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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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芷蘭覺得這一切荒謬極了, 難以置信地看著玄寧, 推翻了自己之前的一切猜測。 那日,在看到盛鳴瑤恢復了神智時, 丁芷蘭心中剛松了口氣,卻見玄寧周身驟然爆發(fā)出了極為可怖的靈力,若非洞府內(nèi)有一定防護,這股靈力一定會釀成慘案。 更可怕的是,這股肆意乍泄的靈力形成了一個漩渦,直直沖著身體虛弱的盛鳴瑤而去。 已經(jīng)不是令人膽寒的地步了,簡直就是刻意刁難了。 “你這又是發(fā)什么瘋?!” 那時的丁芷蘭不顧手上提著的藥材,一個閃身攔在了盛鳴瑤的身前, 對著玄寧怒目而視:“正殿給你的教訓還不夠嗎?” “玄寧!你還要再傷你的徒弟幾次?!” 談及正殿之事,玄寧終于重新冷靜下來,垂在身側(cè)的雙手緊握成拳, 死死壓抑住了翻涌的情緒。 一旁的丁芷蘭顧不得猜測玄寧為何會如此做派, 柔聲安撫好被嚇得淚水漣漣的盛鳴瑤后嘆了口氣, 在屋外找到了玄寧。 “你這有什么哪一出?”丁芷蘭覺得自己是真的看不懂這個師兄了。 “當日在正殿, 不顧一切求掌門師兄放過盛鳴瑤的是你,為了她耗費心機,遍尋仙材藥品的人是你, 如今盛鳴瑤眼看著要痊愈了,你又開始折騰些什么?” 丁芷蘭當日沒想太多,只對玄寧說也許是魔氣的緣故, 盛鳴瑤經(jīng)脈受損,會失去一部分記憶,之后便前去找常云匆匆復命。 可誰知過了幾日,玄寧竟又將丁芷蘭叫來,開口就是一句話—— “她不是盛鳴瑤?!?/br> 丁芷蘭覺得自己都快被頑固的玄寧逼瘋了。 “我知道盛鳴瑤那丫頭如今想不起前塵往事,對你打擊頗大,可你也不能如此妄言!” “什么叫‘她不是盛鳴瑤’?!” 若不是實在不夠大膽,丁芷蘭恨不得沖上前將玄寧的眼珠子剜出來洗洗干凈,在帶他到盛鳴瑤面前,讓他看個清楚! “她的靈識!她的容貌!她的靈脈!你告訴我,哪一樣不是盛鳴瑤了?!” 丁芷蘭靠在身側(cè)的石壁上喘了口氣,左手揪著衣袖拍開了不經(jīng)意間濺起的細雪,她強行壓制住了自己心中的騰起的暴躁之情,好言好語地勸慰道:“你我皆是眼睜睜看著盛鳴瑤一步步除魔,哪位神通大能能在我們眼皮子底下,將她變了個人?” 這話說得在理,不說丁芷蘭,單論玄寧也是化神期的修士,誰又能騙得了他? 可站在一旁的玄寧不為所動,他抬起手,一片雪花不小心落在了指尖,微微的涼意剎那間遍布了全身。 般若仙府居于西方,每逢寒冬必然有一場落雪,而其中以靈戈山為最。 雪白成了云,幾乎要將天空遮蓋,可哪怕是這樣寂寥的景色里,玄寧也從未感受過寒冷。 不過,今年的雪不比以往,似乎格外大些。 “你說她不是盛鳴瑤?!倍≤铺m伸手拂去了衣袖上的褶皺,袖口處用金紋暗繡的小魚兒隨著她的動作泛起了波光,“那你倒是和我說說,她哪兒不是‘盛鳴瑤’了?” 聽見這話,玄寧垂下眼簾,站在雪地里的身影如修竹般挺拔。 就在丁芷蘭以為這事告一段落時,玄寧驀地轉(zhuǎn)身抽出了自己佩劍龍吟,對著漫天大雪看似隨意地一揮,不被天地束縛的落雪都像是感受到了無比駭人劍意,頓時紛紛避讓,竟是硬生生被玄寧在空中劈開了一條道路。 天地之道孤無名,蒼穹之下獨我尊。 這就是玄寧的劍意,也是玄寧的道。 “——她哪一樣,都不是盛鳴瑤?!?/br> 同樣站在雪地里的丁芷蘭被氣笑了,她看著面前的皚皚白雪,冷笑反問:“那你說,盛鳴瑤該是怎么樣的?” 滔天的怒意與難平被丁芷蘭冷不丁的一句話熄滅,玄寧只覺得內(nèi)心空蕩蕩的,再也沒有了著落。 ——盛鳴瑤該是怎么樣的? 玄寧的眼前不自覺地浮現(xiàn)出了那日盛鳴瑤跪于正殿時的模樣。 明明是血跡斑斑,明明已經(jīng)傷痕累累,明明應(yīng)該疲憊不堪,可她的脊背永遠挺得直直的,像是沒有什么能壓垮她,更沒有什么能令她臣服。 ——盛鳴瑤,就該是最灑脫不羈、肆意疏狂的存在。 玄寧記得,每每與人交談時,盛鳴瑤的眼中有著不滅的燈火,能夠?qū)⑦h方的無邊風月盡數(shù)收斂。 縱使是口中恭敬,可她笑談之間,已不自覺地劍指蒼天,嬉笑怒罵之中,從不因外物而動搖心神。 那日談及大道時,盡管玄寧反駁輕斥了她,可玄寧心中亦是極為歡喜且暢快的。 看著盛鳴瑤,玄寧就好似看到了另一個自己,偏偏盛鳴瑤又與他并不完全一致,這種細微的差距帶來的謬誤使得玄寧更為著迷。 然而如今‘恢復’后的盛鳴瑤呢? 先不論她眼尾處留下的淡淡魔紋,單說那可以偽裝出的乖順怯懦的眼神,以及言行之中不自覺流露出的驕橫,就絕不該是‘盛鳴瑤’! 丁芷蘭著實無法理解面前此人心中所想,她見玄寧沉默,暗自搖頭,深深吸了一口氣后,忍不住反問:“你究竟,如何看待盛鳴瑤?若只是如同對待樂郁一般,僅僅當做一個脾性相投、合了心意的弟子,你……?” 若是樂郁魔氣入體,你可會愿意跪于殿內(nèi)? 若是僅僅為了保住樂郁,你可會愿意承受懲戒堂的九九八十一道戒鞭? 若只是因為樂郁,你可會為了他做到與多年和睦的師兄常云爭執(zhí),甚至不惜自掀傷疤? 若是樂郁陷入混沌,你可會將一切細節(jié),都記得那么清楚? …… 若只是樂郁,你可會將上述所有,全部做到? 玄寧怔在原地,左手不自覺地勾起,上面似乎還留有一點細膩的余溫。 他的腦中驀地閃過了無數(shù)紛擾的情緒,暗潮乍泄之下如海嘯般洶涌,又像是人間佳節(jié)時綻放的煙火,極致絢爛,可短短一瞬后盡歸塵土。 千來年,玄寧都未曾經(jīng)歷過此刻的茫然。 ‘盛鳴瑤……我將她當做……’ ‘當做……’ 有那么一瞬間,在玄寧眼中,就連有一只堅持的大道都變得模糊。 心中的答案呼之欲出,可就連玄寧自己都不敢揭開謎底。 ——可是現(xiàn)在,那個‘盛鳴瑤’已經(jīng)消失了。 天空灑下的雪如煙如霧地在眼前飄搖,迷失了人眼,玄寧竟一時辨不清歸途。 就好像一個散漫的旅人,在經(jīng)歷了無數(shù)致命搏斗后,漫無目的的飄蕩在世間,突然看見了前方有熟悉光芒綻放。 這給了旅人莫大的希望,讓他的心臟又開始因為興奮而跳動,于是旅人費盡心機地翻越高山,跨過湖海,最后卻發(fā)現(xiàn)—— 無一人等候,光團早已被大道熄滅,這一切不過是一場獨屬于他的狂歡。 漫漫風雪中,玄寧緩緩將手抵在了心脈,卻沒有感受到一絲溫暖。 空中搖曳著的雪花打著旋兒地飄落,一時間,兩人借著蒼茫雪色,誰也沒再開口。 “罷了?!?/br> 片刻后,仍是丁芷蘭率先打破了沉默。 或許是玄寧此時的模樣太過茫然,飄落的雪花更為他添上了幾分寂寥之色,丁芷蘭竟覺得有些不忍細看,她心下嘆息,索性轉(zhuǎn)身揮了揮手,落下的明黃色衣袖上用金線細細密密地紋著一條小魚,看上去歡騰熱鬧。 “我還有事,先走一步?!?/br> “你自己……多小心些罷。” === 在與丁芷蘭分開后,玄寧再次回到了洞府之中,悄無聲息地落在了盛鳴瑤的面前,細細描繪著她此時的模樣,心中卻反復涌現(xiàn)丁芷蘭之前的話語。 【你究竟,如何看待盛鳴瑤?】 【若只是如同對待樂郁一般,僅僅當作一個脾性相投、合了心意的弟子,你……?】 當如何? 玄寧心中茫然,竟也不知曉答案。 前段時日,因著盛鳴瑤那雙與樂郁相似的眉眼,玄寧在入定之時,甚至都需時時刻刻地地方心魔入侵。 可自從盛鳴瑤出了事,他反倒已經(jīng)很長時間沒有想起樂郁了。 [樂郁……] 這個名字曾是玄寧無往不利的修仙之途上最大的敗筆,玄寧總是羞于提起,更不愿從旁人那里聽見關(guān)于樂郁的軼事。 一直以來,樂郁帶給了玄寧太多的困擾。他的妖化像是一座標著‘失敗’的碑文,時刻嘲笑著玄寧的挫敗,更曾讓玄寧短暫地質(zhì)疑過自己的‘道’。 “樂郁?!?/br> 細細聽起來,還帶著一股如釋重負,玄寧淡淡地念了一遍這個名字,并沒有如往日那般心魔頓起,反而覺得釋然。 然而清醒過來后的盛鳴瑤并沒有立刻察覺到玄寧此時的情緒,她剛剛掙扎著從那海晏清河的幻夢之中清醒,心臟正一陣一陣的抽痛,渾身乏力,甚至連經(jīng)脈處都傳來陣陣刺痛。 正因如此,從盛鳴瑤的角度而言,方才的玄寧正俯視著她,口中呢喃著另一人的名字。 何其可笑?何其可悲? 盛鳴瑤腦中嗡鳴,頓時又想起了昏迷之前的聽見的那句話。 【——她比不過樂郁?!?/br> 盛鳴瑤兀自一笑,逐漸笑出了聲,眼角的魔紋愈發(fā)妖艷張揚,在這情形下,顯出了幾分詭異。 這幾日里,她與天道撕扯,時不時忘記自身,時不時又重新恢復了清明。 在盛鳴瑤偶爾回復清明的間隙,她逐漸能回憶起在魔氣入體時一些零散細碎的記憶,也能透過自己的身體,模糊地看到外界的事物。 不止一次,盛鳴瑤撞見玄寧對著自己的眼睛愣神。 那種怔然、迷惘、追憶——甚至淡淡的厭惡,都讓盛鳴瑤的心如墜冰窟。 ‘替身’、‘贗品’,這兩個詞是盛鳴瑤繞不開的夢魘。 盛鳴瑤甚至為自己之前心中淌過的那幾分心軟感到荒謬。 究竟是何種心腸,竟能涼薄至此! “師尊……師父……” 盛鳴瑤剛恢復了神智就忍不住開口質(zhì)問,她一手撐在冰涼的地面上,不過手掌心被粗糲的天青鎏金石磨得生疼,自管自地低笑出聲,清脆的聲音帶上了幾分詭譎的沙啞。 “玄寧啊……這么久了,你究竟在透過我,看誰?” 玄寧倏地抬起頭,目光不可避免地落在了盛鳴瑤的臉上,又在觸及她眼角愈發(fā)妖冶的魔紋時,毫不掩飾自己的厭惡,直接冷硬地將頭別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