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節(jié)
蕭滿抿了下唇,卻還沒來得及說什么,就見晏無書那身玄衣飄飄渺渺落到自己身側(cè)。 他沒玩柳條了,手里拿著的是那把玉骨折扇,右手執(zhí)著,輕輕往左手掌心里一敲,慢條斯理道:“原來別先生是在商討會進(jìn)行到一半時離開的?!?/br> “無意義的爭執(zhí),沒必要聽?!眲e北樓邊說,邊理了理袖擺,取出紙筆,為蕭滿寫起藥方。 “你過來做什么?”蕭滿問晏無書。 “商討完了?!标虩o書哼笑答道。 蕭滿不太相信,眉梢慢慢上挑:“哦?” 晏無書邊說邊攤開手:“給出一個合理可行且有效的計劃,自然就結(jié)束了?!?/br> 言下之意是他給出的,換而言之,這混賬方才是故意憋著不說。蕭滿不再看他,轉(zhuǎn)回頭去問別北樓:“他呢?” 問的是晏無書身上的傷如何。 “陵光君不曾讓我等診治?!眲e北樓如實說道。 蕭滿平平一“嗯”。 晏無書用折扇抵住下頜骨,等待蕭滿的下文。可偏偏蕭滿沒再說什么。 蕭滿從別北樓手里接過藥方和藥,聽完叮囑事項,同他一道起身、離開長廊,顯而易見,接下來兩人還要一起去廚房熬藥。 晏無書:“……” 他眼微微一瞇,迅速站起來,大步流星追上。 廚房里,晏無書先前給自己熬的那罐藥還在灶上,陣法也仍在。蕭滿沒有來過這里的廚房,晏無書對此處比他熟多了,又撈出一個藥罐,往里加入水,放在另一個灶口上、和自己的并排,把藥丟進(jìn)去,啟動陣法,讓陣法看顧火候。 方才的事還未說完。晏無書倚在墻上,擋在蕭滿和別北樓兩人之間,望定蕭滿,道:“定于三日后的戌時,在洛中道集結(jié),子時,向望江峽口開戰(zhàn)。到時不僅位于東部的門派會調(diào)遣人馬,中部和西面也會來人支援。” “不過——昆侖派明確提出,不參與此事?!?/br> 話說到后半句時,晏無書的語氣微變,流露出些許不屑。 “昆侖派要避戰(zhàn)?”蕭滿蹙起眉。 晏無書糾正他的用詞:“是避世?!?/br> “昆侖派有一位太清圣境?!眲e北樓偏轉(zhuǎn)腦袋,隔著眼前的白緞,看向窗外那棵梅花樹,“據(jù)說,兩百年內(nèi)能夠飛升?!?/br> 頓了頓,補充說:“可以理解。” “卻不認(rèn)同。”蕭滿搖了搖頭。 此間安靜下來,不多時,灶上傳出水沸的聲音。別北樓接到江別照的消息,道一聲告辭,快步離去。 并不寬敞的廚房內(nèi),唯余蕭滿和晏無書兩人。 “上一世,昆侖派沒有選擇避世?!标虩o書低聲道,“因為數(shù)十年后,陳克看清了自己的未來,知曉自己無法飛升?!?/br> 蕭滿垂下眼:“但現(xiàn)在,他還認(rèn)為有自己有希望,所以選擇了逃避,是嗎?” “沒錯。”晏無書唏噓嘆了聲,一瞥對面的汩汩冒著熱氣的藥罐,眼眸幽幽一轉(zhuǎn),笑起來,并攏雙手朝蕭滿作了一揖,“我晚上再喝一次藥,傷就能大好了,多謝小師叔關(guān)心?!?/br> “并非關(guān)心?!笔挐M否認(rèn)道。 晏無書怎會不知蕭滿為何要自己喝藥治傷,不在意地聳聳肩,道:“不管出于什么目的,你就是在關(guān)心?!?/br> 蕭滿懶得于他多說。 接下來的三日,整個孤山忙碌而平靜,眾人皆在準(zhǔn)備,待得時辰到了,出戰(zhàn)的弟子們逐一登上云舟,往南行。 蕭滿和晏無書不在此列。晏無書以熟悉地勢地形為由,提前一個時辰將蕭滿帶到了洛中道東面的小城里。 這里未被光明圣教大規(guī)模侵襲過,偶有小打小鬧,很快被附近門派解決,人們的生活還算安定。 穿過這座城,可登上一座能夠一眼俯瞰望江峽口全貌的山。 他們的目的地便是那里,蕭滿徑直行去,速度極快。 午后的風(fēng)裹挾著秋陽獨有的金燦色澤,將他素白衣擺暈染成暖色,不僅如此,連那發(fā)上烏黑,都被鍍上一圈光暈。 晏無書走在蕭滿身后,靜靜注視他許久,笑問:“此地有一種極好吃的米粉,我?guī)闳L嘗?” “不必?!笔挐M頭也不回說道。 “那我去給你買來?”晏無書換了種方式問。 恰好經(jīng)過一家米粉鋪子,午后的光景,沒幾個客人,店里的貓和伙計在一張椅子里打瞌睡。 蕭滿面無表情打門口路過,晏無書往店里瞧了一眼,目光回到蕭滿身上,極輕地嘆了一聲。 也就是這一眼,他余光瞥見街角站著個頗為眼熟的人,好奇看了看,想到什么,拉住蕭滿問:“那個小孩兒是不是有幾分眼熟?” 說是小孩兒,實際上是個少年。晏無書和蕭滿此行未曾隱匿過身形,停下來后,少年也發(fā)現(xiàn)了他們。 少年看過來——準(zhǔn)確地說是看向了蕭滿,眼睛逐漸睜大,緊跟著拔腿狂奔。 “你是蕭滿!”少年背著一把樸刀,灰頭土臉,衣衫狼狽,眼睛里卻亮著光,語氣甚是欣喜。 蕭滿認(rèn)出他來,這個少年是數(shù)月前的廣陵城里,以一挑了許多人,并兩度問過他,是否能收他為徒的人。 比起那時,少年變了許多,首先便是境界修為—— “我現(xiàn)在也歸元境了,你是否愿意收我為徒?”少年緊盯蕭滿不放,向他靠近半步,眼底滿是期望和渴求。 第三次了。 蕭滿不由生出疑惑:“何以如此執(zhí)著?” “沒有理由,我就是想拜你為師?!睒愕渡倌暾f道,繼而又問:“蕭滿,你愿意收我為徒嗎?” “我不收徒?!笔挐M仍是當(dāng)時的回答,不欲同他糾纏,說完轉(zhuǎn)身,繼續(xù)朝南面那座山前行。 白衣倏遠(yuǎn)。 樸刀少年追了數(shù)步,發(fā)現(xiàn)自己根本追不上,腳步漸漸慢下來,臉上浮現(xiàn)委屈和生氣。他已看不見蕭滿的背影,眉皺了皺,將背上的刀放下,杵在地上,沖蕭滿離開的方向大吼問道: “當(dāng)真不收?” 蕭滿自然聽見了這話,沒有開口,往前一步,走出這座小城。 那少年用更大的聲音說道:“你會后悔——蕭滿,你會后悔的!” 聲音被風(fēng)吹起,和滿地的落葉裹在一塊兒,回旋著升上高空。蕭滿神情沒有任何變化,倒是晏無書,往后看了一眼,對他道:“這個小孩很有天分?!?/br> “我不收徒?!笔挐M將方才的話重復(fù)了一遍,態(tài)度堅決。 第116章 薄暮初降 米粉店桌上的貓換了個姿勢, 用爪子抱住臉, 彎起身子側(cè)躺, 伙計一聲高一聲低地打鼾, 穿到街道上, 風(fēng)在石板道上起落回旋,凋落的黃葉在地上拍出響。 小城寧靜。 背樸刀的少年仍站在街上, 眼望著蕭滿離去的方向,手緊緊握成拳頭。 一個撐著黑傘、一身黑衣的人踏上這條寧靜的街,來到少年身側(cè), 同他并肩, 往那處看了許久, 開口道:“他不要你?!?/br> “他會后悔!”少年恨恨說道, 旋即覺得不對, 歪起腦袋看著這人, 問:“你是誰?” 這人傘打得很低,從少年所在的位置, 看不清他的面容, 唯獨能看清的, 是他有一頭似以霜雪凝成的頭發(fā)。 但下一剎,這人轉(zhuǎn)過身來。 這讓少年看清他的臉。他的模樣,是世間少有的俊朗, 氣質(zhì)又出塵,在這滿是人間煙火氣的街上,都染不透半分。 “我是你?!彼寡劭炊ㄉ倌? 輕聲說道。 樸刀少年立時翻了個白眼:“你在放屁!” 態(tài)度不可謂不惡劣。這個黑衣銀發(fā)的人卻不惱,垂在身側(cè)的手抬起,掌心向上,伸到少年身前,道:“不信就握住我的手?!?/br> 少年看他的眼神變得復(fù)雜,有疑惑有驚訝有不屑有諷刺,目光在他手上臉上來來回回地掃,但終究沒抵過好奇,將手放上去。 便是這一瞬,他的身體猶如被電擊般開始痙攣,神情痛苦難耐,連眼白都翻出來。 但又很快平靜。 等身體不再扭動顫抖后,少年的眼神變得迷惘,而迷惘過了,是恍然大悟,豁然開朗。 “他拒絕了你三次,而在此之前,也曾拒絕過我們無數(shù)回?!焙谝裸y發(fā)的人收回手,撐著黑傘,繼續(xù)去看蕭滿離去的方向,語氣平淡,幽幽的,又透出點兒涼,“我們一起讓他后悔,好嗎?” 少年也轉(zhuǎn)身,目光追著秋葉遠(yuǎn)去,低聲道:“你打算怎么做?” “用一種特別的方式。”黑衣銀發(fā)的人道。 少年沒繼續(xù)問是什么特別的方式,因為他已經(jīng)知道,但對結(jié)果不甚肯定,想了想,問:“能成功?” “能。”黑衣銀發(fā)的人回答得肯定。 “成功之后,要讓蕭滿回到我們身邊?!鄙倌昶^看向他。 風(fēng)吹起他漆黑的衣擺,陽光一晃,隱約可見上面暗繡的蓮紋。聽見少年的話,這人用一種近乎嘆息的語氣道:“他本就該在我們身邊?!?/br> 薄暮初降,天空的顏色從東往西漸暗,滿山秋色漸昏,四面風(fēng)起,寒涼如水。 同時,又有無數(shù)光點出現(xiàn)在天幕上。起初被點亮的是東方,慢慢的,各方皆亮。光點穿行云間,是各大門派的云舟,亦是出征的戰(zhàn)船,都把速度提升至極致,疾速行駛。 它們拖出絢爛的長尾,朝洛中道所在方向而來,華麗盛大,像一場星辰翻涌。 蕭滿站在山間,朝天上遠(yuǎn)望一眼,抬手在虛空里一握,抓出見紅塵。 這把劍長三尺三寸,通體漆黑,折不出星點光芒,如同稠墨,又似浸滿夜色。他的目光從劍柄到劍尖,再往前一掠,落到山對面的峽口上。 光明圣教眾人將那處作為暫時據(jù)點,各門各派組起聯(lián)軍、浩蕩而來,自然不會沒有反應(yīng)。他們啟動了一個極大的防御陣法,并架起弓弩,打算在云舟進(jìn)入射程后,便發(fā)起攻擊。 蕭滿看了晏無書一眼。后者倚在樹上,慢條斯理一聲哼笑,召出天地潮來劍,向前挽出一朵劍花。 出劍的姿勢隨意且懶散,可光芒明滅暮風(fēng)中,翩翩又燦燦。 一劍向南去,緊跟著撞上望江峽口那道防御陣法,但聞一聲轟響如雷,江水如沸騰一般炸起,兩岸山峰劇烈震蕩。 風(fēng)開始呼嘯。蕭滿的劍緊隨晏無書之后落下,是一劍重如泰山,氣勢洶洶,砸得那山往河中沉了丈許深! 防御陣法搖晃著破碎,但峽口連中兩劍,峽口里的人怎會辨不清劍來何處?準(zhǔn)備好的弓和弩當(dāng)即更改方向,無數(shù)的箭以迅雷不及之勢從弦上飛離,直直射往蕭滿、晏無書所在之地。 可又如何快得過太清圣境?當(dāng)晏無書從倚著的那棵樹下直起身,便帶著蕭滿來到了孤山的云舟上。 所有的箭都落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