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節(jié)
他低頭側(cè)臉瞧她, 那雙眼睛如此時的天空, 有種雨過天晴的澄澈與安詳,還有一種淡然的純凈。嘴角不由得勾起一個笑來, 收緊了環(huán)在云初腰上的手, 低沉道:“怎么不問問我要帶你去哪兒?” 云初聞言, 抬眼對上他戲謔的視線,輕輕道:“何必問。有世子在, 總歸不會讓我被歹人擄了去。” 似是而非的回答卻奇異的戳中了左虞那為數(shù)不多的男子柔情, 他縱聲一笑, 愉悅透過胸腔傳遞到了云初的心里,重重一夾馬腹, 策馬狂奔之際,聽他在耳邊道:“說得好!果真識趣,怪道爺只看著你順眼。” 左虞一動,整支隊伍仿佛都活了過來, 加快速度跟著他往前走去,云初在眼前快速掠過的樹影中,心里想得卻是:今日我本該有一劫,卻意外因你而有了半晌歡愉,無論你帶我去哪里,我都跟著你?!?/br> 走了約有一個時辰,腳下的路不再是坦途,眼前是大片的山林,沅江的某條不知名的支流也極寬闊,繞林而行,從側(cè)邊流進了不見底的叢林里。 左虞一抬手,行進的隊伍整齊的停了下來,腳步聲在一瞬間消失,云初驀然坐直身子,轉(zhuǎn)了轉(zhuǎn)僵硬的脖子,扭頭問道:“到地方了嗎?” 待把周圍郁郁蔥蔥的山林盡收眼底,她不由得狐疑看向他:“這里如此偏僻,除了樹,有什么景可賞?” 而且這里太過寂靜,總讓人心里生出一股不太妙的毛躁感。 左虞示意隊伍分成兩撥,又比了個手勢往兩邊指了指,原本密集的兵馬很快悄無聲息的消失在眼前,目睹了這一切安排的云初,呆愣愣的尚未明白他的用意。 左虞也不需要她明白,今日總歸是帶她來看戲的,無憂無慮的做個嬌嬌看客就好,至于其他戲臺子后面的刀光劍影,知道了也只是徒增煩憂。 他翻身下馬,拉著云初下來往山林里走去,拇指放在手中一聲哨響,剛剛還在噴鼻息的駿馬也撒著蹄子跑得不知蹤影。 云初跟著左虞進了山林,回頭看剛剛駐足的地方,空空蕩蕩,就像從未有人踏足過。她看著前方步履穩(wěn)健拉著自己不斷穿行在小徑中的人,隱隱明白,今日之行絕非簡單的郊游。 到了一處石臺前,左虞停了下來。 那石臺足足有半個成年男子那么高,極長,極寬,他抬起一只腳,輕松跨了上去,轉(zhuǎn)身把一只手遞給了站在下面的云初。 云初的手剛放上去,便被上首的力道一拉,整個人不自覺的就躍上了石臺,準確無誤的縮進了左虞的胸前。他還用之前馬背上的姿勢,指著大江穿行而過的前方,貼著她的臉問她:“你知道前面是哪兒嗎?” 云初耳朵上的熱意如同奔流的江水一般,她努力放平目光往他指著的地方看去,郁郁叢林里,赫然出現(xiàn)了一條路,這路不比官道規(guī)整,但在這人跡罕至的地方,也算得上是寬廣了,路面的土瓷實,可見這條路平日里常有車馬經(jīng)過。 她搖頭。 左虞本也沒指望著云初能答出個子丑寅卯來,他的目光似有譏諷,嘴上毫不吝嗇的為她答疑解惑:“順著這條路一直往前走,便是岷行地界了?!?/br> 他換了方向,指向石臺的另一端:“順著這條路下去,跟著江水的方向,便可直達云江?!?/br> 云初眼皮一跳,心頭漸漸清明,近日發(fā)生的諸多事情稍一串聯(lián),立時明白了左虞今日來此的目的,果然,這個間隙,他抬頭看了看天色,“再過一柱香的時間,云江與岷行的人便會在此匯合,屆時好戲正式開始?!?/br> 他說得自在,云初卻聽得冒汗,手心發(fā)冷,她動了動唇,試圖提醒他:“兩國今日締結(jié)秦晉之好。” 左虞稍感意外,一雙狐貍眼驟然間打量了過來:“你......知道?” 云初扯了扯嘴角:“沅城上至耄耋,下至垂髫,誰人不知?!?/br> 左虞似乎對這個事情傳播如此廣泛十分詫異,追著問道:“既如此,你覺得那云江的公主該嫁還是不該嫁?” 云初斂了斂眉,沉默了片刻才道:“奴婢愚鈍,只覺得身為女子有諸多的身不由己。該不該嫁與想不想嫁,想必即使身為一國公主,也是有無能為力的時候?!?/br> 這話說得愴然,左虞側(cè)眼看了她好一會兒,若有所思的收攏手臂把她固定在懷里,緊到她微微掙扎的時候,才揉了揉她的頭發(fā):“只要你好好跟著爺,爺便絕不會讓你如同那云江公主一樣。爺是這南府的天,誰也便騎不到你頭上去,即使哪日回了京,爺也準你踩在肩膀上,橫著走?!?/br> 云初聽得又想哭又想笑,還沒明白這兩種情緒哪個占了上風的時候,身后突然有人冒了出來,附在左虞耳邊說了什么。 左虞冷笑一聲:“不用攔,讓他來?!?/br> 沒過多久,身后傳來“嘚嘚”的馬蹄聲,云初扭過身子看去,正好對上云衡那張面無表情的臉,那雙眼睛在看到云初之后,驀然沉了下來,迸發(fā)出了強烈的惱怒。 云衡馬鞭一揮,直直往云初而去,欲把這個不省心的丫頭卷到身邊來。他的鞭子雖快,卻快不過左虞,左虞早在他有動作的時候,便把云初往身后一護,抽出腰上掛著的劍,迅速與那來勢洶洶的鞭子纏斗到一處去。 兩人上次見面,皆是彬彬有禮的相互試探,而今天,兩人皆不相讓,一幅不是我死就是你活的架勢。 云衡的鞭子形如閃電,快得讓人猝不及防,眨眼間便呼嘯而至,左虞崩著長劍,借著弓起之時順力一彈,劍身如同長了眼般,靈活的穿插在鞭子卷起的空花中。他的劍極鋒利,須發(fā)可斷,但云衡的鞭子也不是吃素的,兩件武器緊緊制衡纏繞,一時間難分伯仲。 云初站在旁邊臉色煞白,眼睛中蓄滿了淚,看向云衡的視線里布滿了祈求。 云衡冷眼瞥過,徹底忽視,手上加重了力道往回收鞭,欲把左虞拖纏過來,卻不料左虞忽得放了手,云衡來不及收力生生后退幾步,那鞭子揚在空中同長劍飛舞,左虞閃電般騰空而起,徒身近前重重的往他胸前遞去一腳。 伸手接住劍的時候,身后的鞭子抓住機會攀附而上,背上瞬間一片火辣,他定了定身子,目帶嘲諷:“不知云衡公子此時來我南岐有何貴干?” 兩人過了幾招,身形皆有些狼狽,云衡嘴角溢出一絲血,左虞的臉色也好不到哪里去。 云衡擦了擦嘴角,言語中盡是狠戾:“自然是因為左世子還欠著我一樣寶貝,你存心藏著不讓我找到,也就別怪我今日來尋。只是寶貝物歸原主之后,你這條命還在不在,可就由不得你了?!?/br> 左虞沒理會云衡的挑釁之言:“由不得我?那是由誰,由你,還是由岷行的人?” 他看了看天色,復又狂妄道:“索性還有些時間,不如你同本世子說說,我藏了你的什么寶貝,也好叫我開開眼,藏得更深些?!?/br> 云衡的神色晦暗不明,目光落在左虞身后的云初身上,云初淌了滿臉的淚,眼中的哀求是從未有過的濃烈,灼傷了云衡的心。 他滾了滾喉嚨,攢足了內(nèi)力,輕蔑道:“你不配知道?!?/br> 作者有話要說: 恢復正常更新了,可繼續(xù)追。謝謝大家一直以來的支持與關(guān)心,感恩使我詞匯匱乏,你們懂就好。 第38章 氣氛已然劍拔弩張。 在云初的料想里, 若是今天失了云衡的約, 他大抵會先離開日后再尋機會把自己帶走,卻沒想到他能一路追過來,對左虞的行蹤了如指掌,她現(xiàn)在的心情有如頭頂越來越烈的太陽, 在云衡和左虞之間劇烈拉扯,唯一讓她有一絲撫慰的——云衡讀懂了她的請求, 自己在左虞面前,還是那個南府的婢女。 即使兩方終有一日撕破了臉, 她在他心中, 也只是一個婢女,而不是已為敵對的公主。 云衡帶來的人已經(jīng)把左虞團團圍住, 他孑然一人站在云初身后, 神色還是那般的不可一世。 突然闖入耳朵的鈴鐺聲讓林子里的人不由得動了動步子——云江送親的隊伍到了, 與此同時,地面上一陣渾厚的動地抖動——岷行迎親的隊伍也即將到達。 云衡看著計劃之外的不速之客, 臉上是欲除之而后快的殺伐。若不是今日左虞摸到這里, 此時他早已帶著云初快馬回了云江, 而那個時候,花轎也到了岷行, 即使明越發(fā)現(xiàn)新娘被掉了包,也為時已晚失了先發(fā)制人的時機。 四周的動靜清晰入耳,兩人各懷鬼胎。 左虞心情好了些,他抱臂懶懶道:“云大公子, 你若是再不讓路,我的人可就沉不住氣了,新娘子還沒到岷行人手里呢,要是出了什么事兒可全是你的問題了,三思呀。” 云衡坐在馬上,一雙眼睛在須臾間閃過萬千情緒,他定定的看了云初一會兒,指揮手下的人放行。 左虞擊掌稱贊:“這才對嘛?!彼赝坪?,兩方較量暫歇,頭也沒回沖身后的人道:“阿眠,我們走?!?/br> 走出十幾步開外,他又停了下來,回過頭對著云江的方向,驀然一笑,用云衡聽得見的聲音別有深意道:“早聞云大公子待云江公主如親妹,meimei出嫁之日,云大公子......你的行蹤著實令人費解?!?/br> 云初跟著左虞,在云衡的注視下一步一步離開人群,穿過幾排樹之后,云衡的目光依然牢牢的粘在她的背上,那是失望與譴責。 左虞帶著她七拐八拐的連續(xù)穿了幾個林了才停了下來,此時云初已然辨認不清人在何方,只能跟在他后面亦步亦趨。 慢慢的,眼前出現(xiàn)了穿著南府統(tǒng)一服飾的軍士,這些人來時都是與她一路的,云初自然不陌生,恍然原來左虞竟把后備兵力藏這么遠,若是剛剛云衡對他真的出手的話,他豈不是連逃跑的機會都沒有。 心里想的話一不小心說了出來,左虞回頭沖她一笑,在她還沒琢磨出那笑里的深意的時候,他拉著她蹲了下來,撥開眼前茂密的樹葉,示意她往前方看。 這一看她才發(fā)現(xiàn),現(xiàn)在這個藏后備軍的地方,離那塊石臺竟然十分的近! 石臺在平地之上,而她們現(xiàn)在的位置則是在石臺右邊的丘陵溝壑中,以俯視的姿態(tài),把底下的情況盡收眼底,若是真遇到什么不測,這些南府軍定然會不顧一切的沖下去,自上而下,自外而內(nèi)的以包餃子的姿態(tài)將云衡一行人盡數(shù)絞殺。 左虞正集中精神看底下的“迎親”,一側(cè)頭發(fā)現(xiàn)云初的臉色比先前更蒼白,把人拉得近了些,細細看了她半晌,蹙了蹙眉頭:“怪我,早知你膽子如此小就不帶你來了,我差人把你送回去?!?/br> “不!” 云初微微躲避他的視線,埋下頭去環(huán)住身子,聲音有些縹緲:“世子有勇有謀,是不是對非我族類之人,皆會趕盡殺絕?” 她現(xiàn)在后悔了,若不是因一己之私,局面便不會像現(xiàn)在這樣,她雖與云衡不睦,可他畢竟是兄長,又一心為了云江,如果今日當真命喪左虞之手,她便是賠上這條命也無濟于事。 云初給左虞的印象,一直是嬌俏中帶著似水的溫柔,而這份溫柔又與眾不同,充滿了女兒家的狡黠與靈動,她今日這般單刀直入的犀利言語,讓他一時愣在那里,竟不知作何回答。 這短短的一瞬,兩方人馬已然匯合,山底下一片喜慶的紅色,猶可見那頂佐以赤金紅綃打造的喜轎慢慢停穩(wěn),明越意氣風發(fā)的催馬上前接收云江的禮奏,雙方一派愉悅詳和。 左虞來不及回答云初問題,伸手接過侍從遞過來的弓箭,迅速拉弓,羽箭“嗖”的一聲穿出樹林。搭弓射箭幾乎是在一瞬間,快得云初根本沒意識到他要做什么。 眼看著劍即將穿轎而過,她的眼睛抑制不住的噴涌而出,死死的揪住左虞的袖子,顫抖道:“你瘋了!那里面可是云江公主......你這個劊子手!” 分明是艷陽天,她卻覺得周身被一眼望不到頭的冰天雪地圍剿,那種冷,就如同她喜歡的人,親手用鋒利的箭頭刺穿她的心臟,而她,既是那個死了的人,又是一個行尸走rou的旁觀者。 與她有同一種想法的人,遠遠不止她一個。 明越與云衡都不是泛泛之輩,發(fā)現(xiàn)有人偷襲之后,立時便展開了防護,兩方人馬都竭力保護轎中的新娘,喜轎已然危險,索性用刀劈開了了事,一聲裂響,喜轎碎開,里面的新娘被這一番變故嚇得魂魄出竅,摔倒匍匐在地上,而頭上的蓋頭在這場混亂中不知所蹤。 露出了一張梨花帶雨的嬌顏,極美,卻與云初大相徑庭。 山下陡然間靜了下來,云江送親的人,個個臉色煞白,而岷行迎親的人——明越,在看到新娘的臉的時候,冷笑和譏諷已經(jīng)遮都遮不住了。 左虞滿意的看著這一出鬧劇,雖然過程與預想的不太一樣,好在效果如出一轍。 他甚至忘記了云初剛剛的反常,心情極好的問道:“你猜猜,接下來咱們有什么戲看?” 云初看著那個狼狽爬在地上的女子,不知是該為自己還是為她感到悲哀,再次領(lǐng)教到了左虞的心機,她疲憊道:“你早就知道那轎子里的人不是云江公主。” 她的話里是肯定。 左虞道:“沒有很早,也就是剛剛才知道的?!?/br> 他把弓箭收起來,繼續(xù)道:“云衡很寶貝這個meimei,先不說會不會真的讓她去聯(lián)姻,就算真的會,那他也應該是隨著送親隊伍一同出現(xiàn)確保路上沒有任何意外,而不是早早的就出現(xiàn)在這里,以一幅局外人的姿態(tài)?!?/br> 底下有人在找那支箭,找了好一會兒才在一棵樹的枝椏中發(fā)現(xiàn)了殘影,那劍穿透力十足,可射出的高度卻高了喜轎好幾寸,明顯不是為了取人性命。 云衡拿過那支箭,似有所感的抬頭掃了一眼,劈手把箭折斷,好一個挑撥離間,還是小瞧了他。 第39章 “好得很吶, 李代桃僵, 濫竽充數(shù),這就是你們云江的誠意?” 本以為娶的是個貌美無雙的王室女,誰知到頭來竟是個不知姓名的無名女,乍然被擺了一道, 明越的心情已經(jīng)不能用憤怒來形容,他當時赴約的時候就覺得奇怪, 數(shù)次與云衡的談判都以讓云初聯(lián)姻而失敗,這樣一個石頭一樣的人, 怎么就突然改了性子, 愿意把云初嫁給他了,原來是在這兒等著他。 兩國下定之時, 按照禮數(shù), 雙方都可以要求一樣新郎或新娘的私密物品做為交換, 明越要求的,便是傳聞中清冷無雙的云江公主——云初的畫像。 他等著云衡給他一個交待。 可惜云衡并未想過給他什么交待, 事已至此, 多說已無用。 他垂目看向地上那個狼狽羸弱的女子, 握緊了手里的長鞭,眾人還未反應過來的時候, 只聽得一聲尖銳的慘叫,本就狼狽不堪的女子身上多了一條醒目的血痕。 云衡的長鞭長期積威,沾染過后人血數(shù)不勝數(shù),即使是左虞, 想要全身而退也不太容易,更別提一個手無縛雞之邊的弱女子,火紅的嫁衣裂開了一道口子,露在外面的傷痕一瞬間涌出了鮮紅的血液。 高處的左虞開始和云初算賬:“剛剛我沒聽錯的話,你說爺是劊子手?” 他斜眼望她,極其不滿的冷哼了一聲,意有所指:“真正的劊子手在下面殺人?!?/br> 云初對他這種不知悔悟反倒打一耙的作風實在是恨得徹底,說話的語氣越發(fā)重了起來,尖銳針鋒相對:“若不是你那一箭,她怎么會落得如此地步。是,你確實沒有殺她,但你這種做法,與凌遲她有何區(qū)別!” “什么權(quán)謀、利益,你們男人想要得到這些滿足你們的野心,到頭來卻得牽連無辜的女人進來,踩著她們的尸體一步一步登上高位......我真是傻,怎么會以為只要安安靜靜偏安一隅找個靠山就會遠離這些爾虞我詐的欺瞞......到頭來還是自欺欺人罷了。” 云初情緒失控,漸漸的口不擇言起來,犀利如刀的話一句一句的往外蹦,刀刀插進自己的身體再刺傷身旁的左虞。 左虞聽她亂七八糟說了一大堆,終于明白了自己在云初心目中的樣子,原來就是一個只醉心于權(quán)勢而不擇手段的暴虐之徒,氣得心跳都停了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