)檫B你也讓我覺得無趣。你的成長就是你淪為平庸、逐漸死去的過程。when you grow up,your heart dies.”

    唉。比起具瑞鎮(zhèn)，他才是真正的、我熱臉貼的冷屁股啊。我說：“演奏樂器有利于緩解抑郁癥，我覺得你這種情況有點(diǎn)類似，等咨詢過樸醫(yī)生確認(rèn)這個問題之后，就去學(xué)一門樂器吧秀浩哥?！?/br>
    我當(dāng)然知道他不是抑郁癥，我是怕他為了尋求新鮮、刺激，為了打破他這一池死水，去做一些危險的事情。畢竟，無聊不是最糟糕的狀態(tà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