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節(jié)
食肆內(nèi)菜香四溢。 價(jià)目牌掛在墻上,晏無書看都不看,直接點(diǎn)了四五道菜,店家記下,說了聲“好嘞”,傳往后廚。 蕭滿被他安置在座椅中,神情看不出是否滿意和喜怒。 晏無書坐去他對面,左手撐在臉側(cè),右手拎起桌上的壺,倒出兩杯水,其中一杯推到蕭滿面前。 “這是檸檬水,拿糖漬過,撈出來沖泡而成?!标虩o書道。 接著低低地說:“小鳳凰,你現(xiàn)在變得安靜了好多,我忽然發(fā)現(xiàn),許久都沒見你笑過了?!?/br> 第53章 命定道侶 “不笑, 自是因?yàn)椴辉鲆姾眯χ??!笔挐M漆黑的眼眸望定晏無書, 語速不疾不徐, 話到末尾, 甚至帶上幾分疑惑, “還是說,陵光君認(rèn)為自己很可笑, 希望我發(fā)笑?” 晏無書被他的話噎了一下,繼而失笑:“……伶牙俐齒的小鳳凰?!?/br> 蕭滿抿了一口杯中的檸檬水,不再說話。 廣陵城比之孤山, 氣候更加溫暖。四月初的一場綿綿密密清明雨已去, 大地回暖, 出街的行人衣裝輕薄。 蕭滿的位置正好能瞧見街道, 有誰打食肆門口路過, 一目了然。 一位手持拂塵的道者步入此間, 境界起碼太玄中境。他壓低目光一掃店內(nèi),看見某處, 倏爾笑開。 “這不是陵光君?”他走到蕭滿與晏無書這一桌旁, “此時(shí)此間相逢, 是否說明今次孤山參加廣陵試的隊(duì)伍,由你帶?” 晏無書抬手比了個(gè)“請坐”的手勢,同樣語帶笑意:“看來流月君受了相同的任務(wù)?!?/br> 道者點(diǎn)頭, 落座桌旁,看向蕭滿,問:“不知這位道友是……” “他就是蕭滿?!标虩o書道。他這般介紹, 顯然這位道者對當(dāng)年之事有幾分了解。 果不其然,道者拱手執(zhí)禮,“原來是殿下?!?/br> 晏無書對蕭滿道:“這是北斗派的盡天南,江湖人稱流月君。” 蕭滿微微點(diǎn)頭,算是回禮。 盡天南為自己到了一杯檸檬水,同晏無書敘起舊,“陵光君會來這家食肆,想來喜好未變啊?!?/br> “你不一樣?”晏無書反問。 “不盡然,不盡然,這家的煎牛rou,我是吃膩了,最近喜愛上了他們的魚湯。”盡天南搖頭,旋即轉(zhuǎn)向蕭滿,問:“我聽聞過孤山的一些事,殿下會參加廣陵試吧?” “嗯?!笔挐M平平應(yīng)道。 盡天南笑著說:“我們兩派互為對手,就不祝殿下武運(yùn)昌隆了?!?/br> 蕭滿沒說話。 這時(shí)店家端上一道菜,顏色倒是鮮亮,有紅有綠,似紅椒絲與青椒絲,其間點(diǎn)點(diǎn)rou白之物,蕭滿嗅覺靈敏,聞出它帶有些許腥味。 晏無書抽出竹筷遞到蕭滿手中,道:“嘗嘗這個(gè)?!?/br> 蕭滿沒動,問,“這是何物?” 店家正在記盡天南加的菜,聞言殷切介紹道:“客官,這道菜叫麻辣鮮蛤,本店的拿手好菜!用自家養(yǎng)殖的花蛤做成,保證干凈新鮮。去了殼、除了沙,炒了一道,再拌,味道無比鮮嫩!” 晏無書擔(dān)心蕭滿聽見“麻辣”二字便嫌棄,跟著道:“廣陵并非荊楚與巴蜀之地,這里的辣椒非但不辣,反而透著絲絲的甜,可以一試?!?/br> 蕭滿聽后仍是沒動筷子。 盡天南饒有興趣地看著兩人,忽見蕭滿目光一轉(zhuǎn),望向街上。 一行人從食肆前經(jīng)過,都穿淡青色道袍。走最前方的是個(gè)男子,手中抱琴,身形高挑,模樣俊朗,眉梢微微蹙起,透出幾分冷淡,又顯得有些悲憫。他以白緞?wù)谀?,不過分毫不損氣質(zhì),反倒添了幾分神秘,教人心之向往。 “那是藥谷之人?!北M天南轉(zhuǎn)過去看了眼,對蕭滿解釋,“以白緞?wù)谀康模?dāng)是師從‘圣手’江清庭、有‘小圣手’之稱的別北樓?!?/br> 蕭滿并非好奇那些人屬于哪門哪派,不過是恰好經(jīng)過、恰好被他看見而已,但仍是“嗯”了聲,以示了然,接著放下竹筷,拂袖起身:“我去白鷺洲?!?/br> 他這話只是一聲告知,而非商量,言罷轉(zhuǎn)身,跨過食肆門檻,走上街頭。 “小鳳凰?”晏無書一驚,忙追出去。 本坐了三人的方桌唯余盡天南一人,目睹方才情形的他夾起一塊花蛤送入口中,一番品味過后感慨:“沒想到陵光君竟有追在別人身后之日,稀奇稀奇?!?/br> 緊跟著又品出點(diǎn)不對勁,“等等,如此一來,他們點(diǎn)的菜,不就要我來付錢了嗎?” 蕭滿并不知曉白鷺洲在什么方向,只知廣陵城有這樣一處地方,是廣陵試舉辦方給各大門派安排的住宿之所。 不過他并不猶豫,既然不知,干脆隨意擇了個(gè)方向走。 廣陵城里日光很輕,落在身上卻極暖,街上人群熙攘,嘈雜聲響不絕于耳,偶爾還能聽聞孩童的啼哭,大抵是與爹娘走丟了。 這些聲音去不了蕭滿心中,他行走此間,只覺得人潮離他很遠(yuǎn)。 他朝前走著,忽見一個(gè)黑色的東西從天上掉下來,不偏不倚正沖他頭頂砸下。他當(dāng)即要避,而電光火石之間,一只手快過他,自斜里伸出,拉著他閃至路旁。 也就是此時(shí),那個(gè)黑影咚的一聲摔到地上。 是個(gè)人,形容極狼狽,似被人揍過,蜷縮在地,不住哀嚎。 街上行人卻不驚乍。蕭滿旁側(cè)的茶鋪里,一個(gè)人嗑著瓜子說:“這是今日從街上飛出去的第二十八個(gè)了吧?” 他對面的人道:“要我說,還是第十六個(gè)飛的姿勢優(yōu)美,可惜落地時(shí)摔倒了臉?!?/br> “那到底是哪個(gè)門派的少年?這么能打!”嗑瓜子的人又說,“我看能直接拿下這回廣陵試的魁首了吧!” “每次廣陵試,廣陵城中都會出現(xiàn)這樣一批當(dāng)街‘切磋’的修行者。多是小門派的人,或者散修,希望憑借這樣的舉動嶄露身手,被大門派看上?!卑咽挐M從路中拉開的是晏無書,他見蕭滿看著地上那人,低聲解釋。 蕭滿“哦”了聲,繼續(xù)前行。 很快便見到閑聊之人口中的少年,當(dāng)街站立,衣著略顯破舊,一把樸刀扛在肩上,空出的手抹了把汗,笑著沖人群中道:“接下來是誰?” 立刻有人沖上來,高聲報(bào)出自己的姓名。 蕭滿的注意力在少年的刀上,刀刃與刀柄銜接之處有些玄妙,應(yīng)是用了某種特別的工藝,讓他能將八成的力發(fā)揮至十成。 “這刀里面是空的?!笔挐M瞧了一會兒,道出端倪。 他的聲音很輕,專注對手的少年本不該聽見,卻是于劈斬之時(shí),撩眸朝說話之人看了一眼。 但蕭滿已轉(zhuǎn)身,不再看他和他的戰(zhàn)斗,繼續(xù)走自己的路。 蕭滿起初走得很快,眨眼便行至街口。又是擇路時(shí),他想起沈倦讓他來人間的原因。 是見遍紅塵,再忘紅塵;是先有情,才能忘情。蕭滿曾經(jīng)不是無情之人,他對天地有情,對花鳥有情,對身側(cè)之人有情,因而后一者無須再領(lǐng)會,如今要做的,唯見紅塵。 此時(shí)此刻,此身已在人間紅塵中,便逐漸放慢腳步,去聽、去感受。 他路過挑著胭脂首飾沿街叫賣的貨郎,途徑擺滿雜書話本、琳瑯小物的支攤,同叫喊著嬉戲的光腳孩童擦身而過,心緒都無甚起伏,更無所悟。 行走不知多久,忽然的,有一道熟悉的聲音入耳來。 那個(gè)聲音高喊著: “走過路過,千萬不要錯(cuò)過,孤山出品的上好兵刃,買三送一啦!” “買三送一,買三送一!二兩銀子一把,買三送一!二兩銀子,你買不到吃虧,買不到上當(dāng)!” 蕭滿辨出是誰,微挑眉稍,停下腳步。 是曲寒星在叫賣,口中說辭一句一換,人在斜對面的青墻下,身前支了個(gè)攤,擺著各式各樣的刀劍槍弓。莫鈞天站在攤前,一手晃動一根竹竿,頂上掛著招旗,上書三字:“賣武器”。 兩人如此賣力,卻無一人上前選購。 一直跟在蕭滿身側(cè)的晏無書被逗得笑出聲,拉起他過去。 曲寒星正腳踩竹凳,手做喇叭狀,一句“孤山出品,必屬精品”剛說一半,見到晏無書,登時(shí)變做被掐住脖子的雞,剩下半句話被扼殺在喉嚨中。 “師父!”曲寒星僵在原地的時(shí)間極短,立馬端正姿勢,拱手執(zhí)禮。 莫鈞天收起竹竿,同樣執(zhí)禮:“晏峰主?!?/br> 晏無書慢條斯理走近他們的支攤,垂眼一掃攤上刀兵,笑問:“在賣兵器呢?” “賺點(diǎn)外快?!鼻遣缓靡馑嫉卮甏晔?,滿臉殷切討好,“師父,就通融這一回,以后我都不干了,行嗎?” 這人邊說邊對蕭滿使眼色,惹得晏無書一聲哼笑:“我有說過不許?孤山有門規(guī)寫明不許你們在外擺攤?” 曲寒星明白過來他的意思,笑容變得真心實(shí)意,手又拱了幾下,“謝謝師父!” 但他沒著急回去凳子上沖街上行人叫喊,而是從乾坤戒里取出一物,雙手捧著,呈向晏無書: “師父,這是我方才在東面街上買到的蛋卷,可甜可酥脆了,您老請用?!?/br> 這廝對自家?guī)煾复螳I(xiàn)殷勤,莫鈞天則喊了聲蕭滿,把他拉到支攤后,問:“可以站到這里來嗎?” “嗯?”蕭滿不明所以。 “好多人都在看你,若是你在這兒,我們生意會好上許多?!蹦x天把其中一根掛有招旗的竹竿塞進(jìn)蕭滿手中,認(rèn)真地注視他的眼睛,“賺的錢分你一成?!?/br> 蕭滿看了眼支攤上的兵器,品相其實(shí)不錯(cuò),但也算不上多精良,大抵是這些年月中莫鈞天自己打的。他知曉莫鈞天在銀錢上不富裕,便點(diǎn)了頭。 蕭滿樁子似的杵在攤后,生意竟真的變好,沒多時(shí),小攤被擠得水泄不通,曲寒星莫鈞天兩人根本招呼不過來。 晏無書斜倚在那面青墻上,看著蕭滿如竹的背影,伸手虛虛抓了一下。 日頭慢慢爬上中天,攤上貨品賣空一半,宋詞來到這條街上,遠(yuǎn)遠(yuǎn)瞧見蕭滿舉旗站在攤后,而曲寒星和莫鈞天忙活著賣武器,不由怒道:“曲師弟!莫師叔!你們怎可讓小師叔祖做這種事!你不懷好心!” ——晏無書斂了氣息,他沒能發(fā)現(xiàn)。 宋詞風(fēng)一般沖來,搶過蕭滿手里的竹竿,再把竹凳從曲寒星那兒搶來,擦了又擦,放到蕭滿身后,笑容可掬:“小師叔祖,我來我來,您請坐?!?/br> 他施了道小法術(shù),讓竹竿自個(gè)兒立在攤后,跟著回到蕭滿身前,獻(xiàn)寶似的掏出一個(gè)紙包:“小師叔祖,這是我從西街買到的山楂糕,先前您不是胃口不好嗎?這個(gè)開胃?!?/br> 蕭滿看了看紙包,想到見紅塵,伸手收下:“多謝?!?/br> 宋詞嘿嘿一笑,有些羞赧,可尚不及再說什么,便被曲寒星拉過去:“宋師兄,來幫幫忙吧,晚上請你吃飯!” 他百般不愿,回頭看蕭滿,而蕭滿沖他擺手。 于是宋詞加入了賣兵器的隊(duì)伍,三人一起,賣得熱火朝天。 蕭滿坐在竹凳上,展開紙包,捏起一塊糕,小小咬了一口。 酸中帶甜,入口細(xì)膩,算得上糕中上品。 不過也就吃了一塊,剩下的都拿在手中,沒有再動。 “小師叔祖,山楂糕好吃嗎?”晏無書跟影子浮出墻面似的離開倚了許久的青墻,來到蕭滿身側(cè),幽幽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