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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滕當(dāng)淵視線落在了盛鳴瑤的面頰上,忽然很想知道,在她問出這句話之前,是想起了誰? 那位蒼柏師弟嗎? 盛鳴瑤以為她的情緒很難猜測——確實如此,然而滕當(dāng)淵作為一個與她相處了許多年的人,沒有錯過在他拿起茶杯后,盛鳴瑤唇畔一閃而過的笑意。 所以…… “——你剛才想起了誰?” 這話出口后,滕當(dāng)淵自己都恍然驚詫。 居然真的問了出來? 聽見這問題,盛鳴瑤不覺抬眸,漂亮的桃花眼中盛滿了訝異。 原本還算平和的氣氛驟然變得緊繃,包廂內(nèi)本就安靜無比,如今更是寂靜到仿若此地?zé)o人。 “我……” “是我冒昧唐突,你不必管我?!?/br> 在聽見盛鳴瑤說出第一個字時,滕當(dāng)淵已然反悔。 這個問題的答案無論是誰,都不會是他。 端坐于盛鳴瑤對面的滕當(dāng)淵已經(jīng)垂下眼眸,房間內(nèi)被深海明珠所燃的燭火照耀得明亮,那些燭火落下的陰影遮住了滕當(dāng)淵的半張臉,讓人摸不透他如今的神色。 真正到了這一刻,滕當(dāng)淵反而覺得沒有什么好問的了。 見滕當(dāng)淵又垂眸不語,盛鳴瑤直接開口打破了兩人之間的沉默:“我是盛鳴瑤,也是曾與你一同進入幻夢的盛鳴瑤?!?/br> 這話一出口,兩人心中都覺得是一塊大石落地。只不過一人覺得輕松,一人覺得苦澀。 “你不必覺得欠我什么,也不必覺得愧疚。” 有了上一句話作為鋪墊,剩下的話,盛鳴瑤都說得無比順暢。 “在幻夢之中,我也偶爾恢復(fù)記憶,當(dāng)時所為,也不過是想讓你盡快掙脫幻夢,以便出去之后還能向純戴劍宗邀功,到時候我回般若仙府還能狐假虎威一番?!?/br> “我從來不是一個肯吃虧的人,一切都是想要你的報答罷了?!?/br> 他們的這場相遇,不過是一場陰差陽錯的騙局。 所以沒有對錯,更沒有虧欠。 “說實話,你不必有絲毫愧疚,更不用覺得欠了我什么?!笔ⅧQ瑤舉起茶杯,對著滕當(dāng)淵遙遙一敬,“一切皆是因果循環(huán),你我兩不相欠,無需介懷往事?!?/br> 原來她一直知道,在幻夢中,也一直擁有記憶。 滕當(dāng)淵不知道自己該說什么,他捏緊了茶杯,而后又緩緩松開。 糕點的甜香氣猶自繚繞在鼻尖,清茶的苦澀也順著喉嚨而下,兩種截然相反的滋味似乎在爭奪這具身體的控制權(quán),這般痛苦的撕扯,仿若將人之魂魄用刀尖挑起,嬉笑著戲耍玩弄。 原來自己珍藏在心底許久的那場美夢,也不過是一場空歡喜。 …… 盛鳴瑤觀察著滕當(dāng)淵的臉色,甚至心中已經(jīng)做好了對方當(dāng)場翻臉的準(zhǔn)備。 這也難怪,若是自己一腔真心錯付,以為對方在幻夢中是誠心誠意地對待自己,結(jié)果對方不僅記得一切,還居然是有所圖謀算計著一切,任誰知道,都會惱怒。 盡管這一切并非全是算計。 滕當(dāng)淵一直沒有出聲,時光仿佛在這一刻凝滯,再次抬起頭時他的目光落在了盛鳴瑤的臉上,忽而短促地笑了出聲。 她在撒謊。 如果那一切只是欺騙,她不會在自己與朝婉清一道離開時表現(xiàn)得那么生氣,也不會至今仍記得自己教她的劍法。 更不會在最后,將他身上的魔氣轉(zhuǎn)移。 能讓孤雪動情,絕非僅憑算計。 “從始至終,你都沒有說清楚,我?guī)土四闶裁?。?/br> 滕當(dāng)淵的語氣平靜到毫無波瀾,唯有在目光接觸到盛鳴瑤的雙眼時,會泛起漣漪。 “正如你所說的那樣,你從不是個肯吃虧的人。那么我?guī)土四闶裁础彪?dāng)淵喉結(jié)上下滾動,嗓音干澀,艱難地吐出了這幾個字,“……才讓你不惜一切地想要幫我掙脫幻夢。” 幫了什么? 在最初魔尊的那個世界,已經(jīng)被稱為‘劍尊’的滕當(dāng)淵可是幫了自己大忙。 盛鳴瑤對著滕當(dāng)淵眨眨眼,偏過頭對著窗外,揚起了一抹輕松的笑意。 “一件小事而已,太久遠(yuǎn)了,即便說了你恐怕也記不得?!?/br> “不會是小事。”滕當(dāng)淵的聲音聽起來很平靜,只是他渾身所有血液仿佛都在此刻凝滯,“若只是小事,你都不會愿意進入我的幻夢?!闭f到這兒,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小幅度地勾起嘴角,“依照你的本事,有的是借口可以逃脫?!?/br> 盛鳴瑤頓了頓,將頭扭去看他。 白衣劍修坐于原處,明明只是這樣一個簡單的姿勢,卻仿佛能將室內(nèi)的燈火燭光全部吸引至他的身上,無怪乎光憑這張皮相就引得如此多人稱贊。 這樣的人,更不該被一件無關(guān)緊要的小事糾纏,為此煩惱。 “我的經(jīng)歷很是奇特,說起來滕道友可能不信,但其實我已經(jīng)見證了許多尚未發(fā)生在此間的事情?!笔ⅧQ瑤輕描淡寫地將過去的苦難一筆掠過,“也是在那些時候,滕道友幫了我一個大忙——至于是什么,現(xiàn)在還不敢泄露天機?!?/br> 滴水不漏,根本不給人反駁的余地。 滕當(dāng)淵沒有反駁,也沒有說信還是不信,只是抬起頭凝視著盛鳴瑤:“我的問題已經(jīng)問完了。你可有什么疑問?” 盛鳴瑤想了想,輕咳一聲:“那勾魂火鈴的制作方法,你是從何處看見的?” 她沒有忘記田虛夜在聽見‘勾魂火鈴’四個字時難掩的驚異,得了機會,自然也要詢問其中緣故。 “一本古書上看見的?!彪?dāng)淵想起今日自己一時氣悶,對盛鳴瑤說出的話語,也柔和了神色,“你不必在意這件事,今日不過是我胡言亂語,沒什么傷害。” 生動形象地演繹了何為欲蓋彌彰。 盛鳴瑤揚起眉梢,反問道:“一滴心頭血也叫‘沒什么傷害’?” 滕當(dāng)淵面色不變,避開了盛鳴瑤的灼灼目光,輕聲說道:“我心里有數(shù)?!?/br> 人家都這么說了,盛鳴瑤也不便再追問,只是心中憑白增添了一股愧疚之情。 曾被人欺騙的她此生最厭惡謊言,可偏偏現(xiàn)在她又不得不對滕當(dāng)淵說謊。 而且這勾魂火鈴也不知道該如何解決,若是直接弄碎,白白損失了一滴心頭血,若是還會反噬此物的制造者,豈非得不償失? 盛鳴瑤心中有所顧慮,因而就沒有對滕當(dāng)淵直言。 兩人又隨意說了些閑話,最后還是滕當(dāng)淵開口:“時候不早了,我早些送你回去?!?/br> 盛鳴瑤松了口氣,自然沒有拒絕。 說是將盛鳴瑤送回去,滕當(dāng)淵就真的將盛鳴瑤送到了大荒宮的門口。 去時的路很長,回來的路太短,短到滕當(dāng)淵尚未來得及開口,就以見到了大荒宮那艘名為‘金步搖’的飛舟。 ‘金步搖’風(fēng)格奢華,就連船身都精細(xì)地雕刻著飛禽走獸,哪怕是夜晚都能見到一派瀲滟之色。 與純戴劍宗的素白極簡的‘飛劍閣’完全不同。 最遠(yuǎn)處般若仙府周圍不知為何亮起了一片白光,就連在大荒宮的盛鳴瑤也能看得清楚。 大抵是又鬧出了什么幺蛾子。 盛鳴瑤并未將般若仙府的事情放在心上,因而只是淡淡瞥了一眼,就與滕當(dāng)淵客客氣氣地告別:“滕道友送我送到這兒就行了,如今時候太晚,我也不留你進去喝茶了?!?/br> 她說完話后就想離開,熟料滕當(dāng)淵再一次出言叫住了她:“瑤……師妹?!卑滓聞π迣挻蟮囊滦湎码p手緊握成拳,手背上青筋暴起,“你能否再叫我一次師兄?!?/br> 盛鳴瑤背對著他,緩緩閉上了眼眸。 說是夢一場,誰又能真正做到不動心呢? 既然盛鳴瑤是真的將幻夢中不知是否真實存在的‘田先生’當(dāng)成了自己的師父,又怎么能全然視那個活生生的、有血有rou的劍修為虛無呢? 縱使一開始不懷好意,甚至抱著捉弄取笑的卑劣之心,但后來,盛鳴瑤是真的把滕當(dāng)淵當(dāng)成了朋友,當(dāng)成了師兄的。 所以她才愿意去付出些許代價,想助滕當(dāng)淵度過情劫幻夢。 誰料,這反而害了他。 “師兄……”盛鳴瑤站在月色之下,低低喚道。 她沒有回頭,背對著滕當(dāng)淵,飄來的月光將她攏在身下,又瞬間被烏云遮蔽而散去,仿若曇花一現(xiàn)。 “……我從未將你當(dāng)成過一把劍,我一直將你當(dāng)成師兄?!?/br> 言盡于此,再無其他。 在得到這一回答后,滕當(dāng)淵情緒并沒有太大起伏,他像是一根木頭,任由風(fēng)吹雨打也不起波瀾。 只是在無人窺見的地方,滕當(dāng)淵緊緊握住了劍柄。 這是他現(xiàn)在唯一擁有的東西了。 “……多謝?!?/br> 在說完這句話后,滕當(dāng)淵利落轉(zhuǎn)身,可惜身影孤寂落寞。 無論如何,都沒有人回頭。 盛鳴瑤立在原地,直到滕當(dāng)淵的氣息完全消失,才嘆了口氣。 她卸下了臉上的偽裝,并沒有直接回到金步搖,而是往金步搖西面靠小溪邊的方向走去,打算散散心。 盛鳴瑤并不知道,在這個地方,有一只極為罕見的妖怪——畫皮妖,埋伏許久。 畫皮妖是沒有名字的,只有傳承下來的一個單字,她的母親名為‘骨’,所以她也叫‘骨’,后來不知為何,又給自己添上了一個‘秋’字。 ‘骨秋’這名字聽起來又不適合凡塵,因此畫皮妖將字變了變,成了‘谷秋’。 畫皮妖谷秋此次前來并非無的放矢,而是早有預(yù)謀。 她嫉妒那位令桂阿鐘愛到不惜違反了往日準(zhǔn)則的女子,更想知道自己比她差在了哪里。 谷秋記得桂阿曾說過,只有天底下最美的女子,才勉強配的上他。 就是這么一句話,谷秋放在了心中許多年。 而且那女子既然要畫皮,可見是面容上有普通手段無法遮掩的疤痕。 最美的女子……疤痕…… 蒼茫月色下,谷秋無意扭頭一瞥,立即瞪大了雙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