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節(jié)
晏無書放下茶碗,碗底輕撞幾案,發(fā)出一聲脆響。他笑道:“裁縫不就坐在你面前?” “?” 蕭滿停下腳步,偏頭望定晏無書,目光深深。 “給我兩件你的衣裳,我?guī)湍愀某膳??!标虩o書朝蕭滿伸手。 一時之間,蕭滿內(nèi)心復(fù)雜至極。他不確定晏無書是玩性上頭,還是真的會裁縫,唯一確定的是—— “不勞煩陵光君?!笔挐M語氣非常有禮,說完繼續(xù)往門口走。 晏無書沒立刻攔,等他走到門邊,抬手要開門時,才道:“你去外邊找裁縫,想來要等上三五日甚至半月才能拿到。” 蕭滿的動作頓住,旋即想到可以去成衣鋪?zhàn)?,但念頭一轉(zhuǎn),又覺得去成衣鋪按照自己的身量買女孩子的衣裳,都過于古怪了些,甚至包括方才請裁縫制衣的想法。 拿他的衣裳改,似乎是最便捷的方法,他慣來愛穿款式簡介的袍子,某些地方稍微變化一下,便能像個女孩子了。 他停在門邊猶豫許久,終是轉(zhuǎn)回身去,盯著晏無書,問:“你真的會裁縫?該不會是單純想玩吧?”語氣里藏著來不及掩飾的不信與嫌棄。 “我有必要在這種時候逗你?”晏無書向他保證,“放心,我真的會?!?/br> 說完將神識沉入乾坤戒里,一通翻找后,“嘖”了聲,“沒針線,等我片刻?!?/br> 晏無書登時沒了蹤影,不過去得快回得更快,眨眼不到,捧著一小簍針線及刀尺剪子重新出現(xiàn)在客棧房中,蕭滿簡直想質(zhì)疑他是不是直接拿了沒給人錢。 不過蕭滿到底是沒問出口,他取了一件自己的衣裳出來,遞給晏無書。 江湖上名聲赫赫的陵光君開始引線穿針,動作靈活自然。蕭滿見了,奇道:“你怎會做這些事?” “誰沒個年少窮困潦倒的時候?”晏無書嗤笑說著。 蕭滿不著痕跡蹙了下眉,他知曉晏無書的身份,知曉晏無書與皇室不和,但同晏無書相識的百余年里,從未聽說過這些。 這人年少時也受過苦嗎? 晏無書抽空瞥了眼蕭滿,看出他的想法,輕描淡寫道:“過去的事情都過去了,這也不是什么光彩榮耀,何必再提?” 蕭滿垂下眼皮。 屋中安靜,唯余剪子剪裁衣料的聲音。外面倒是熱鬧,許多食客走進(jìn)客棧,店小二吆喝招呼個不停。 他一會兒聽了樓下的聲響,對晏無書道:“詩姑娘想去神京的名花傾國上跳舞,正巧云臺鎮(zhèn)派袖舞回的姑娘們?nèi)ゼ赖渖媳硌?,我們陪她混進(jìn)去,等事情辦成,便會把不聞鐘交給我們?!?/br> “名花傾國?那可不是隨隨便便就能去的地方。”晏無書同蕭滿說著話,手上動作非但不慢,反而快了幾分,“怎么就突然轉(zhuǎn)了心意,愿意告訴我了?” 話說到后半句,語氣有點(diǎn)兒幽幽探尋之味。 “等你看過不聞鐘之后,要把想起來的都告訴我?!笔挐M不與晏無書拐彎抹角,眼神認(rèn)真地看定晏無書,“這是你接手白師兄的任務(wù)前,答應(yīng)我的?!?/br> 晏無書又笑起來:“學(xué)會了取巧的小鳳凰。” 蕭滿任由晏無書形容,說了句“不許反悔”,坐去窗下,將窗戶推開,看底下人來人往的街道。 晨間吃面的那間小攤?cè)蚤_著,生意異常興隆,店老板的女兒女婿趕來幫忙,三個人分工井井有條。 再往遠(yuǎn)處看一些,是袖舞回。跳舞的姑娘們正在用午膳,而老板娘在院子里責(zé)罵幾個小廝丫鬟。 那絕對不是什么好相與的人,蕭滿生出些許不妙的預(yù)感。 倏爾間,聽見晏無書說:“神京近日不會太平。” “嗯?”蕭滿一時沒反應(yīng)過來晏無書在說什么,想了一下,才明白,問:“因?yàn)榧赖???/br> 晏無書也“嗯”了一聲,不過這一聲是下沉的,代表肯定。 他道:“這是十年一次的祭典,機(jī)會難得,場面盛大,各地——甚至各國都來了人。雖說禁軍對皇城的防衛(wèi)力度空前,卻也沒到能讓所有有心人鉆不了空子的地步?!?/br> 蕭滿轉(zhuǎn)身看向晏無書,神情間染上些許嚴(yán)肅:“你的意思是,會有人趁機(jī)對皇城下手?!?/br> “誰知道呢?”晏無書笑笑。 蕭滿看了會兒晏無書,垂下眼眸。 他想起,似乎再過不久,晏無書就要南下挑戰(zhàn)刀圣了。 刀圣是懸天大陸上屈指可數(shù)的太清圣人境之一。 據(jù)史書記載,南玄與北蒼兩國之所以將邊界劃在了大江北岸,而非大江中心,便是因?yàn)榈妒ラ_了口。 大江是懸天大陸上至關(guān)重要的一條河流,無論經(jīng)濟(jì)、政治方面,還是在軍事上,地位皆不凡。 痛失此江,北蒼恨刀圣久矣。 至于刀圣本人,成名已有兩三百年。他尚在太玄境時,便有圣境之下無敵手的說法,入了太清圣人境后,便成為當(dāng)之無愧的舉世第一人了。有他在,南境就有了一桿矗立不倒的旗幟。 近來數(shù)十載,刀圣在南海清修,極少接見外客。而不久后,晏無書會以太玄上境之身,對他下戰(zhàn)書。 刀圣沒有拒絕。 然后就敗了。 再然后,南境這桿矗立不倒的旗幟倒下,南北兩國開戰(zhàn)。 蕭滿不知晏無書越境殺死刀圣,這之間有多艱辛,他只知那一戰(zhàn)后,晏無書成為天下第一,回到孤山,賀聲載道。 思及此,蕭滿不由試探了一句:“南邊戰(zhàn)事要起了?” “快了,但還不是眼下?!标虩o書穿了根銀白絲線到針孔中,輕聲說道。 晏無書多年前習(xí)得的縫制手藝不曾生疏,沒花多少時間,便將蕭滿的衣衫改為女款。蕭滿拿起衣裳瞧了瞧,接著就把晏無書趕了出去。 他開始換衣裳。晏無書將兩件衣袍改為了一條說不出是什么的裙裝,他摸摸索索便也穿上了,不曾想裙擺極長,完全及地,走出幾步,就有幾步險險踩上。 在心底埋怨晏無書幾句后,蕭滿不得不將裙擺提起來。 便是這時,那扇被他打開的窗上多了個人。 是晏無書回來了,手上拿著好些瓶瓶罐罐,正打算開口說什么,在看見蕭滿后,目光微閃。 也不是第一回 看見蕭滿,這人也依舊一身白,但裙裝與往日的衣袍到底不同,肩背與腰的線條完全勾勒出來,流利又美麗,尤其是那一把腰,讓人忍不住去握。 蕭滿似是有些惱這一身,眉尖細(xì)細(xì)蹙著,本垂下眼,余光瞥見他后,撩起眼皮,眸光自下而上飛來,看上去別有生趣。 晏無書不自然地別開臉,咳了聲,道:“給你帶了些胭脂水粉回來,蓬萊不聞宮的,咱們蒼國最好的胭脂店。聽那里的老板說,絕對不會傷著臉?!?/br> 接著摸出一把梳子,又道:“還有呢,發(fā)髻也該重新梳整一番。畢竟除了體格外,發(fā)髻是男女區(qū)別最醒目的標(biāo)志了。” 蕭滿聽見前一句時頗為無語,恨不得拿窗旁的花瓶把他攆出去,但第二句一出,不由看了眼鏡子。晏無書說得在理,鏡中人一身素白裙裝,看上去有模有樣的,可視線往上走,頭頂仍是男子的發(fā)式。 是顯得奇怪了些。 他抬手拆下束發(fā)的玉冠,對著鏡子,憑感覺挽了個發(fā)髻,可手一松,就散了。 “我?guī)湍恪!标虩o書自告奮勇說道。 蕭滿瞟他一眼,往遠(yuǎn)處挪動:“不必。” 晏無書卻一本正經(jīng)道:“你的那幾個朋友說你許久不下樓,以為你遇到了困難,正在來的路上。不讓我?guī)?,你定然來不及?!?/br> “嗯?”蕭滿一驚,側(cè)耳細(xì)聽,廊上果然有曲寒星他們的腳步聲。 方才他心思全在頭發(fā)上,不曾注意外面,眼下察覺,立時壓低聲音對晏無書道:“快走?!?/br> 但已經(jīng)沒有時間了,話音落地,敲門聲起,詩棠在門外問:“蕭滿?是不是衣裳哪里不好穿,需要幫忙嗎?” 緊跟著是曲寒星,他語重心長道:“對對,滿哥,有困難就說出來,我們都可以幫你的?!?/br> 詩棠又說:“蕭滿你別害羞,方才小莫就讓主動讓我們幫忙,這會兒已經(jīng)換好衣裳梳完發(fā)了?!?/br> 曲寒星:“對啊滿哥,你不回答就是默認(rèn),我們進(jìn)來了啊!” 這兩人在外面一唱一和,蕭滿瞥了眼坐在窗框上巍然不動的晏無書,心說一句這人果然是來添亂的,轉(zhuǎn)頭沖著門外道:“別進(jìn)來!” 他聲音不如平時鎮(zhèn)定,微微染上些許緊張。曲寒星平日里不太好的洞察力在此時發(fā)揮超常水準(zhǔn),立馬說: “聽你聲音甚為著急,定是遇見了難處。這樣,詩姑娘就留在外面,我與魏哥進(jìn)去就行了!” “滿哥,我們來啦!” 蕭滿感覺得出曲寒星的手就要碰上門扉,可若在這時鎖門,定然引起不必要的誤會,情急之下,蕭滿大步流星走到窗前,抬手往晏無書身上一推,干脆利落送他出了窗。 第26章 低旋回轉(zhuǎn) 晏無書從客棧二樓掉下去沒有發(fā)出聲音, 蕭滿猜這家伙是御風(fēng)走了。他從窗前回身, 曲寒星正好推門進(jìn)來, 抬眼一瞧, 眸間關(guān)心化作驚艷之色。 蕭滿白裙迤地, 烏發(fā)如瀑垂落,面上素凈, 但眉眼自有清麗色,風(fēng)從窗外來,低旋回轉(zhuǎn), 吹得他衣袖飄飄, 恍如謫仙。 魏出云走在曲寒星之后, 見得立在窗前的蕭滿, 有那么一瞬, 眸色深了些。 但尚不及說什么, 曲寒星已上前去,繞著蕭滿走了一圈, 上上下下打量一遍, 豎起拇指夸贊:“滿哥, 好看!” “倒也不必如此?!笔挐M垂下眸,略有幾分不好意思。 “是真的好看,肺腑之言, 發(fā)自內(nèi)心!”曲寒星拍著胸脯,說得真心實(shí)意,“如果你真是女子, 我就要向你提親的那種好看!” 蕭滿:“……” 蕭滿頗為無言。 “其實(shí)不是女孩子,也可以提親的哈。從前就有好些同性別的前輩結(jié)成了道侶。不過滿哥,我對你沒有非分之想!我還是喜歡女孩子?!?/br> 曲寒星想起什么,再度開口,語氣跌宕起伏,信誓旦旦保證過后,走去榻前撈茶水喝。 榻上幾案間擺著個茶碗,碗中余有些許茶水,那是晏無書在此停留過的痕跡。曲寒星不知這位“吳前輩”來找過蕭滿,見后奇道:“滿哥你不是不喜歡喝茶嗎?” “這里也沒別的水,方才口渴,就喝了些?!笔挐M往那處看了眼,低聲解釋。 曲寒星“哦”了聲,信了。 這時莫鈞天走進(jìn)來。他穿上了先前挑的那身雨過天青色羅裙,頭發(fā)分成兩股,分別扎成丸子,頂在腦袋上。 他比蕭滿曲寒星年歲都要小,還是個十三四歲的少年,由于習(xí)武的關(guān)系,比起同齡人要高那么一些,穿詩棠的衣裳正好合適。 又因只有十三四歲,臉龐的線條與棱角仍顯青澀,這身衣裙一穿,甚是可愛,看上去真如女孩子般。 莫鈞天打量蕭滿,蕭滿的注意力也在他身上,看了看,又瞥向鏡子,開始瞧自己。 披頭散發(fā)的,還真是奇怪。 他打算向莫鈞天打聽頭頂那兩顆丸子出自誰的手,詩棠的聲音就飄來了:“蕭滿你換好了嗎?” 詩棠背對門口蹲在廊上,裝模作樣捂上了眼睛,表現(xiàn)得很非禮勿視非禮勿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