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阿地聽著阮綿喋喋不休的抱怨，一臉無奈。這魚令鶯的弟子怎么和她本人一樣聒噪？

    “還有，明明是韓怡月率先罵人, 結(jié)果她們偏偏顛倒黑白，最后反倒踩著我們，顯得她們寬容大度……”

    這個經(jīng)歷怎么聽起來如此耳熟？

    盛鳴瑤嘴角一抽，腦中頓時想起了曾經(jīng)的自己在般若仙府時所遭遇的一切。

    這么多年過去了，難道朝婉清還沒長進(jìn)？

    見阮綿沒事，也只是在抱怨，盛鳴瑤輕輕放下了簾幕，沒有踏入其內(nèi)。

    她快步走向了后一間屬于田虛夜的房間，步速太快，幾乎小跑了起來，眼看著到了那扇雕花木門前，卻不妨門突然從內(nèi)打開。盛鳴瑤來不及停住腳步，頓時和從內(nèi)出來的人撞了個滿懷。

    若不是鼻尖再次嗅到了那熟悉又獨(dú)特的木質(zhì)香氣，盛鳴瑤說不定此時已經(jīng)將匕首掏出。

    “蒼柏？”

    “是我?！鄙n柏伸出手，虛虛地環(huán)在了盛鳴瑤的腰際，雖然未觸碰到她的身體，卻在無形之中將她圈在了自己的領(lǐng)域，再不放開。

    在剛才差點(diǎn)相撞時，盛鳴瑤下意識伸出手抵在蒼柏的胸前，忘記收回，兀自仰頭看他：“你沒事吧？之前田先生說你生病了要與木師兄一同去問醫(yī)，還不允許我一起?！?/br>
    以前只覺得少年身姿挺拔修長，如今被他半擁在懷中，盛鳴瑤才發(fā)現(xiàn)，原來蒼柏身量竟比她高出了這么多。

    恐怕盛鳴瑤都沒注意到，她這句話多像是一個在和戀人撒嬌的少女。

    “我沒事，小病而已?！鄙n柏松開了換在盛鳴瑤腰際的手，又對她發(fā)出了邀約，“田先生和木師兄累了大半天，都已經(jīng)在休息了。難得出來，不如阿鳴jiejie陪我逛逛這夜市？”

    “當(dāng)然可以。”

    兩人一同離開了飛舟，蒼柏像往常一樣牽住了盛鳴瑤的袖子。不同的是，他今日難得穿了廣袖長袍，紋繡精致，略顯繁復(fù)。

    配上容貌打扮，比起同門師姐弟，遠(yuǎn)遠(yuǎn)看著竟像是凡塵中有錢人家的小夫妻。

    比起下午時集市中各顯神通的熱鬧，夜間的大家反而都摘下面具，變得客客氣氣，彬彬有禮起來。

    蒼柏聽到了盛鳴瑤的疑問后，淺淺一笑，散在天邊的落日余暉灑在了他的身上，即便是以白綢覆眼，旁人也依稀能看出這少年的不俗容貌。

    “聽田先生說，是為了防止有人渾水摸魚?！鄙n柏牽著盛鳴瑤的手，微微低下頭，細(xì)心解釋道，“夜晚本就昏暗，面紗也就罷了，若是人人都隱匿身形，萬一有心懷不軌的魔道之人進(jìn)來搞事，那可就難辦了?！?/br>
    確實如此。

    盛鳴瑤點(diǎn)點(diǎn)頭，原本想追問蒼柏的身體是否有恙，可又顧忌到這里是大街，到底不方便交談。

    蒼柏似是感受到了盛鳴瑤的糾結(jié)，提議道：“不如我們一路逛到集市西邊，最后去淮月樓如何？這家店聞名已久，是田先生的一個老朋友開的，一直聽說店里糕點(diǎn)的味道都很不錯?！?/br>
    雖然二人已經(jīng)辟谷，但是蒼柏知道盛鳴瑤喜歡糕點(diǎn)，之前在大荒宮時，但凡下山，蒼柏都會幫盛鳴瑤帶回來一些。

    盛鳴瑤挑眉，也不說同不同意，而是揪住了其中一點(diǎn)：“你們兩個怎么什么都說？反而瞞著我？”她一邊說著話，忽而停下腳步，身形一轉(zhuǎn)，就已經(jīng)立在了蒼柏的面前，抓住了他的胳膊，難得鬧起了情緒。

    到是越發(fā)小孩子脾氣了。

    蒼柏莞爾，從善如流地站在原地認(rèn)錯：“是我錯了，以后這些事我不與旁人說，只告訴你，好不好？”

    哪怕是認(rèn)錯，他也未曾放開盛鳴瑤的袖子。

    盛鳴瑤定定的看著蒼柏，終于沒忍住笑出了聲：“行了，就按你說的，我們?nèi)ゼ形鬟??！?/br>
    大荒宮中什么都不缺，兩人沒有需求，漫無目的地閑逛，反倒雜七雜八買了不少。

    “怎么我問你什么你都說要買？”

    盛鳴瑤按住了蒼柏二話不說就要付錢的手，萬萬沒想到自己還有被這樣無條件溺愛的一天：“你看看我們都已經(jīng)買了多少了？”

    光是這件店，蒼柏就為她買了不知道多少的首飾玩物，有的也不拘用處，只要盛鳴瑤夸贊了一句，蒼柏必定讓人拿下。

    這不，連這間錦繡閣的老板娘都驚動了。

    不等蒼柏辯駁，這件店的老板娘已經(jīng)扭著帕子笑了起來：“哎呀呀，以前老婆子只見過因為道侶吝嗇而吵架的。你這小姑娘倒也奇怪，你的道侶長得好看，人又大方，放在外面不知道有多少女修要撲上來，怎么也要被你責(zé)罵？”

    盛鳴瑤腦中發(fā)懵，這老板娘怎么就確定他們二人是道侶了？

    不等她將自己的疑問問出口，身旁的蒼柏已然開口，含笑的聲音帶著一股奇特的愉悅：“前輩是怎么看出我們二人是道侶的？”

    這話問得古怪，可盛鳴瑤腦子沒轉(zhuǎn)過來，一時倒也未發(fā)現(xiàn)究竟是哪里古怪，也就沒有開口，同樣注視著老板娘，目光好奇。

    老板娘聽蒼柏這么說，又見盛鳴瑤目光灼灼，只以為兩人是默認(rèn)了，頓時得意道：“你看看你們二人的衣著，長相都甚是般配。還有你們腰間的珠子——這是記憶珠吧？哼，這可瞞不過我老婆子的眼。”

    面前的老板娘看上去不過三十左右，年華正好，卻一口一個‘老婆子’，估計是修為高深。

    這也難怪，集市中散修多，其中出現(xiàn)一兩個隱居不問世事的大佬，并不奇怪。

    只是這記憶珠有什么更深的含義嗎？

    盛鳴瑤心思百轉(zhuǎn)，她斜了蒼柏一眼，面上未露出分毫，對著老板娘笑意盈盈：“前輩可知道更多關(guān)于記憶珠的好彩頭？不妨說一些，讓晚輩長長見識也好?！?/br>
    老板娘唇角上翹，聲音婉轉(zhuǎn)如鶯啼：“不就是那些事兒嗎？一旦一個女子或男子在腰際掛上了記憶珠，就說明此生有主了，從今往后的記憶里，也只會有一人常在。”

    “還有什么‘永生永世不忘，生生世世是你’。說得我牙酸，嘖，你們這些小年輕啊。”

    原來還有這么多故事。

    盛鳴瑤不著痕跡地用食指勾了下蒼柏牽住她衣袖的小指，得到了對方寫滿了無辜的一眼后，湊在他耳邊皮笑rou不笑道：“等會兒記得給我解釋?！?/br>
    蒼柏的眼睛被綢帶擋住，看不真切他眸中的神色，不過從他上揚(yáng)的嘴角，所有人能感受到他毫不掩飾的好心情。

    “之前聽聞老板娘這里有一件獨(dú)一無二的絕品天青織金法衣，不知如今可又被人買走？”

    老板娘頓時眼睛一亮，又扼腕嘆息：“這東西是有人保存在錦繡閣的，恕我……！”

    她話音未落，就見蒼柏將一個金色物什拋了過來，待看清之后，老板娘原本打趣隨性的神情頓時一變，不自覺地帶上了幾分恭敬。

    那件絕品法衣是用何等東西制成，老板娘已經(jīng)不記得了，她只知道這間東西屬于一位神秘莫測的上古大能，上面留有晦澀深奧的符文，若是違規(guī)賣給了旁人，恐怕自己這間小店都保不住。

    原本老板娘已經(jīng)不抱希望了，萬萬沒想到有生之年，還真能被她等到這位大能的后人。

    “這位公——這位姑娘請隨我來?！崩习迥锸莻€人精，見蒼柏將臉轉(zhuǎn)向了盛鳴瑤，頓時改了口風(fēng)。

    盛鳴瑤不明白這兩人在打什么機(jī)鋒，下一秒，她就被老板娘挽住了胳膊，親昵地叫著：“小姑娘，隨我一道去看看那件法衣合不合你眼緣?！?/br>
    事情的發(fā)展出乎了盛鳴瑤的意料，她干脆地抽回了胳膊，面向蒼柏：“你這又是搞什么鬼？”

    老板娘見二人有話說，體貼地后退了一步，又示意其余的侍女不要靠近，將主場空出給了這對璧人。

    “我怕阿鳴jiejie一會兒不原諒我，所以提前給你送了賠罪禮?！?/br>
    蒼柏低下頭，手搭在了盛鳴瑤的肩頭，恍惚中，盛鳴瑤竟覺得自己能透過那略顯老舊的白綢，窺見蒼柏的眼眸。

    淺淡的金色流光之下，是洶涌澎湃的暗潮。

    盛鳴瑤雙手抱臂，懶洋洋地開口：“合著這是封口費(fèi)？我收了之后，就不能責(zé)怪你了？”

    “當(dāng)然不是?！鄙n柏緊繃下頜，嘴角抿成了一條直線，輕輕一嘆，“……阿鳴jiejie可以責(zé)怪我，但千萬不要不理我?！?/br>
    他又在害怕。

    盛鳴瑤不懂為何蒼柏會這般患得患失，她下意識伸手，同樣落在了蒼柏的肩上，繼而又忍不住將手掌貼在了他的脖子上，踮起腳尖，湊近了他的耳畔。

    “不會不理你，但如果你給我的解釋不能讓我信服，到時候一定找機(jī)會收拾你?！?/br>
    說完，盛鳴瑤利落轉(zhuǎn)身，跟著老板娘的腳步，身影消失在了拐角處。

    蒼柏立在原地未動，也有侍女想帶他去休息，都被他周身驀然浮現(xiàn)的戾氣嚇得不敢靠近。

    唯有一人除外。

    “這位道友是在等人嗎？”

    朝婉清從二樓的樓梯走了下來，她故意浪費(fèi)靈力展現(xiàn)了天賦，一路上步步生蓮，惹得其余客人驚嘆不已。

    她早就注意到了一樓這位公子，雖然看不清眉眼，可少年其他露在外面的五官像是一件精心雕琢后的完美藏品，又身姿挺拔，溫和有禮，言語笑談間，能將人的魂兒都勾了去。

    在朝婉清見過的人之中，也唯有玄寧能在外貌上與這位少年相提并論。

    剛才少年的友人在他身旁，朝婉清不好貿(mào)然出言，現(xiàn)在沒有了旁人的阻礙，朝婉清立即從樓上走了下來。

    交個朋友而已，大家都是修仙之人，也沒那么多忌諱。

    朝婉清心中對自己引起的驚嘆十分自得，她面上笑容越發(fā)柔和，眉目低垂，伸出纖纖玉指撩起了珠簾，做足了小女兒情態(tài)。

    可惜了，蒼柏看不見她這番精心準(zhǔn)備的出場——或者說，即便蒼柏能夠看見，也不會在她的身上花費(fèi)半分心神。

    朝婉清柔聲道：“我是般若仙府的弟子，姓朝，名婉清，道友可以隨意稱呼。之前在樓上就見道友周身氣度不同，出門在外，相逢即是有緣。想與道友交個朋友，不知道友可愿意賞個臉面？”

    一番話說得俏皮又活潑，加上那張如清水芙蓉的清麗臉蛋，很是討人喜歡。

    可惜這一次，朝婉清遇上了一個瞎子。

    蒼柏靠在椅背上，姿態(tài)慵懶，像是高傲的神龍盤踞在自己的領(lǐng)地，靜靜地觀賞著跳梁小丑的表演。

    不等朝婉清再度靠近，蒼柏像是聞到了什么令人嫌惡的惡臭，他嗤笑了一聲，而后終于開口，冷冽的語氣中帶著毫不掩飾的嫌惡。

    “滾?！?/br>
    第82章 燈火闌珊處

    此時的蒼柏, 與之前面對盛鳴瑤時, 乖巧體貼的模樣完全不同。

    原本朝婉清只以為蒼柏是一個精致貴氣的世家小公子, 由于他的樣貌實在過于出眾——出眾到即便以老舊的白綢覆眼，朝婉清仍能在人群中一眼看他。

    慣于享受眾星捧月姿態(tài)的朝婉清, 當(dāng)即做出了前來與蒼柏“結(jié)識一番”的決定。

    朝婉清萬萬沒想到，在少年無可挑剔的皮囊下，居然隱匿著這樣一個駭人可怕的靈魂。

    蒼柏暗啞的聲音，讓朝婉清想起了深淵中的妖物。

    同樣高傲，也同樣輕蔑。

    在她跌落蒼破深淵的那幾年，每當(dāng)朝婉清試圖走向蒼破深淵的深處時，就會聽見讓靈魂都為之顫栗的低吼。

    ——那是深淵中最大的妖獸被人侵犯了領(lǐng)地時，表現(xiàn)出的不悅。

    令人從心底里發(fā)怵。

    尤其是在對上了蒼柏漠然冰冷的神情后, 朝婉清渾身發(fā)抖，呼吸都急促了起來。

    有那么一瞬間，她覺得自己在對方眼中, 根本不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而是什么骯臟腥臭的垃圾, 就連看一眼都不屑。

    輕蔑, 高傲，厭惡。

    朝婉清不自覺地紅了眼眶，她自幼容貌出眾, 哪怕是當(dāng)初跌落蒼破深淵，也有身后的厲成蔭愿意追隨。

    還從未有男子，在第一次見面時, 就對她這般冷漠無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