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柯不敢抬頭。

    他感覺到余程微微俯下了身子，他感到來自另一個人的溫度，越來越近，近在咫尺。他甚至能感覺到余程的嘴唇，即將吻上他。但卻不知他會吻哪里，是額頭嗎？臉頰？還是……

    整張臉都燒起來。

    然而小師叔卻突然停下來，不再靠近。

    他聽到一聲低低的嘆息，不禁詫異地抬起頭。余程已經(jīng)移開視線，望向他身后的書架，然后有些僵硬地笑出來。

    “……我正好在找這本書呢?！?/br>
    嚴柯愣愣地讓開，余程便從書架上抽出了他剛剛看過的那本書。

    他真的……只是在找書？

    不，不可能。他剛才那種樣子，一定是想吻我的。但是為什么……

    嚴柯心里失落萬分，卻不敢問，只好附和道：“嗯。好巧啊?！?/br>
    余程手里拿著書，卻不翻開，只是低頭看著封面，輕聲道：“對不起。”

    ……對不起？對不起什么？

    嚴柯愣住了，百思不得其解。

    余程卻沒有給他多余的時間來思考，很快便恢復如常，微笑道：“我剛才一直有種感覺，像回到了大學，在學校圖?！?/br>
    嚴柯的注意力成功地被他轉(zhuǎn)移，笑嘆道：“我也是?！?/br>
    余程抱著架上，露出神往的表情：“現(xiàn)在想想，校園生活多好啊。單純又簡單，付出就會得到回報。真想回學?？纯?。”

    嚴柯道：“回學校還不容易？咱們隨時可以回去啊?！?/br>
    “還是算了?！庇喑绦χ鴵u搖頭，“我都老了，怕看到年輕學生受刺激?！?/br>
    嚴柯正想安慰他，忽然想到——他是介意年齡嗎？

    是因為他比我大很多，所以才……沒有吻我？所以才不敢回應我的感情？

    這是不是說明，他對我也……

    嚴柯不禁胡思亂想，余程卻舉起手里的書，笑道：“阿柯，剛才真的太巧了，你在看的就是我要找的書。我想起我第一次來這里的時候，也是你幫我找書?！?/br>
    “……??？”嚴柯還在恍惚。

    余程的思緒已經(jīng)退回到多年以前。那個暑假，恩師嚴老帶他來老宅小住，讓他幫著整理一些文稿。他在閑暇之余來到，想找一本古籍，卻怎么也找不到。

    “你在找什么？”

    他抬起頭時就看到嚴柯。那時嚴柯剛上高中，雖然已經(jīng)開始發(fā)育，卻長著一張娃娃臉，臉上還有些嬰兒肥。

    “作者是誰？什么年代的？我?guī)湍阏已??！?/br>
    他報上書名之后，嚴柯思索片刻，很快笑出來：“我知道在哪兒！”然后一陣風似的跑開了。

    再回來時，手里已經(jīng)拿著那本書。

    他感到很驚異，笑著說原來你是這里的圖書管理員。嚴柯有些不好意思，摸摸鼻子說：“不是啦，我只是經(jīng)常在這兒看書……”

    他們聊了起來，他這才知道，原來這個孩子是嚴老的孫子。

    小精靈一樣的，嚴家的孫子。

    沒過多久，嚴母在外面喊：“貝貝——”

    “我在這兒！”嚴柯應了一聲，蹦蹦跳跳的跑出去。

    嚴柯跑到門口，還回頭一笑：“我媽叫我啦，下次再來找你玩兒！”

    那個夏天，嚴家老宅，嚴家書庫，還有嚴家的孫子，給他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象。

    余程的思緒回到現(xiàn)在。

    “……那時候我被你震撼了，沒想到你小小年紀，卻看過這么多醫(yī)書?！庇喑绦Φ溃凹幢阄乙呀?jīng)學了好幾年中醫(yī)，閱讀量卻還比不上你?！?/br>
    嚴柯嘆了口氣：“那些書也不是我自己想看的，都是爺爺爸爸逼著我?！?/br>
    “但你確實比別人都聰明，一目十行，還能過目不忘。”

    “現(xiàn)在不行了。”嚴柯苦笑一下，“出來混都是要還的，以前記憶力有多好，現(xiàn)在就有多差。”

    余程嘆道：“阿柯，你比別人優(yōu)秀，這是肯定的。你忘了嗎，你五歲就能背藥性賦，七歲已經(jīng)把四大經(jīng)典讀完了。你的基礎(chǔ)比誰都扎實，為什么總是沒有信心？”

    嚴柯道：“看那么多古籍有什么用？現(xiàn)在中醫(yī)院也是以西醫(yī)為主了，我要搶救病人總不能讓藥房給我煎個獨參湯吧？”

    余程道：“形勢如此，我們沒有辦法。我們只能在力所能及的范圍內(nèi)盡量做好?！?/br>
    嚴柯沉默片刻，低頭道：“小師叔，我本來是不想當醫(yī)生的。我念了那么多年醫(yī)書，知道自己對這行沒有興趣?！?/br>
    “職業(yè)本來就不是興趣愛好。雖然你不喜歡這一行，但你能做得比誰都好，這就夠了?！庇喑虃?cè)過臉來，溫柔地望著他，“不要急，慢慢來。一旦有了成就感，自然就會喜歡了。你還記得你從香港回來那次嗎，你救了人以后多開心，這就是成就感?！?/br>
    嚴柯心里一暖：“小師叔，你一直鼓勵我，謝謝你。如果沒有你我可能已經(jīng)轉(zhuǎn)行了。”

    余程摸摸他的頭，柔聲道：“你如果不當醫(yī)生了，我會很難過的?！?/br>
    嚴柯羞澀而快樂地享受著他的撫摸。余程忽道：“對了，你最近感覺怎么樣？頭還疼么？”

    嚴柯道：“不怎么疼了，手抖也好點了?！?/br>
    “那就好?！庇喑萄劾锪髀冻隼⒕?，“幸好張行端發(fā)現(xiàn)了你不對勁，如果不是他帶你去看病……唉，阿柯，我真的覺得對不起你，明明天天和你在一起，卻看不出來你病了?！?/br>
    嚴柯忙道：“不是你的錯，是我自己太脆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