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jié)
距離太近,對方臉上的所有細節(jié)都能看清,蕭滿別開目光。不過下一剎,他意識到不能如此退縮,迫使自己挺直腰背,定定同晏無書對視,道:“原因很簡單?!?/br> “哦?” “就是想改變某些上天注定之事罷了。”蕭滿道,漆黑的眼眸映出晏無書的模樣,眼神和語氣極淡。 這一回,換晏無書沉默。 所謂上天注定之事,指的無非是那一線姻緣。 晏無書沉思幾許,輕聲道:“小鳳凰,這件事改變起來相當困難?!?/br> “不過逆天而已?!笔挐M語氣淡然。 蕭滿的境界無法承受過多高境界者的靈力,在即將臨界時,晏無書撤開手。蕭滿二話不說起身,朝著長廊外走。 “你果然在生我的氣?!标虩o書跟在蕭滿身后。 “陵光君誤會了。”蕭滿輕聲道。 “你雖倔,卻從不在要緊事上固執(zhí)?!边@話指的是蕭滿不顧傷體、不聽勸阻,去往白華峰學劍。 “再者,若非生氣,為何要那般生疏地稱呼我?”這話是說蕭滿用“陵光君”來喚他。 蕭滿停下腳步,垂眸凝視著不遠處招展在昏暗陰影中的花枝,細細思忖一番:“直接稱呼你為陵光君是有些不妥,按照我如今輩份,稱你為晏峰主才對?!?/br> “……”晏無書說,“以前都是叫我?guī)熜??!?/br> “可我并不是你的師弟?!笔挐M扯唇笑了一下,笑容短促涼薄。 山風吹起衣袍,暗淡天光將院中種種勾勒得深沉,蕭滿振衣拂袖,偏頭對晏無書道:“時辰不早,我回棲隱處準備明日的功課,多謝晏峰主為我療傷?!?/br> 言罷頭也不回走了,御風回到雪意峰里名義上屬于他的那間院落。 池塘中青蓮已謝,唯余幾尾紅魚在根莖間穿梭;石燈籠中晚燭已上,照出門前小童的身影。容遠蹲在石階上煎藥,藥罐下稀微火光條約,苦澀蓋過了角落里晚香玉散發(fā)出的幽香。他一直捏著鼻子,注意到蕭滿后忙起身行禮。 蕭滿看了看那火爐,想起中午時在五鼓樓吃到的東西。 自從辟谷后,他便再未吃過這等煙火食物——當然,這里面或許有大昭寺里齋飯不好吃的緣故,今日吃了一次孤山的飯菜,覺得味道甚是美好,竟有些無法割舍。 猶豫之后,蕭滿出聲問:“會做飯嗎?” 容遠歪頭:“殿下是指蒸米飯?” 蕭滿見過別人蒸米飯,無非是幾碗米少量水混雜在一處,再端上灶臺罷了。他指的當然不是這個,糾正容遠:“是炒菜?!?/br> “會一些家常的?!?/br> “比如?” 容遠掰著指頭細數(shù):“比如醋溜土豆絲、酸辣蘿卜絲、青椒rou絲、泡椒牛rou絲、魚香rou絲、涼拌雞絲。” “怎么都是絲?”蕭滿頗感好奇。 “切絲可不是什么簡單活,很適合來練劍嘛。”容遠叉著腰,眉宇間頗為驕傲。 蕭滿一番思索:“那就涼拌雞絲,不要太辣,再燒個湯,快一些?!?/br> “現(xiàn)在嗎?可我這里……”容遠朝著火爐努努下巴,顯得有些為難。 蕭滿從他手里拿過蒲扇和火鉗,“我來?!?/br> “這等小事,怎么能勞煩您!”容遠大驚。 “我又不會做飯?!笔挐M道。 容遠便應下,轉身走出半步,意識到一個問題:“可是殿下,咱們棲隱處沒有鍋??!” “去借?!笔挐M給他支招。 “噢。” 容遠快步出了遠門,一番張望,擇了通向道殿的路。 他清楚記得,曾有那么一段時間,晏無書閑來無事喜歡上了研究食譜,所以那座道殿里鍋碗瓢盆俱全,甚至還有油鹽醬醋。 去的路上,容遠順道在林間獵了只雞,挖了些蘿卜采上一把菜。(獵食野味危害生命,文章劇情需要,觀眾請勿模仿。) 至道殿,見晏無書坐在廊上搖椅里,目光沉沉,凝望遠方天幕。月出東方,較之昨夜更為圓滿,皓光灑滿山野,澄澄燦燦,好不惹眼。 容遠給晏無書行禮。后者早注意到他來了,不過這時才偏頭看過去:“來這里做甚?” “殿下說想吃涼拌雞絲,棲隱處無炊具,容遠過來借廚房。”容遠把山雞舉給晏無書看。 晏無書視線從那雞上一掠而過,問:“我閉關的這段時間,殿下都去了哪里、見過誰?” 容遠想了想,回答:“除了昨夜那一趟外出,殿下一直在雪意峰,誰都不曾見。” “知道了。”晏無書不甚明顯地蹙起眉,朝容遠擺手,示意他去廚房。 庭院不知何時停歇的風又起,花枝亂顫不休,晏無書望回天邊的月,折扇一下一下敲打掌心。 “那為何忽然生起氣來?還傷得那般重?昨日白華峰上有場亂斗,但參與的不過是一群低階弟子,而他身在雪意峰,無人能在不驚動我的情況下,越過禁制對他出重手……” 晏無書低聲嘀咕,繼而閉眼,凝神細思,開始推演回溯。 * 蕭滿彈指,將棲隱處所有的石燈籠都點燃,照得庭院亮如白晝。他坐到方才容遠坐的位置上,往火爐看了一眼,被風吹得旺起來的火立時轉小,變成細細一條,緩慢跳躍。 蕭滿露出滿意神色,從乾坤戒里再取出一枚乾坤戒,將神識沉入。 這是白華峰給的那枚,蕭滿記得里面有一份課程安排。他取來一觀,尋得明日早上是陣法課。 與今日的符法課相同,陣法課所用書籍亦是初解。蕭滿對陣法的興趣濃于符道,學過好幾年,雖說算不得有多精通,但水平至少在中上,此書所述過于淺顯,因而翻看完目錄與首尾兩頁后,便擱置回去。 他又拿出別的書籍,一本一本翻看,最后留在外面打算仔細看的,是孤山的心法與入門劍法。 約莫半個時辰,容遠提著食盒回到棲隱處,進門便道:“殿下,飯菜都做好了,您打算在哪兒吃?” 蕭滿合書起身,一指庭院東南角的石桌。 “得嘞!”容遠模仿山下酒樓食肆里的店小二高喊一聲,快步走到那處,揭開盒蓋,將菜擺出來。 第一道便是蕭滿點名要的涼拌雞絲,冒尖的一盤,雞rou絲色澤鮮亮,面上灑著香菜香蔥與切碎的紅色辣椒。 第二道是炒青菜,蕭滿不太認得出是什么菜,但青翠透亮。 湯是雞湯,加了棗與枸杞,湯色金黃。 “特意選了北邊送來的辣椒,看著雖然紅,但并不辣?!?/br> “雪意峰上的雞都是吃靈米靈植長大的,吃起來與尋常的雞不大相同,rou特別嫩?!?/br> “雞湯煮的時間雖然不長,但用了符,出鍋前我嘗過,味道是不差的?!?/br> 容遠邊說,邊為蕭滿擺好碗筷。 蕭滿坐下,溫聲道:“你也一起吃。” “謝謝殿下,但我不久前才吃了辟谷丹,這半個月都不會餓?!比葸h搖頭,為蕭滿盛上一碗湯,回去熬藥的火爐旁。 容遠的廚藝不差,但比之五鼓樓里的師傅,還是少了些火候,蕭滿吃了一些便放下筷子,繼續(xù)看方才的書。 孤山的心法極妙,饒是這本初入門的,亦有許多可細品之處。蕭滿仔細翻閱,不知不覺間月上中天,子時將至。再看一旁,爐火早滅,熬好的湯藥放在食盒中,容遠抱著膝蓋坐在臺階上,睡得正香。 蕭滿盯著那食盒看了一陣,終究是起身喝了藥,然后把容遠送回屋里,揮袖滅了庭院里的燈。 翌日卯時,天光初綻,蕭滿動身離開雪意峰。 離早課開始還有一些時間,蕭滿沒有自行御風,如昨日那般乘了飛行獸。他喜歡這種慢悠悠行在云間的感覺,可以從容不迫地將天地一一看盡。 晨風拂面,衣袂翻飛起落,孤山弟子的勤勉一如往日。蕭滿又一次聽見劍聲,起于溪畔,起于林間,起于各處,交響成一片。 不多久,停云峰出現(xiàn)在眼前。這是孤山最孤最絕的一座山峰,如一柄劍直入云霄。峰上無人,除鳥啼蟲叫外,再不可聞半點聲響。 這里的峰主和長老,是孤山最神秘的存在,聽聞一直在外游玩,留一座大陣鎮(zhèn)守此地,使飛鳥可渡,人卻盡數(shù)阻攔。 蕭滿看了停云峰很長一段時間,直到完全從視野里消失,才轉回腦袋。 再過數(shù)分,白華峰到了,往朝雨樓走的人絡繹不絕。蕭滿沒發(fā)現(xiàn)曲寒星與莫鈞天的身影,而后排都空著,便獨自坐到昨日的位置上。 他把要用的書擺上桌案,抬手推開窗戶。某只眼熟的山雀又飛進來,這次叼的是一顆渾圓碩大的靈果。 山雀把靈果放到蕭滿桌上,腳步輕快地靠近,拿腦袋蹭他的手指和手腕。蕭滿反手揉上它頭頂,忽聽身側響起一道聲音: “我可以坐這嗎?” 這聲音不如何陌生,卻也算不上熟悉,蕭滿偏頭一看,問話之人身著霽青衣袍,眉目清俊,神情溫和有禮。 是魏出云。 蕭滿往樓內(nèi)看了一圈,還有好些位置空著,這人顯然是故意來此。 “魏某是真心實意想和蕭公子交朋友。”魏出云語氣誠懇。 蕭滿雙手捧起山雀,把它從窗戶送出去,抬眼道:“我并非這方坐席的主人,想來沒有權利替它拒絕才是?!?/br> 第7章 知己知彼 魏出云振衣落座,將書卷筆墨擺上桌案,道:“白華峰上的飛禽走獸都不大喜人,方才那只雀兒對你竟是不一般?!?/br> 這人的語氣似在閑聊,不過略顯生硬。蕭滿沒太察覺,他從未和不熟悉的人聊過天,何況這個話題涉及到自己的身世秘密,便閉口不言,將山雀送來的靈果收入乾坤戒里,不動聲色地往窗戶一側挪了些。 “那山雀送來的靈果名為碧根靈,我曾在游記上聽人記載,日間的口感比夜間更好?!蔽撼鲈聘目?,起了個新話題。 蕭滿:“……” 蕭滿看過的游記甚少,仍不知該接什么話好,斂下眸,翻開孤山的心法開始看。 他和人相處的經(jīng)驗不多,沒什么朋友。上一世的百年,做得最多的事便是念佛,若晏無書閉關,他能接連好幾個月不同人說話。 這一世有所好轉,剛到白華峰便有了能夠同行的伙伴,可這一切都應歸功于曲寒星。 曲寒星這人,從一開始就沒有給過蕭滿距離感,無論是那晚亂斗里他砸的那一下,還是昨日清晨一上來就掛到了他肩上。曲寒星臉皮厚,最初的時候蕭滿想過要甩開,可那人很快又做了令他感謝之事。 而莫鈞天,這個少年長得可愛討喜,身上生著令他倍感親切的氣息,態(tài)度也好,所以蕭滿忍不住問少年要不要吃葡萄。 至于這個洛川魏家人嘛—— 魏出云一過來,就好些人注意這邊,此刻他問,蕭滿卻不答,被眾人盯著,氣氛有些尷尬。 蕭滿無心攀上這樣的世家,開始想念曲寒星與莫鈞天,希望他們能快些來朝雨樓,選的位置最好在他附近,接著希望教習快些來,敲響桌上那口小鐘,開始講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