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當(dāng)經(jīng)濟條件不好的時候。

    沒錢買優(yōu)質(zhì)的尿不濕，只好換尿布，每天總是要洗尿布。

    孩子總是哭，餓了哭，渴了哭，拉了哭，尿了哭，困了哭，醒了哭……

    營養(yǎng)不夠，奶水不足，孩子吃不飽，就哭得更厲害了。

    黃成林從小沒做過家務(wù)，只帶了一會兒就受不了了，把孩子扔給側(cè)切刀口還疼到不敢坐著的小妻子，再也不肯管了。

    洗尿布也只洗了幾天，就忍無可忍了。

    他把一切歸咎給妻子和岳家：“別人家老婆都把彩禮帶回來，生孩子用那個錢，你家貪了我們的錢，你現(xiàn)在活該只能自己洗尿布！”

    奶不夠？“彩禮錢帶不回來，哪有錢買奶粉？你自己看著辦吧。”

    后來他越想越是這么回事，連起初偶爾去給老婆買點熟食，現(xiàn)在也不買了。

    林翡翠打電話給自己mama哭訴，她媽一臉為難：“咱家哪有錢？你那彩禮錢我們又添了四萬給你嫂子當(dāng)彩禮，這四萬和辦婚禮的錢還是借的，還欠著債呢……”

    她啜泣著問：“嫂子不是說她所有彩禮都帶回來了嗎？”所以在她家生活得趾高氣昂，和她完全不同的處境。

    她媽嘆氣：“帶回來也是她自己的啊，把著緊緊的，我們的債還得我和你爸還……”

    林翡翠沒法再逼問mama，雖然她搞不懂，為什么丈夫家給她的彩禮，一轉(zhuǎn)眼就成了嫂子的私房錢……

    她只好忍著痛苦，沒日沒夜地自己帶孩子，洗尿布，一次次跟著孩子一起哭……

    而不幫忙的丈夫還嫌她們娘倆吵，搬去了另一個屋里睡。

    林翡翠抱怨婆婆和丈夫不幫忙，婆婆冷言冷語，挑唆著兒子，黃成林本就不耐煩，再被他媽一挑唆，孩子才兩個月不到，林翡翠就被第一次打了。

    當(dāng)時她在例行抱怨丈夫和婆婆不幫忙，被黃成林一巴掌扇倒在床上。

    林翡翠捂著臉哭了一夜，孩子在一邊大哭，也還是不會有人管，到頭來，還得她流著淚自己照顧。

    太陽照常升起，日子還得繼續(xù)。

    而家暴者為什么只要有了一次就會有無數(shù)次？因為他發(fā)現(xiàn)他不必為自己的行為付出任何代價。

    暴力的成本很低。

    而欺負(fù)弱小的妻子又很容易。

    漸漸的，林翡翠成了丈夫的出氣筒，心情不好就可以隨時把她打一頓出出氣。

    反正她也只能忍氣吞聲，頂多哭一哭，第二天照常帶孩子做家務(wù)。

    起初林翡翠也曾向自己母親求助，母親在電話里恨得咬牙切齒，說第二天就要帶哥哥去接她回家，結(jié)果第二天打電話，吞吞吐吐說嫂子不同意她回家住。

    那一天，才是林翡翠記憶中最深的黑暗。

    后來父母也曾上門來找她公婆和黃成林理論，被她婆婆一句“你們把彩禮還回來，隨時領(lǐng)她走，生不出兒子的兒媳婦，我們也不稀罕”堵了回去，再也不敢上門了。

    甚至后來還勸她：“你再努力生個兒子吧，有了兒子就不一樣了?！?/br>
    她問mama：“生的還是女兒怎么辦？”

    她媽隱晦地說：“現(xiàn)在不都能照b超嗎？”

    林翡翠知道她媽什么意思，她娘家村里有戶人家的兒媳婦，第一胎也是女兒，后來婆婆讓生二胎，一定要確保生兒子，每次懷孕讓她去小黑診所照b超，是女兒就流掉，一連流了三次……

    林翡翠愛孩子，她受不了這樣血rou模糊的痛苦。

    自己把孩子殺死在娘胎里，這種事情她接受不了。

    而且，她雖然不聰明，也能隱隱感覺到，即使是生了兒子，她的日子也不會好過的。

    李如洗覺得，沒生二胎是林翡翠做得最明智的一件事。

    這四五年來，林翡翠娘倆就這樣生活在家暴的恐懼之中，黃成林是瓦工，雖說因為手藝差，活不多，可有活的時候還是挺累的，累了就心情不好，要是喝點酒，那就更沒譜了，少不得要打老婆發(fā)泄發(fā)泄。

    林翡翠和女兒整天戰(zhàn)戰(zhàn)兢兢，就怕一句話惹了他，又要挨打。

    絕望的時候，也曾想過逃跑或自殺。

    又舍不得可憐的小女兒。

    也想過抱著孩子自殺，但是看著女兒的小臉，實在下不了手……

    今夜，黃成林喝了點酒回來，想要做點夫妻之事，林翡翠有個痛經(jīng)的毛病，來月事之前兩天都開始痛，今天就是如此。

    身體不舒服，自然不想行房，黃成林被她拒絕，立刻火起，將她連踢帶打，就有了李如洗經(jīng)歷的這一場家暴。

    警察聽了李如洗一番話，面面相覷。

    這里是相對閉塞的農(nóng)村，遇到這種他們認(rèn)為是夫妻打架的小事，通常也就是勸說幾句就算了，心情不好，理都不理。

    想不到今天遇到厲害的了。

    看著眼前的女人嘴角流血，目光嚇人，用手在臉上一抹，抹了一臉血，看著被打得確實不輕，也有點擔(dān)心有個萬一，自己要擔(dān)責(zé)任。

    為首的警察就說：“行吧，既然你要求驗傷，我們就走程序吧。你們夫妻倆都跟我走吧?！?/br>
    一聽這話，黃成林立刻慌了。

    人群后頭，林翡翠的婆婆其實也早就出來了，一直躲著，這會兒慌急慌忙跑出來：“警察同志，夫妻吵架，怎么還要把人帶走呢？”

    又上前去打林翡翠，邊哭邊罵：“你想干啥？你叫警察帶走你男人，你是想干啥？……你還驗傷，你驗什么傷？明明都是你自己跑路摔的！你這個掃把精！破家滅門的玩意兒……”

    一個年輕點的警察把她攔住，叫黃成林和林翡翠上警車，孩子怯生生的，一邊哭一邊抓著mama的衣角。

    一個警察問：“小孩子怎么辦？”

    另一個說：“交給她奶奶帶吧。”

    李如洗說：“不行?！彼穆曇魯蒯斀罔F，“她奶奶不喜歡她，肯定會虐待打罵她，她得跟著我！”

    第39章 求助

    接下來的事情恍惚如黑暗中的夢。

    警車顛簸，燈光劃破鄉(xiāng)村的黑暗，刺耳的警笛聲讓人惴惴不安。

    鄉(xiāng)人的震驚和婆婆的咒罵哭喊被拋到了車后，漸漸遠去不可聞。

    女兒的小手緊緊抓住她的衣擺，訴說著她的驚恐不安，李如洗忍著身體的各處疼痛，將她緊緊抱在懷里。

    隔著一個警察坐著的是黃成林，平時對待妻子如暴戾的惡魔一樣的男人，現(xiàn)在因為驚恐而急促地喘息著。

    惡心又可笑。

    到了警局，送去做傷勢鑒定，可惜得很，她身上只有軟組織挫傷，也就是一些青腫淤血，連一處骨折骨裂都沒有。

    這些傷痕看起來挺嚇人的，也很觸目驚心，但是并不能構(gòu)成輕傷，只是輕微傷，無法讓黃成林坐牢，只能拘留幾天而已。

    警察三更半夜處理這樣的輕微違法，其實挺不耐煩的，只是因為她的傷和年幼驚恐的女兒看上去可憐，才耐著性子給他們調(diào)解。

    “這樣吧，讓他寫個保證書，保證以后不動手，你們一家三口就回去吧?！?/br>
    李如洗不同意：“把我打成這樣，怎么能寫個保證書就算了？警察同志，希望你們秉公處理，該拘留幾天就拘留幾天?！?/br>
    警察被她氣笑了：“你老公被拘留了，你怎么辦？你可想好了，這是要留案底的。”

    “我堅決要求依法處理?！崩钊缦粗币曋斓难劬?，“不接受調(diào)解?！?/br>
    “行。”警察說，“按照法律規(guī)定，毆打他人致輕微傷，應(yīng)該拘留五到十天，罰款二百到五百元?！?/br>
    “還有從重情節(jié)，”李如洗說，“他不是第一次打我了，而是經(jīng)常打我，多次毆打他人，應(yīng)該拘留十天到十五天，罰款五百到一千元?！?/br>
    她盡量不用法律術(shù)語，以免警察聽起來奇怪，覺得不像一個普通村婦說的話。

    可警察還是聽出奇怪來了，他看著她說：“嘖，你能說出這些話，怎么還一直被他打呢？”

    可是李如洗知道，家暴并不僅僅存在于文化程度低的家庭，有些受過較好教育的家庭里，同樣存在家暴行為，而因為怕丟面子，女性更多采取隱忍的態(tài)度。

    “怕丟臉。”李如洗木然說，“怕丟臉?biāo)砸恢比讨?，上一次我想干脆帶著孩子自殺算了，后來又想，我連死都不怕，還怕丟臉干嘛？為什么不能想辦法反抗呢？”

    警察被她沒有眼淚的絕望和談?wù)撟詺⒌臉幼诱鹱×?，被各種案件里的痛苦和慘事消磨得麻木了的同情心終于發(fā)作：“行。那我們就寫不接受調(diào)解了。該怎么拘留怎么拘留，該怎么罰款怎么罰款?！?/br>
    又問她：“你和孩子怎么打算？回去嗎？你娘家在哪？”

    李如洗看出警察是想送她和孩子，心里有些感激，說：“我想等天亮了去婦聯(lián)尋求幫助。”

    警察再次一怔，大概是很久沒聽說誰要去婦聯(lián)尋求幫助了。他想了想，說：“行，你可以在警局待到天亮，等天亮我送你們?nèi)タh婦聯(lián)?！?/br>
    另一間屋里，黃成林聽說妻子不肯接受調(diào)解，一定要他“蹲看守所”，還要讓他罰款一千元“給國家”，先是勃然大怒，罵道：“敗家娘們，還有這樣敗家的！”

    繼而想起這兒是警局，老婆也不是想打就能打了，轉(zhuǎn)而哀求警察：“警察同志，能不能讓我見見她，我再好好勸勸她，大不了我以后夫妻吵架再也不動手了……”

    結(jié)果當(dāng)然是被李如洗拒絕了。

    其實，李如洗一定要讓黃成林被拘留和罰款，并不是為了給他教訓(xùn)，讓他以后不敢再打老婆，能好好過日子。

    她怎么可能跟黃成林這樣的男人過日子？

    她是要爭取時間。

    林翡翠的處境非常糟糕，離婚是她唯一的出路。

    而她離婚最大的障礙是孩子。

    林翡翠舍不得把女兒丟給不愛她的爺爺奶奶和爸爸，網(wǎng)上還有男人離婚后虐待孩子，把虐待毒打孩子的視頻發(fā)給前妻來“懲罰”她的。

    怎么能把稚齡的女兒丟給黃成林這種有暴力傾向的男人？

    可她如果起訴離婚，在爭取孩子撫養(yǎng)權(quán)這點上，自己卻并不占便宜。

    孩子已經(jīng)過了哺乳期，不是非要判給母親，而她沒有經(jīng)濟來源，是最大的問題。

    林翡翠娘家也不可能幫她帶孩子。

    離婚她和孩子的戶口都沒地方遷。

    兩年后孩子還要上學(xué)……

    孩子判給她的唯一希望就是抓住孩子父親有暴力傾向這一點。

    而家暴是很難取證的。

    所以她才當(dāng)機立斷報警和驗傷，就是為了留下證據(jù)。

    那么，她現(xiàn)在急需的就是找到一份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