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洗，你聽我說?！标愖晾砜鄲赖卣f，“不止是你是新手mama，我也是新手爸爸，有了孩子這件事，對你的人生影響很大，對我的人生，沖擊也是極大的，只不過相對隱蔽罷了。一開始幾個月還好，但是打從我媽來了，我就覺得無所適從……我們的生活，一下子變得陌生了。以前的快樂，幾乎消散得一干二凈……有孩子累點倒沒什么，但是家庭氛圍也是一下子變得很奇怪……似乎永遠(yuǎn)彌漫著緊張的低氣壓。你向我抱怨我媽，我媽確實有問題……可我，作為兒子我能如何？她把她的東西、氛圍帶到了我們的生活里，我阻止不了，眼睜睜看著一切成了攪和在一起的一團(tuán)漿糊……你不像你了，她也不像她，家也不像家……我只想逃避……”

    這一段話陳琢理以前說過沒有？

    李如洗細(xì)細(xì)想著。

    似乎有點陌生啊……

    映像中的陳琢理曾這樣剖析過他的心境嗎？

    “我承認(rèn)，這逃避的方式不對，當(dāng)年的我，太懦弱，也太自私。但是，我真的沒有對不起你的念頭。我不愛她，也沒想過要跟她怎樣，我答應(yīng)跟她出去的那些下午，只是想出去透透氣，散散心……我太悶了，生活讓我有想要窒息的感覺。其實，若是個男同事約我，我也會去的?！?/br>
    李如洗微微搖頭：“不，你不是僅僅透透氣、散散心……至少不是你說的那么單純的散心?！?/br>
    “你有享受。”

    “你享受著被人愛慕和追逐的感覺，享受著別的女孩子對你的一往情深。”

    “讓你窒息的，不僅僅是我們有了孩子，長輩摻和進(jìn)來的一地雞毛的家庭生活，還有你的工作吧？法院的工作，那時候?qū)δ銇碚f已經(jīng)很穩(wěn)定了。在第一步的升遷之后，下一步的升遷還遙遙無期，你找不到什么有趣，有激情的事……而咱們結(jié)婚又太早了，該放縱幾年的時候，咱們卻早早做了父母，簡直要提前面對中年危機。而長輩在這里幫忙，她們其實并沒有為我減少多少工作量，她們替代的，是你該付出的部分！所以呢，家里忙得亂糟糟，你卻閑得沒事干，閑則生非，閑極無聊……這時候，有這么一個女孩向你勇敢表白，是多么讓人激奮的事?。『喼毕裨缟系囊槐Х?！”

    “你是不是覺得身心愉悅？覺得每個細(xì)胞都被注入了能量吧？”

    “她證明了你沒有提前成為中年油膩男，被平庸的工作和瑣碎的家庭所淹沒。你魅力依然，還可以浪漫一把……”

    “然而你比那些‘不主動、不拒絕、不負(fù)責(zé)’的三不渣男唯一一點強的也就是沒跟她去開房而已，這一點，也許你是沒興趣，但更大可能是你想在有一天此事敗露時，可以在道德上站在不敗之地，可以像現(xiàn)在這樣，理直氣壯對我說：‘我沒出軌！’，即使鬧到單位上也不會影響什么，對吧？你又沒說出任何一句出格的話，你一直在拒絕呢，你只是擔(dān)心年輕同事想不開，浪費了二十多個下午去陪陪她，開導(dǎo)開導(dǎo)她，是吧？”

    李如洗聲音不高，語氣和話的內(nèi)容卻尖刻如刀，無情揭開偽裝，直刺對方要害。

    而陳琢理也真的像是被利刃刺傷一般，臉色漸漸灰敗。

    他勉強為自己申辯：“不，如洗，我沒那么現(xiàn)實，我也沒想那么多！你前頭說的也許是對的，但是開房什么的，我想都沒想過！我跟她不是那種關(guān)系！她喜歡我，又不代表我喜歡她，我只是把她看成一個普通同事！”

    “你會跟隨便一個同事一起出去二十多次，每個周向你的妻子撒謊，把本該用在孩子和妻子母親身上的時間用在同事身上？”

    陳琢理掙扎著說：“好吧……也許和普通同事確實不同，但也絕不是那種……有點像朋友，可以一起去做點什么，我承認(rèn)我利用了她，我利用她對我的愛慕，把她當(dāng)成了我暫時跳出日常生活的道具……我有錯，我不該騙你……”

    “可是，這罪不至死吧？”

    “不至于真的要離婚吧？”

    第50章 堅決

    李如洗在想，現(xiàn)實中，當(dāng)年她是怎么做的？

    當(dāng)年她還愛著陳琢理，所以這件事對她打擊很大，一時間完全無法接受。

    五六年來心里如燕子銜泥般一點點構(gòu)筑完整的華美殿宇在瞬間坍塌成碎片……

    她奪門而出，在綠化帶里點著煙，手在發(fā)抖……陳琢理用孩子把她逼回了家……當(dāng)著孩子面她勉強忍住沒有哭，沒有歇斯底里。

    孩子睡著后她終于忍受不住，崩潰大哭。

    陳琢理拼命哄她，好話說盡，耐心無窮。

    他說自己根本和那女孩什么事都沒有，除了她他也根本沒愛過別人。

    李如洗聽不進(jìn)去。

    她是何等敏感的一個人，從那些字里行間，該看懂的她早已明了，她傷心難抑，但那細(xì)膩婉轉(zhuǎn)傷心斷腸的心情卻難以簡簡單單表達(dá)出來。

    沒有經(jīng)過幾年不斷的沉淀，痛苦的反思和磨礪，對那個曾經(jīng)愛過的人從傷心失望到冷眼旁觀，她又怎能如此順暢，如此一針見血地說出這些話來！

    當(dāng)時的她，只能哭著說：“別跟我說這些，我不聽！”

    然后堅持要離婚。

    兩人就這樣僵持了好幾天。

    眼淚流了又干，干了再流，一旦想起來，就有淚下……李如洗那幾天沉浸在悲傷失望和被背叛傷害的憤怒里，無法自拔。

    她還曾自虐般把那些對話全部保存下來，一條條看。

    她一個個數(shù)他們曾出去過多少次，陳琢理騙了她多少次……

    總共有一年多的時間。

    他們密集出去大概是半年。

    后來那女孩實習(xí)結(jié)束了，沒能留下來，去了別的單位。

    陳琢理不知道是嫌麻煩還是怎么了，就不大肯再見她了。

    那女孩就輾轉(zhuǎn)反側(cè)夢寐思服，整天給他發(fā)一些她如何痛苦，如何失眠，如何不欲生的話，又是見到一片葉子落下也想起他，第一場雪也想起他，聽到路邊驀然響起的歌曲也想起他……

    陳琢理就是在這個階段發(fā)的那句“還君明珠雙淚垂”。

    他后來強調(diào)說，他只是引用這句話表達(dá)想讓那姑娘斷掉念想的意思，重點在于“還君明珠”……

    李如洗卻覺得重點在于“雙淚垂”。

    以陳琢理的中文造詣，不可能不明白這其中的意思，也絕不會用錯了話。

    無論怎么琢磨，都覺得……惡心。

    因為二人為了離婚的事僵持不下，嚴(yán)重影響了日常生活和育兒。

    陳琢理打電話告訴了他自己的父母，請他們來幫帶幾天，并且告訴了他們這件事。

    這一次，陳琢理的父母姿態(tài)放得特別低。

    他們雙雙赴京，來向李如洗求情，請她不看僧面看佛面，看在孩子的面上，原諒陳琢理一次，給他一個機會，那么小的孩子，變成單親，實在太可憐了！

    姿態(tài)如此低，李如洗后來其實也明白了。

    他們根本就不相信陳琢理跟那女孩沒什么。

    雖然陳琢理也曾一再強調(diào)，他們也說“對對對，你和那女孩子是清白的”，但其實心里他們根本不信，只是說給李如洗聽而已。

    或許是因為沒看到他們的對話，或許是文化程度比較低，或許是他們習(xí)慣了懷疑，他們實際認(rèn)為就是兒子出軌，有了jian情，所以才對李如洗姿態(tài)放那么低，不住哀求她不要離婚。

    當(dāng)時李如洗被陳家三口人纏得頭暈眼花，于是干脆離家出走，住到賓館去了。

    陳琢理沒辦法，只好打電話又告訴了岳父岳母。

    并且把自己那些微信也全部發(fā)了過去給岳父看。

    結(jié)果李如洗自己的父母也加入了勸她的大軍！

    李父說他坐懷不亂，不失為君子。

    李母說既然沒有真的出軌，似乎沒有離婚的必要，再找一個還未必比得上他。

    最后也都要求她為了孩子好好考慮。

    最終，她還是妥協(xié)了，沒有離婚。

    現(xiàn)在的她不一樣，她理智而冷靜，不會哭，也不會歇斯底里。

    這一次，隨便誰來說，隨便說什么，她也不會再次妥協(xié)了。

    “即使我們離婚了，”她說，“你還是噗噗的爸爸?！?/br>
    “也許對噗噗來說，會有一些影響?！?/br>
    “也許對我來說，單身帶著噗噗，會有很辛苦的時候。”

    “但是我覺得，比我們勉強再在一起要好。”

    “不?！标愖晾硪贿呌X得妻子的話荒誕，一邊卻又有些恐慌，“如洗，你怎么……說這些做什么？為什么我們好好的要離婚？就因為一年多以前的一件小插曲？我們現(xiàn)在一起生活得不是很美好嗎？怎么勉強了？難道就因為你心里不開心？”

    他做到她側(cè)面，牽起她的手，放在自己手心里，溫柔又誠懇地說：“如洗，我知道我錯了，你也看到了，一年多前，我不就拒絕再和她聯(lián)系了嗎？這不算知錯能改嗎？我這一年多表現(xiàn)怎么樣？咱們的生活那么幸福，為什么要被一件小事破壞掉？你現(xiàn)在心里有氣，可以打我罵我，等你氣過了，也就好了，咱們還是親親熱熱，和和美美過日子，不好嗎？”

    “噗噗肯定不想做單親兒童的，你又何必讓他這么難受，這么可憐？”

    李如洗的手躺在他手心里。

    她已經(jīng)很久沒有和他這么親密了。

    這個動作，打從這件事之后，她就拒絕了。

    現(xiàn)在，也是渾身不舒服。

    但是為了讓她的態(tài)度顯得平和而格外堅定，而不是一時的意氣用事，她強忍了不適，讓自己的手繼續(xù)待在他手里。

    “不，”她的聲音平和而友好，“你錯了，陳琢理。我們回不到以前的日子了。我對你的愛和信任已經(jīng)坍塌，無法重建。我也很遺憾，真的，可是真的做不到了。繼續(xù)在一起，只會讓我們兩人都痛苦?！?/br>
    陳琢理覺得有些可笑，又覺得她不過是一時的想法，繼續(xù)柔聲循循善誘：“沒試過怎么知道做不到呢？如洗，我們的感情沒那么脆弱，我不相信我們的感情連這點小小的風(fēng)波都抗不過去，你很快就會把這事忘到腦后的，到時候回想起來說不定還覺得可笑呢。我們繼續(xù)在一起，不會痛苦，只會幸?！覀冞€有很多事要做，很多美好時光去享受，我們還說好要帶著噗噗走遍全世界，在西岱島喝咖啡，在土耳其坐熱氣球，沿著尼羅河看沿途的景色，在卡薩布蘭卡的街道漫步，去塞倫蓋蒂看角馬遷徙……”

    這些，都是當(dāng)年在現(xiàn)實里他并沒有說過的話。

    他說得那么真誠，那么憧憬。

    李如洗突然間醍醐灌頂。

    她明白了自己為什么始終都無法再去接受陳琢理了。

    她為什么沒辦法把這件在很多人看來不算問題的小事揭篇，為什么不能再愛他，不能再信任他，連和他親密都接受不了。

    因為她的潛意識里已經(jīng)認(rèn)清了更深層的東西。

    人品。

    陳琢理可以做個好丈夫和好父親，前提是一切平順，穩(wěn)步向前，美好可期。但遇到困難艱辛?xí)r，他會想跳出去，只顧自己。

    其實就是這么一回事。

    當(dāng)初，不過是育兒繁雜，家事不合，他就可以說謊，到喜歡他而他明明不喜歡的姑娘那里去躲避現(xiàn)實，還沾沾自喜于自己的坐懷不亂。

    對她，對那姑娘，都何其自私，何其涼??！

    所謂的“可共富貴，不可共患難”……

    他不是一個可以托付后背的男人！

    正是因為潛意識里明白了這些，她才無法再愛他、接受她，她才總是抑郁，總是隱憂……

    每次這種抑郁和隱憂的情緒上來，她都會覺得隱隱胃疼。

    都說情緒都身體的影響極大，也許，這也是她患病的誘因之一吧？

    她想離婚的心情猛然間更加堅定。

    “不，你不明白?！彼直┑卮驍嗨脑挕?/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