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節(jié)
第92章 殺生救生 夜深風黑, 叢林幽暗, 蟲鳥盡藏重葉之間, 山間虎嘯, 聲聲駭人。莫鈞天提著一把尋常鐵劍游竄在山道上, 劍光起起落落,盡數(shù)劈于白虎身前。 這虎是曲寒星, 他本好端端地在街上炸土豆,突然就變成了獸樣,當街發(fā)起狂, 為避免他咬傷百姓, 莫鈞天一路將它引向城外。 這里離枯澹山很遠了。 此時此刻, 此間山林, 還活著的、會動彈的唯莫鈞天一個。他成為曲寒星窮追不舍的撲咬對象, 莫鈞天并非無法勝過他, 卻不想讓他受傷,不得不一路躲避。 “曲寒星, 你醒醒!”莫鈞天沖曲寒星低呵??砂谆⒁讶皇ド裰? 根本無從交談, 更不用說聽話。 莫鈞天與他纏斗許久,既要保全自身,又要保全曲寒星, 比同敵人對打累上不知多少,心神與身體皆涌上疲憊。他更是提高警惕,生怕自己一個不小心, 就被曲寒星咬掉一只手。 “你這頭蠢虎!”莫鈞天掠上樹梢,稍微喘息幾次,提起劍猛然一躍,沖著白虎面門下去,劍身狠狠砸在他頭頂“王”字花紋上。 他這一擊用上十成十的力,砸得曲寒星腦袋發(fā)昏,搖搖晃晃后退數(shù)步。可這一擊并未將曲寒星砸醒,白虎的眼底仍帶血色。莫鈞天左右一看,再度掠上樹枝。 莫鈞天打算藏起來,休息片刻,可妖類嗅覺何其敏銳?加上被痛擊后的憤怒,迅速竄至樹下! 曲寒星擺明了打算直接將樹撞倒,莫鈞天立刻換了根樹枝,并做下進攻打算,就在這時,一頭雪白麋鹿突然從云間竄下來,四蹄疾踏,向曲寒星沖去。 曲寒星全副身心都在莫鈞天身上,不曾防備這“天外來客”。這給了夫渚可乘之機,它先用鹿角狠狠將他一撞,再抬起前蹄,沉然發(fā)力,把他死死壓制在地上,不準動彈,緊接著發(fā)出一聲鳴叫。 皓白光輝隨著這一聲鹿鳴漫過林間,白虎猶如被電擊一般抽搐了一下,眼皮向上一翻,昏了過去。 夫渚這才放開曲寒星。 大昭寺住持口誦一聲佛號,來到曲寒星身前,彎下腰檢查他的身體,為他渡去些許靈力。 “多謝兩位。”莫鈞天松了一口氣,一躍回到地上,沖大昭寺住持和夫渚執(zhí)禮。 白虎動了動,一道光芒騰起,碩大的身形縮小,變回了人身。不多時,曲寒星眼睛睜開,動了動脖子,發(fā)覺自己倒在地上,表情茫然至極:“我……我這是怎么了?” 待看清這是一片山上后,更是一驚:“這是哪里?” “在易書街上,你突然化出原身,試圖咬人?!蹦x天沒好氣說道。 曲寒星大驚失色:“我怎會這樣?” “我怎知你為何會這樣!”莫鈞天瞪他一眼,抬手指向大昭寺住持和夫渚,“若非這位大師,以及蕭滿的鹿出手,你現(xiàn)在還狂著?!?/br> “貧僧同憫?!贝笳阉伦〕值馈?/br> “多謝同憫大師?!蹦x天再度道謝。 曲寒星一身泥,撐了一下從地上爬起來,拍了拍仍在發(fā)疼的腦門,問:“所以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我在街上……我沒有咬死人吧?” 他的表情甚是后怕。 莫鈞天道:“只把從枯澹寺下來尋你的一個歸元境僧人咬傷了。” “???傷得重不重?我得趕緊去……”曲寒星一臉焦急,來不及想為何會有人從枯澹寺來尋他,說著就往山下走。同憫輕嘆一聲,對他道:“你現(xiàn)在的處境很危險?!?/br> 曲寒星愣?。骸按髱?,這怎么說?” “有人指證你曾在巨靈山秘境中,同無世凈宗的人勾結(jié)。”同憫道。 “我同無世凈宗勾結(jié)?”曲寒星睜大眼,臉上滿是震驚,“我怎么不知道我同他們勾結(jié)了!無稽之談!” “貧僧便是來尋你回去,同指證你的人當面對質(zhì)?!蓖瑧懙?,“不過事情定然蹊蹺,可否先想想,為何會在易書街上突然發(fā)狂?” 曲寒星皺起眉:“我完全沒印象了。我和小莫兩人,在街上分工合作賣土豆……” 莫鈞天眼皮一抬,飛速說道:“中途你離開過一次。你去了一趟鄰街,給茶肆里的一位客人送干煸土豆絲?!?/br> “可曾在這里遇見什么?”同憫問。 “那客人說我辛苦,請我喝了杯茶?!睉浧疬@事,曲寒星激動起來,“莫非是茶有問題!” “是什么模樣的人請你喝茶?” “一個年輕人?!鼻窍肓讼?,回答道,“年輕僧人!” 片刻后,他又說:“待到了枯澹寺,請藥谷醫(yī)修幫我檢查一番,看看體內(nèi)是否有余毒。若真是那僧人有問題,再尋紙筆,將模樣畫出來?!?/br> 半圓的月被云遮擋,透不出什么光,山上極為幽暗,搖晃的樹影仿如鬼影,而風在山崗上穿行,如同嗚咽一般。 夜里的山林當真可怖。 曲寒星后背有些發(fā)毛,總覺得有些不對勁,四下一打量,卻尋不出什么。他對面,莫鈞天沉著臉,表情凝重:“你前腳被人指認說勾結(jié)無世凈宗,后腳就在山下街上發(fā)狂要吃人,連起來一看,這事不簡單?!?/br> “可我也不能躲啊,躲了不就成畏罪潛……”曲寒星很是苦惱,可最后一個字還沒說出口,忽然被莫鈞天抓住手臂,力度非常大。 與此同時,同憫警惕道:“有人在附近?!?/br> “來者何人?”同憫揚聲詢問,僧袍一掃,將曲寒星、莫鈞天兩人護到身后,抬手翻腕,凌厲掌風逼向林間深處。 下一刻,林間回出一道掌風。 兩道氣勁相撞,山中走石飛沙,層林搖晃不休,重重黑影更似掙扎鬼魅。同憫悶哼一聲,后退兩步,竟是落了下風! 氣氛倏然一滯,來者自樹叢間現(xiàn)出身形。 曲寒星看清他的模樣后,瞪眼道:“就是你!” 來者是個僧人,面容極年輕,黑夜之下,雙眼明亮。年輕僧人雙手合十,誦了聲佛號:“沒錯,就是我給你的茶?!?/br> 曲寒星一探他的境界,心中駭然:這人竟在太清圣境! 城中燈火漸暗,山寺屋檐幽深,輕云遮月朦朧。 衣袍仍在風中起落,蕭滿收回遠眺的目光,落到晏無書身上。晏無書垂著眼,眉宇間看不出太多的情緒。蕭滿望定他幾許,低聲道:“你在自責?!?/br> “留影珠上,露出面容的黑袍僧,是我們單獨遇上的那幾個,說明這個陰謀早在三個月前就開始策劃了?!?/br> “無論曲寒星在雪意峰上,還是在雪意峰外,都會被盯上,而你,不可能一直在他身邊?!?/br> 蕭滿聲音清潤,語速不緊不慢,似是山間緩緩淌過的清泉。晏無書只覺心尖兒被撓了一下,蛛絲掃過般泛起絲絲癢意。 他勾起唇,臉上有了絲笑容,拖長調(diào)子問:“小鳳凰,你在安慰我?” “只是實話實說。”蕭滿語氣淡淡。 “再多說幾句?”晏無書湊近他一些。 蕭滿無言瞥他一眼,轉(zhuǎn)身行往他方。 他們做出了離開的樣子,自然不能回去枯澹寺,山下的城鎮(zhèn)又太吵,便只好停在這虛空之中。 蕭滿踏云而行,步履緩慢,衣袖翻飛,恍如天上謫仙。 晏無書走在他身后,輕輕轉(zhuǎn)了下折扇,爾后收起,向蕭滿伸出手:“那可以讓我讓抱一下嗎?” 蕭滿理也不理,加快腳步向前。 他打算尋個合適的房頂或者樹梢落腳,正垂目四處查看,忽然身上一緊。晏無書從后將他抱住,就如他閉關(guān)十年初出停云峰的那一次,亦如廣陵城中明確告訴晏無書他不喜歡的那一次。晏無書雙手環(huán)住他的腰,用力將他一帶,后背貼上胸膛。 “抓住你了。”晏無書將臉貼在蕭滿頸側(cè),聲音里帶了點兒真切的笑。 蕭滿蹙起眉頭掙扎,卻惹得晏無書更用力,腰和雙手都被鎖住,如同要將他揉進骨血中一般。 而晏無書語氣低下去,笑意全無,輕聲問:“小鳳凰,你冷不冷?” 晏無書問的不是此間此刻,蕭滿心知肚明。夏夜的風拂過面頰,他斂眸,道:“現(xiàn)在是夏天?!?/br> “好,夏天?!标虩o書順著他的話點頭,“我們小鳳凰不冷?!?/br> “放開?!笔挐M冷冷地說。 晏無書抱了蕭滿片刻才放開,蕭滿得了自由,立時和他拉開距離,行出數(shù)丈遠。晏無書笑起來,往風里丟出一艘云舟,邀蕭滿上去。 蕭滿才不理會。 月落日出,一夜過去,佛門集會繼續(xù),地點依舊在枯澹寺前的日月廣場上。 當下時分,眾僧辯論的乃是輪回之道,各寺皆有不同看法,你一言我一語,有來有往,不斷辯駁。 昨日那名妙語連珠的年輕僧人安靜坐在角落,雙手合十,低垂眉目,沒有開口與人談?wù)?,但許多人都將視線落在他身上,希望能再聽他的見解。 “那個年輕僧人,暗閣可查到些什么?” 垂眼便可將此處收入視野中的高峰上,晏無書轉(zhuǎn)了一下手里的折扇,低聲問蕭滿。 蕭滿將方才收到暗閣傳來的消息遞給晏無書。這是一封密信,信上所述,乃是此名游僧的生平和近段時日的動向。 他乃貧家子,十二歲那年,被路過的一位游僧看中,拜其為師,隨他離去,踏上修行,四處游學聽經(jīng),一月前來到枯澹山下,住在城西一間茅草屋里,行為沒有任何不正常。 “與尋常游僧無異。”蕭滿低聲道。 “卻也過于普通?!标虩o書語氣幽幽。 “藥谷弟子盯著他,昨日論道結(jié)束后,也沒有任何怪異行動?!笔挐M道。 晏無書先是“嗯”了一聲,爾后想起什么,不咸不淡一“嘖”。 辰光一點點流逝,所辯之題換過一輪又一輪,連一些道門子弟都忍不住加入,年輕僧人始終沒有開口,垂著眼睛,仿佛入定一般。 七月的烈陽爬上天頂,落在地上的影子縮短,午時已至。 論道暫時告一段落,無人提出新的問題,一時之間,場上寂靜。 晏無書斜倚在樹上,扯了下蕭滿衣袖,讓他將目光挪向山道。 一群人正在上山,同樣是佛門之人,都戴斗笠,膚色被曬得很黑,皆為瘦削身材,無一例外。 “這群人從哪里來的?”蕭滿直覺不對勁。 “從山下來,要到山上去?!标虩o書道。 無疑是一句廢話,但話音落地,晏無書朝山間某個方向點出一點靈力。 他警惕起來了。 這群人從山下到日月廣場,不過須臾功夫。日月廣場中仍舊無人開口,耳畔唯余樹上蟬鳴,走在最前面的那個僧人誦出的佛號,立刻吸引住所有人的目光。 他掃了一圈眾人,目光落到玄明大師身上,道:“來晚了些,罪過?!?/br> 說完走向廣場中央,站在東道主枯澹寺之前,右手抓住左手掌間垂落的佛珠,說道:“都說我佛慈悲,卻不知這慈悲,乃是何種慈悲。今日,我想與諸位,辯一辯何為‘慈悲’。” “修佛者慈悲為懷,我想問諸位一個問題。有一輛滿載火油的馬車,車上不慎落了火星,火油罐很快便要炸開,拉車的馬兒還發(fā)起狂來,若不將馬車帶離,街上百姓或死或傷,街道或殘或毀?!?/br> “離開的路有兩條,一條通往禁地,一條通往田間。禁地中有一湖泊,眾所周知的危險之處,此時卻有十來個頑劣孩童在那處玩耍;另一處的田地,則有一個孝順少年,代替腿疾發(fā)作的父親開墾播種?!?/br> “只有這兩個選擇,你是馬車上的車夫,一個普通車夫,沒有修為,憑自己阻止不了火勢,周圍也沒有修行之人可以幫忙。請問諸位,你會選哪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