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衛(wèi)東一怔，低頭看過去。

    只見他腳上的那個鞋印，除了半個鞋型之外，里面的花紋全是一道道直線，并無多余的印記。

    而工人們因為要做工，穿的都是解放鞋。

    解放鞋除了在顏色和材質(zhì)跟別的鞋不一樣之外，還有一個很大的不同，那就是鞋底。

    這個年代，很多地方都是土路，一旦下雨，那土路就會變得非常不好走。

    所以，為了解決人們的防滑問題，鞋廠特意把解放鞋的鞋底，做成了凸起的波浪形花紋，以增加鞋底對地面的抓力。

    可江衛(wèi)東腳上的那半個鞋印，根本就不是這樣的波浪形花紋。

    也就是說，江衛(wèi)東在撒謊！

    “江衛(wèi)東，居然真的是你在背后搞鬼！”張老板怒不可遏。

    江衛(wèi)東有點慌了，連聲解釋道：“不是我……廠長，真的不是我，也許……也許是咱們廠里有人穿了其他的鞋子，正好……正好踩在我的腳上……”

    然而，不等江衛(wèi)東說完，被陸有福攙著的那個乞丐，便脫下自己腳上的鞋子，將其高高的舉起。

    “你所指的其他鞋子，應該就是這樣的吧？”

    眾人看過去，只見那乞丐手上拿著一雙破舊不堪的皮鞋。

    皮鞋底部的花紋，一道一道，全部都是整齊的直線，和江衛(wèi)東腳上的那半個腳印幾乎完全吻合。

    “你……”江衛(wèi)東驚訝得有些說不出話來。

    那乞丐盯著他，冷冷的開口：“沒想到吧？這雙皮鞋，是我前陣子在一個垃圾堆里撿到的，我看它還沒破，就拿到河里洗干凈了，自己一直穿著。沒想到，這雙我無意中撿來的鞋，居然能幫我指認你這個卑鄙無恥的小人！”

    “我……我才不是小人！我……我這樣做，完全是為了幫食堂的工友們鏟除你們這些投機倒把的人！”江衛(wèi)東脫口而出。

    現(xiàn)場一片嘩然。

    這……是不是算是江衛(wèi)東不打自招了呢？

    大部分人，對江衛(wèi)東的這種行為都是唾棄的。

    除了魯大寶。

    因為，一旦把這些送外賣的趕出了飼料廠，那第一個獲利的人就會是他。

    沒了外賣，那張老板就得讓他回到食堂，繼續(xù)當他的掌勺大廚。

    這個，可比在車間當普通工人要強得多！

    “沒錯，像這種私人經(jīng)營的外賣，就是投機倒把，我們要堅決抵制！”魯大寶扯著嗓子喊了一句。

    食堂里的那幾個幫廚聽到這話，頓時也跟著高聲附和起來。

    “抵制投機倒把！重新恢復食堂！抵制投機倒把，重新恢復食堂！”

    呼聲，一陣高過一陣。

    很快，就在整個飼料廠回蕩開來。

    張老板那張略有些肥胖的臉，瞬間就變成了豬肝色。

    自己的工人，居然公然反對自己的決定，這讓他這個當老板的面子往哪里放？

    一旁的車間主任是個人精，看張老板臉色不好，連忙出聲安撫工友們的抗議。

    “大家靜一靜！靜一靜！這個取消食堂的事，廠長已經(jīng)決定了，大家就不要有情緒了，一切以工作為重，不要耽誤了咱們廠的生產(chǎn)！”

    可工人們的情緒一旦被煽動起來了，想要平復下去就沒那么容易了。

    這不，任憑車間主任如何安撫，以魯大寶為首的那些工人就是不停止抗議，頗有些不將外賣趕出飼料廠就絕不罷休的架勢。

    張老板的臉色此刻越發(fā)陰沉了。

    “不停是吧？既然不停，那就都給我滾！”

    一聲厲喝，工人們立馬就不做聲了。

    果然，還是廠長的威嚴比較好使。

    “怎么不抗議了？剛才你們不是抗議得很熱鬧的么？繼續(xù)抗議啊！”張老板冷哼道。

    那些工人們你看我，我看你，卻都沒有再張口。

    到底，他們?nèi)堑闷鸸扔?，惹得起那個乞丐，惹得起車間主任，卻唯獨惹不起廠長。

    誰讓，他是給他們發(fā)鈔票的人呢？

    見工人們都不吭聲了，張老板才冷著臉再次開口。

    “我想取締食堂，已經(jīng)不是一天兩天了，就算你們鬧得再兇，也改變不了我的心意！”

    “為什么？”魯大寶不爽了，“我們食堂一直以來兢兢業(yè)業(yè)，從來沒有在任何一頓飯上苛待廠里的兄弟，憑什么現(xiàn)在說取締就取締？”

    張老板轉(zhuǎn)過頭，掃了他一眼，眼神之中充滿了厭惡。

    “你還好意思問我為什么？你自己干了什么，你自己心里沒點數(shù)？”

    “我……我什么也沒干，我上對得起天，下對得起地，你要是現(xiàn)在取締食堂，就是對我們這幫死心塌地跟著你的兄弟落井下石！”魯大寶還在爭辯。

    張老板笑了。

    “落井下石？”他看向一旁的車間主任，“既然他把這么大頂帽子都給我扣上了，我總得拿出點實際行動吧？”

    車間主任連連點頭，然后麻溜兒從身上掏出一個巴掌大的小本兒，像模像樣的念了起來。

    “3月12號，實際采買20斤大白菜，報賬30斤；3月15號，實際采買10斤豬rou，報賬15斤；3月19號，實際采買紅蘿卜30斤，報賬50斤……”

    車間主任的話，讓在場的工人都面面相覷。

    “這……這是什么??？我怎么有點聽不懂啊？”

    “你個棒槌，居然連這都聽不出來，這些都是魯大寶之前在食堂買菜報假賬的證據(jù)！”

    “報假賬？靠，難怪咱們每天中午去食堂打飯，打到的菜都越來越少，恨不得都不夠塞牙縫的！”

    “是啊，這魯大寶真夠可惡的，拿著我們的伙食費在中間中飽私囊不說，居然還把人家送外賣的人打成這樣，真是良心都被狗吃了！”

    “何止他的良心被狗吃了？要我看，挑起這整件事的江衛(wèi)東也不是什么好東西！”

    ……

    情勢，急轉(zhuǎn)直下。

    那些原本還支持江衛(wèi)東和魯大寶的工人們，在明白了真相之后，瞬間就倒戈向了張老板這邊。

    “魯大寶，你還有什么可說的么？”張老板冷聲問道。

    魯大寶的臉，此刻都快紅成豬肝了，哪里還說得出話來？

    “你以為，我取締食堂，僅僅是為了讓外賣進來？實話跟你說吧，你報假賬的事，我知道已經(jīng)很久了，但我念在你多少為咱們廠做過一些貢獻，就沒太計較，只讓車間主任給你旁敲側(cè)擊過好幾次?？赡悴粌H沒有收斂，反倒開始變本加厲，我這才真正動了要取締食堂的念頭。”

    “廠長，我……”

    魯大寶還想為自己爭辯，但張老板卻沒有給他機會。

    “相比你的中飽私囊，人家的外賣卻做得誠意十足！每一塊rou，每一口菜，都實實在在，沒耍半點滑頭。至于味道，也遠遠在你之上。你說，如果你是我，你會選擇留下誰？”

    “那……那是他們才剛開始做。以后時間長了，他們肯定也會在里面偷工減料！”魯大寶反駁道。

    聽到這話，不遠處的谷雨不禁樂了。

    “你自己是一坨s，就覺得全天下的人都是s？這邏輯，也真是夠混蛋的！”

    旁邊的工友們?nèi)脊笮ζ饋怼?/br>
    “別說，從這個角度看過去，魯大寶還真挺像一坨s！”

    “s人說s話，我們就當他之前說的那些都是在放屁！”

    ……

    魯大寶面紅耳赤，一雙眼睛跟銅鈴似的，死死瞪著谷雨。

    “你少在這里引導輿論！用不了多久，你也會變得跟我一樣！畢竟，人不為己，天誅地滅，這世上根本就沒有不愛錢的人！”

    谷雨緩緩走過來，冷笑一聲：“對，這個世界上，幾乎每個人都愛錢。但正所謂，君子愛財，取之有道。我就算想掙錢，也絕不會用你那么卑劣下賤的手段！”

    “哼，你說不會用就不會用？鬼才信你！”

    谷雨瞥了他一眼：“我敢對天發(fā)誓，你敢么？”

    魯大寶一下子就被噎住了：“我……我有什么不敢的？”

    谷雨淺笑一下，然后便舉起三根手指頭，一本正經(jīng)的開始發(fā)起了毒誓。

    “我谷雨今天在這里，當眾起誓：如果日后我有違自己的初心，私自減少外賣飯菜的分量，或者是用品質(zhì)低廉的蔬菜來做外賣，那我就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谷雨擲地有聲，儼然就是動了真格兒。

    這讓魯大寶的心，虛得越發(fā)厲害了。

    畢竟，這天打雷劈不得好死，算是非常惡毒的誓言了。

    要是發(fā)了，回頭卻做不到，那……那豈不是……

    “怎么，不敢發(fā)了？”谷雨略有些挑釁的看著魯大寶。

    “誰……誰說我不敢的，不……不就是發(fā)個誓么？我……我現(xiàn)在就發(fā)給你看看！”

    魯大寶顫聲接了一句，然后清了清嗓子。

    “咳咳咳，我魯大寶今天在這里發(fā)誓，只要廠長重新恢復食堂，我保證以后絕對不再在大家的伙食上搞鬼，如果……如果做不到的話，那老天爺就干脆一個驚雷把我劈死算……”

    哪曾想，不等他把毒誓發(fā)完，“轟”的一聲，就有一道驚雷突然響徹天際。

    魯大寶被嚇到了，腿肚子當場就軟了，撲通一聲跪倒在地。

    “我……我錯了，我再也中飽私囊了，我再也不滿嘴胡謅了，我……我是王八蛋，我不是個東西……”魯大寶一邊說，一邊對著剛才閃過驚雷的方向磕頭。

    張老板對他這副敢做不敢當?shù)淖雠上訔壍貌恍?，冷哼了一聲，隨即開口：“行了！連老天爺都不信你說的話，我自然更不會信你！你跟江衛(wèi)東，你們兩個趕緊收拾收拾東西，立馬給我滾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