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

    這樣的拒絕幾乎成了蕭滿的條件反射，這些年里，曲寒星問過類似的話無數(shù)次。

    晏無書沒指望蕭滿會立刻答應(yīng)，手一揮，將木桶木瓢送到它們該在的位置，行至蕭滿身側(cè)，牽住他的手走回院子里，指著雜物室道：

    “寶寶，咱們換個(gè)角度想，這些年曲寒星給你塞了多少傻不拉幾的玩意兒來，咱們是不是該尋點(diǎn)兒東西回敬過去？”

    蕭滿：“……”

    這人的勸說委實(shí)不循常理，蕭滿聽得頗為無言，瞥他一眼，道：“他是你徒弟?！?/br>
    晏無書記起曲寒星做的某件事，扯了扯唇角，冷笑：“沒這個(gè)徒弟?！?/br>
    第150章 番外提燈

    番外·提燈

    庭院里沒有上燈, 但有星月相照, 輝光明耀。

    晏無書盤腿坐在屋頂上, 發(fā)隨意束起, 姿態(tài)和神情都懶散悠閑。他瘦長指間捏著根竹篾, 一次又一次折疊、纏繞, 不多時(shí)，一個(gè)精致的竹編小鹿出現(xiàn)在掌心上。

    他往鹿腦袋上串了根繩, 又撐了根桿, 釣魚似的往下放線, 把竹編小鹿放到檐下去, 正正出現(xiàn)在蕭滿眼前。

    蕭滿正練習(xí)一道陣法, 小鹿的陰影恰巧映在他下一筆要落的地方。蕭滿抬頭, 對小鹿挑了下眉。

    竹編小鹿向前挪動, 往蕭滿臉上輕輕一蹭, 道：“小鳳凰, 再過些日子，臨安城會出現(xiàn)一種你從未種過的花。”

    聲音是從鹿身上傳出的, 而非頂上。晏無書仍然沒有放棄哄騙蕭滿下山的想法。

    “我不曾種過的花有許多?！笔挐M淡淡回答。

    “那你就不想看一看？”晏無書道。

    蕭滿并不想, 道：“若你想看，可自己去，或叫上別人同去?！?/br>
    聞得此言，小鹿從半空落下來，腦袋埋進(jìn)蕭滿懷里，拱了兩下, 將傷感之情演繹得淋漓盡致。

    晏無書忽然理解了，為何蕭滿帶出的徒弟會在同人交談時(shí)那般擰巴。

    蕭滿是個(gè)打死不下山的主，徒弟必然不會時(shí)常往城里跑，這山上就他二人，蕭滿不愛說話，唯一隔三差五會來此送rou松菜的屠夫和農(nóng)夫，賬也是一次結(jié)清，不需再交談，就算那小孩兒本不是個(gè)悶葫蘆，也會變成葫蘆。

    竹編小鹿在蕭滿懷中轉(zhuǎn)了個(gè)圈，幽幽一嘆。

    蕭滿瞥它一眼，繼續(xù)布自己的陣法。小鹿在他懷里躺了會兒，起身幫忙。

    月漸漸升至中天，時(shí)日還未近十五，是一片半圓，浮云慢慢掠過去，為它輕輕裊裊描上一道邊兒。

    蕭滿布好了陣法，用紙片折了個(gè)小人兒丟進(jìn)去試陣，那竹編小鹿又回到他懷里，側(cè)躺著，裝出一副困倦模樣。他把它放下、擺正，看了一會兒，忽然開口：“何日去?！?/br>
    是問何日去臨安。

    屋頂上，晏無書眼前一亮。底下那小鹿立刻原地轉(zhuǎn)了個(gè)圈，用他的聲音問：“明日如何？”

    “可。”蕭滿應(yīng)道。

    蕭滿本以為晏無書會在清晨出發(fā)，不曾想直到日落，這人才拂了拂衣袖，道我們走吧。

    ——給的理由是白日太陽大，怕蕭滿曬著。

    抵達(dá)之時(shí)，月掛穹蒼，臨安滿城燈輝。

    華光耀耀如海，長街上人擠著人，如織如潮，絡(luò)繹不絕，讓蕭滿想起多年之前，祭典時(shí)的神京城。

    晏無書帶蕭滿來到街上。

    雜耍者口中噴出烈焰，引來圍觀之人拍掌叫好；戲臺上敲響鑼鼓，武生開始耍槍；攤販們變著花樣吆喝叫賣，一聲高過一聲；游人都在笑，更有孩童嬉戲玩鬧。

    人聲鼎沸。

    蕭滿立于鼎沸人聲中，一身素白清冷。他看這街道和街上的人，晏無書牽住他的手，目光只落在他身上，過了會兒，低聲問：“還嫌吵嗎？”

    蕭滿抿了抿唇，斂眸道：“尚可?！?/br>
    他們隨著人流前行，從街頭至街尾。

    這里生長著一棵百年老樹，數(shù)人合抱粗。此時(shí)此刻，枝上掛滿紅綢，紅綢底下，又掛著紙簽，隨風(fēng)起落。蕭滿掃了一眼紙錢，發(fā)現(xiàn)這些所求皆為姻緣。

    遠(yuǎn)處河岸，還有人放燈。五彩斑斕的花燈在河面上飄搖著前行，年輕的男子和女子相攜并立。

    縱使長年隱于山中，不問今夕何夕，蕭滿也察覺出今天是什么日子。

    七月初七，喜鵲搭橋，送牛郎織女相會。

    七夕。

    蕭滿不言。

    晏無書倚著不知是誰家的青墻，玩蕭滿被風(fēng)吹起來的一綹發(fā)，語重心長道：“寶寶，我們年紀(jì)都這么大了，不玩這些小孩子的東西?！?/br>
    “本就沒打算?！笔挐M道。

    他轉(zhuǎn)身踏上另一條街。

    在走過轉(zhuǎn)角前，晏無書極不經(jīng)意地往河岸投去了一瞥。

    這條街上，人不比方才的少，多是販賣吃食，但也有小物。

    蕭滿在一個(gè)支攤前停下，攤上擺滿了燈，并非花燈，而是提燈，做工說不上多上乘，勝在巧。

    他挑了盞雕著鹿的燈，正打算付錢，晏無書湊過來，道：“我也要一個(gè)?！?/br>
    蕭滿垂眼一掃，又拿起一個(gè)，一并結(jié)賬。

    晏無書得到了蕭滿送他的燈，心滿意足一番觀察，把燈提到蕭滿面前，問：“你覺不覺得它很像你？”

    他燈上雕的是只貓，懶洋洋地正打呵欠，眼皮將掀未掀。蕭滿沒覺得哪里和他像，倒是晏無書，這些日子同貓一樣懶。

    “我開心了。”晏無書哼笑著又道。

    “你要看的花在何處？”蕭滿問，他沒忘記這人哄他下山的理由，雖說或許只是個(gè)由頭，這里根本就沒有花。

    晏無書略施術(shù)法，讓兩盞燈都浮在空中，自行往前，慢條斯理回答蕭滿：“不急，一會兒就能看見。”

    燈似在引路，晏無書拉著蕭滿閑閑走在后頭，從人潮擁擠的長街，行至僻靜之處。

    有石亭立于此，亭下是河，緩慢流淌著，風(fēng)起波瀾如鱗，灑滿星月輝光。

    晏無書沒把蕭滿帶進(jìn)亭中，而是一掠身，將人拉到了石亭頂上。蕭滿站在他身前，晏無書手一抬，捂住他眼睛。

    蕭滿眨眼，眼睫劃過晏無書掌心，問：“做什么？”

    蕭滿不喜歡這樣，身體有些僵，不適地掙扎了一下。

    晏無書親吻他的后頸安撫，直至人漸漸放松。又隔片刻，他總算拿開手，輕聲對蕭滿道：“寶寶，睜眼?！?/br>
    蕭滿撩起眼皮。

    這一剎那，有煙華升空，一朵接著一朵，綻放成繁花絢爛。

    煙火轉(zhuǎn)瞬即逝，可長河映長天，天空里落下的光全都淌入河流，描繪出另一種璀璨。

    蕭滿清黑的眼眸揉碎華光，神情卻略顯恍然。斷在某個(gè)時(shí)間點(diǎn)的因果，似乎被續(xù)接上了。

    “小鳳凰?！?/br>
    晏無書伸手抱住蕭滿，下頜抵在他肩上，溫溫柔柔喚了一聲。

    然后又說：“我不會再走了?！?/br>
    蕭滿再度眨眼。

    天穹夜幕，清河煙火，都入眼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