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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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震燁胳膊擺在桌子上,他連吃飯也是一付屈尊降貴的樣子,拿筷子挑著米粒,好像入不得口。 霍震燁看著就笑,白準(zhǔn)眼一掃,他趕緊忍住,顧左右言它:“那留聲機(jī)呢,怎么不用?” 白準(zhǔn)不會,但他絕不說自己不會。 霍震燁明白了,他綁緊了臉皮,怕再笑一聲,就要第三次被扔出白家樓,卷起襯衣袖子,把留聲機(jī)搬出來。 翻出兩張唱片,一左一右舉著:“想聽哪一出?打神告廟還是烏盆記?” 這兩出戲唱的都是冤鬼死后告狀。 白準(zhǔn)眼睛一橫,霍震燁把他比成冥神和包公,這是在試探他,哼笑一聲:“我可沒這么大能耐?!?/br> 他做這些都是有所求的。 霍震燁碰了個軟釘子,依舊把白準(zhǔn)捧得高高的:“那就打神告廟?!?/br> 他把唱片放進(jìn)留聲機(jī),拎起唱針,背對著白準(zhǔn)說:“柳二認(rèn)罪了?!?/br> 但柳二并不是殺金丹桂的兇手,他把唱針輕輕推到唱片上,轉(zhuǎn)身看向白準(zhǔn):“酒里的麻醉藥物究竟是什么?她怎么能不留下一點(diǎn)痕跡?” 像這類藥物,輕易不出售,霍震燁查遍了韓珠能夠接觸到的西醫(yī)院,都沒有她的購買記錄。 唱片已經(jīng)開始轉(zhuǎn)動,敫桂英哭告海神廟,白準(zhǔn)閉眼聽了兩句,徐徐說道:“她院子里的花開得好。” 霍震燁不知他怎么又想起花來,是想在天井里也種一點(diǎn)? “你喜歡什么花?明天我給你送幾盆來,或者搭個架子,種點(diǎn)紫藤?春天開花肯定好看?!?/br> 白準(zhǔn)氣悶,好不容易提示他一句,他還聽不懂?閉上眼睛不理這蠢貨。 過一會就聽見霍震燁匆匆忙忙出了門,白準(zhǔn)這才睜開眼,微微發(fā)愁,這欠下韓三的情這下可怎么還? 霍震燁第三次來韓家小院,韓珠正在收衣服,院里架著竹架,這個天氣曬半日就干了。 她一邊收衣,一邊時不時望一眼門邊,小柳出去開攤,也該回來了。 一見霍震燁,韓珠還沒動,柳大已經(jīng)嗚嗚出聲,他一天都沒吃沒喝,還被推到太陽下暴曬,整個人快虛脫了。 柳大坐在墻根下一把竹輪椅里,椅子是柳二替他做的。 霍震燁一看見這個,臉色就沉下來,他不想見這人坐跟白準(zhǔn)一樣的椅子。 韓珠笑了:“他就是個廢人,豈能跟七爺相提并論。” “柳二殺了蘇曼麗?!?/br> 韓珠手上一緊,她早就知道了,在柳二把柳大接回來的那天。 “可又是誰殺了金丹桂呢?”霍震燁往前踱兩步,他直言說道,“我查過你,但你很狡猾,禮查飯店人口太多太雜,根本取不到有用的指紋,我又查醫(yī)院藥店,都沒有你買藥的證據(jù)?!?/br> 柳大怔住了,他兩只眼睛瞪得極大,胸口不斷起伏,盯住韓珠不動。 韓珠抖抖衣裳,折起掛在胳膊上:“霍先生說的,我聽不明白?!?/br> “醉心花,又叫曼陀羅,八月花期時摘下,陰干磨粉,用酒調(diào)服,昏昏如醉,飲下之后割瘡都不覺得疼,這是《本草》里記載的。”如果用量過多,就會像柳大這樣。 花架下面還曬著一竹篾,韓珠隨著霍震燁的目光望過去:“霍先生玩笑,什么《本草》我可不知道,那是我爹治骨痛風(fēng)濕的偏方,用這偏方的人很多。” “他活著的時候用,你現(xiàn)在曬干什么?” “就要給我爹燒百日了,這些是我的孝心,到時候一起燒給我爹?!?/br> 兩人隔著花架對視,韓珠滴水不漏,光憑一竹篾花干,不能說她是兇手。 柳大渾身抖動,盡力出聲,卻只能發(fā)出“哦哦”的聲音。 霍震燁本來也不是來抓韓珠的,他只想知道真兇是誰,從口袋里掏出一樣?xùn)|西,遞給韓珠:“這是你的。” 翡翠蝴蝶從他掌中滑出,金翅飛振。 韓珠搖搖頭:“霍先生買下了,就是霍先生的東西,我只想……見見小柳?!?/br> “可以,我安排一下?!?/br> 院中就只留下韓珠和柳大,柳大盯著門還不死心,希望霍震燁能回來,把韓珠抓走。 韓珠在衣架前站了很久,夕陽把她的影子拉長,她倏地輕盈轉(zhuǎn)身,面向柳大微微一笑。 柳大心底一顫,冷意從骨間泛起,他突然意識到,弟弟不會回來,師姐也用不著再演戲。 作者有話要說: 霍:在被扔的邊緣反復(fù)試探~ 第12章 紙面具 懷愫/文 霍震燁下樓吃早餐,他一手端起咖啡,一手翻開報紙,今天的頭版頭條是《催花辣手法網(wǎng)難逃,花國美人再競芳華》。 幾位花國美人自發(fā)素服為兩位被害的姐妹募捐,說要把募捐的錢送給她們的家人。 于是又有報道贊揚(yáng)這幾位美人是當(dāng)代紅拂女,這幾位的票數(shù)下次必可再漲一輪。 霍震燁放下咖啡杯,拿起報紙翻看,柳二雖然還沒上法庭,但在報紙上他已經(jīng)是兩個案子的殺人兇手了。 而柳大,原來被記者們寫成迷戀美色拋棄未婚妻,又因情殺人的混帳,如今風(fēng)向一變,又成了弟弟的替罪羊,還有小報記者夸他有情有義。 更有甚者昨晚就去了韓家小院,看見韓珠還在照顧重傷的未婚夫,又大發(fā)感慨,希望這對賢伉儷從此能過上夫唱婦隨的日子。 霍震燁扔掉報紙,三兩口吃完黃油吐司出門去。 大頭穿著制服站得筆挺,在捕房門口等霍震燁,一看見他就奔上來:“霍公子!你吩咐的我都安排好了?!?/br> 他安排韓珠在柳二被押去總捕房之前,跟他見一面。 柳二下午押去總捕房,之后排期上法庭,他殺了兩個人,還挖掉了她們的眼珠,造成這么轟動的大案,基本上是肯定要吃槍子的。 今天這一面,就是兩人永別了。 “霍公子,總捕說要嘉獎我呢,我這都是沾了你的光?!?/br> 大頭越說越高興,可看霍震燁臉上沒有一點(diǎn)喜色,他又住了嘴。 還以為霍震燁是因為功勞被搶所以不高興:“霍公子,你要不要到總捕房當(dāng)顧問???你辦了這么大的案子,總捕房肯定愿意?!?/br> 霍震燁笑著拍拍大頭的肩:“再說吧?!?/br> 這下大頭更不明白了,霍公子明明破了大案子,怎么看起來不太高興? 柳二面對著墻,聽見有人進(jìn)來,既沒回頭,也沒動彈。 韓珠塞了一把錢給看牢房的巡捕,她進(jìn)走矮屋,蹲在地上,打開食盒,從里面拿出幾只菜碗,一壇黃酒。 柳二光聽腳步聲就知道是師姐來了,他身體輕顫,不敢回過頭來。 牢里沒有桌子,韓珠就把菜擺草席上,她拿出兩雙筷子一對空碗,像往常那樣喊他:“小柳,吃飯了?!?/br> 柳二眼中含淚,他低頭抹了一把,咬牙回過頭,眼睛紅通通望著韓珠:“師姐……” “趕緊吃吧,菜要涼了?!?/br> 白鲞扣雞,紅燉天堂rou,油煎小酥魚,白菜炒千張。 都是他愛吃的,每到過節(jié)就會央求韓珠做的菜,最后韓珠捧出碗爛面條,面疙瘩加菜rou:“吃吧,你不是最喜歡吃這個嘛?!?/br> 柳二捧起碗,眼淚掉進(jìn)面碗里,他怕韓珠看見,直往嘴里扒拉,一口氣喝了半碗。 韓珠就坐在他對面看著他,看他吃得急了,給他倒一杯黃酒:“慢點(diǎn)吃,沒人跟你搶?!?/br> 柳二嘴里含著湯面,哽咽流淚:“師姐,我沒想這樣?!?/br> “我知道,小柳就想我們一家人永遠(yuǎn)在一起。”他進(jìn)師門時才三四歲大,災(zāi)年里要不是柳大不肯丟掉這個弟弟,他早就餓死了,柳二報恩也是應(yīng)該的。 “師姐,我對不起你?!?/br> 韓珠拿起筷子 ,給他挾了條炸魚,依舊是那喜怒不驚的模樣:“你沒有對不起我,對不起我,是他。” 柳二咬牙忍淚:“我不能給師父磕頭了,師姐替我告訴師父一聲,我過幾天就下去伺候他老人家。” 韓珠一直容色不變,聽到這句紅了眼眶,繼續(xù)給柳二挾菜,把碗堆得滿滿的。 兩人再沒說一句話,這頓吃飯就是永別,柳二也不再奢求韓珠還會原諒他哥哥,眼看她要走了,才低叫她一聲:“師姐?!?/br> “你告訴我一句實話。”大哥都要帶著金丹桂離開上海,又怎么會殺她,想來想去,就只有師姐會下手。 韓珠給自己倒了一杯酒,送杯入口,一飲而盡。 瓷杯“啪”一聲反扣在地上:“是我?!?/br> 柳二怔怔看著她,嘴唇不住抖動,看著她的手,眼中熱淚再忍不?。骸罢娴氖悄恪?/br> 韓珠笑一笑:“我只是沒有想到,霍先生會是個有良心的人?!?/br> 如果不是霍震燁怎么都不肯指認(rèn)柳大殺人,來撇清他自己的嫌疑,柳大早就按罪關(guān)押,等著槍決了。 她要他等死,一天一天看著自己死期將近,腦海中還會永遠(yuǎn)記得金丹桂被挖掉雙眼的樣子。 柳二全明白了:“師姐要如何處置他?” “背棄師門,按門規(guī)該如何處置?” 柳二啞口,他不再說話,把菜吃得干干凈凈,跟著一骨碌爬起來,又對韓珠跪下,給她磕了三個頭:“師姐這十多年來洗衣做飯,織鞋補(bǔ)襪的恩情,小柳這輩子報不了的,下輩子再報?!?/br> 韓珠終于忍不住,眼淚順著面頰滑下。 押柳二去總捕房的車按時來了,霍震燁目送柳二上車,他心口發(fā)悶,覺得哪哪都不舒暢。 宋總捕拉住霍震燁:“昨天請客你怎么不來,你是這案子的大功臣,哪能少得了你霍公子啊,今天可得賞光?!?/br> 他捧著霍震燁,霍震燁也就禮尚往來:“宋總說笑,都是宋總這班兄弟們機(jī)靈肯干,要不然也沒這么快破案?!?/br> 宋總捕跟霍家一向有生意往來,他雖然在租界里當(dāng)總捕,但不能只賺租界里的錢:“我約了《申報》的記者來采訪,這功勞還是霍公子的?!?/br> 他知道霍震燁因為這件事,跟陶家的婚事告吹了,如今霍震燁搖身一變成神探,陶家面子里子都有了,這親事還能談。 霍震燁收了笑意,煩他自作主張:“我倒不知道,宋總還干這保媒拉纖的活?!?/br> 沒等《申報》記者來采訪,總捕房的電話打來了,柳二跑了,還打傷了押送他的兩個巡捕。 捕房里雞飛狗跳,霍震燁先想到白準(zhǔn),柳二會不會跑到白家去? 他立時出門,走到捕房門口正巧被《申報》記者攔住,霍震燁瞥一眼還在發(fā)怒的宋總捕,禍水東引:“現(xiàn)在不方便,疑犯剛剛逃跑了,還打傷了兩個巡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