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節(jié)
白七爺屈尊降貴,用筷子尖挑了一口賽螃蟹,蛋白和蛋黃分開炒,加咸蛋黃和醋姜調(diào)出了蟹rou味。 “怎么樣?不錯吧,這本來該用黃花魚rou做,你要是愛吃,以后再嘗嘗魚rou的?!被粽馃顫M眼是笑,燈光下便顯得目中含光,一雙眼睛格外有神。 白準瞥他一眼,出去見個人,也值得他高興成這樣? 小黃雀在房梁上踱來踱去,低頭看看桌前兩人,一個坐得筆直,拿筷子挑飯粒吃,一個傾身向前。 它拍拍翅膀,嗖一下飛到籠邊,伸著脖子想用喙碰一碰籠子里的粉鳥。 霍震燁還在笑,白準掃他一眼,“啪”一下放下筷子,竹輪椅滾進房里。 “他這,是生氣了?”霍震燁問左右兩排紙人,所有的紙人全都眼觀鼻,鼻觀心,霍震燁只好站起來,跟進房里,“怎么了?” 白準不答,一手竹刀一手竹剪,剪紅紙,裁喜服。 霍震燁就在燈下陪他,拿根竹條劈竹絲,整個屋中就只有燈花“嗶啪”輕響。白準看霍震燁腕間輕轉(zhuǎn),竹絲劈得又細又長,轉(zhuǎn)折彎曲都不斷,那股無名火竟散了一些。 兩人無聲呆了一會兒,霍震燁說:“喜紅的尸體還要在再停兩天,喬家出了一筆喪葬費,要給她好好選個墳地埋了,你要不先歇兩天?等精神好了再替她把皮縫上?!?/br> “中元節(jié)前必須縫上?!边€有宋瑛,不能讓她的魂在陽世徘徊,中元節(jié)時送她上路。 霍震燁看白準臉色又白幾分,下手更快,他要是能多做一點,白準就能少耗神一些,一刀下去,扯動傷口,輕抽口氣。 白準竹條點在他肩上:“輕點,用腕力?!?/br> 霍震燁肩上一點,點得他心口呯呯直跳,他回身一把握住竹條,兩人之間一根細竹連接:“你覺得,男人非得喜歡女人才正常嗎?” 目光直直望著白準,一點也沒迂回。 白準心頭那股無名火又燒起來,一下抽出竹條,他竟然還好意思問。 “倫常如此,陰陽調(diào)和?!卑诇食林粡埬?,那個小醫(yī)生有什么好,看著就軟綿綿的,圖他像女人? 霍震燁怔住了,他沒想到白準會這么決斷,可想想也是,七門調(diào),本來就是調(diào)和陰陽,他怎么會違逆一生所學(xué)的東西呢? 指掌一松,竹條滑開,沒精打采坐在燈下,有一下沒一下的劈竹絲,給竹條糊上紅紙。 白準看他蔫了,心里滿意,裁好紙衣,回房去睡。 霍震燁卻坐在走廊床上,望著天井的月光,長吁短嘆,最后霍七少想明白了,管他的呢,反正他喜歡白準。 第二天一早,霍震燁輕手輕腳出門了,白準要替白黎收拾爛攤子,一個喜紅,一個宋瑛,還有周裁縫,他得去捕房跑一趟。 他剛一關(guān)上門,白準就睜開眼,他一夜沒睡好,光聽著霍震燁隔墻翻來覆去了。 一大早的,就這么著急要見那個小醫(yī)生? 小黃雀不必主人開口,飛出天井,停在霍震燁肩上,氣哼哼的啄了他一下。 霍震燁摸摸它的頭,小黃雀跟著霍震燁去了捕房,大頭看見霍震燁就咧開嘴笑:“霍公子!你這幾天看沒看報紙???” 白準不定報紙,他當(dāng)然沒看,但看大頭的樣子,是有好事,笑問:“怎么?報紙上嘉獎你了?” 大頭搖頭,拿出一疊報紙:“不是我,是霍公子你出名了!” 霍震燁早就出過名了,花國皇后鬧得滿城風(fēng)雨,哪間報紙不寫他幾筆?一個花國案,肥了好幾間報社的口袋。 他伸手接過報紙,是個沒聽過名字的小報,霍震燁隨手一翻,就看見上面印著油墨大字:《紈绔公子變身神探,花國案后連破奇案》。 霍震燁一目十行,越看越皺眉,這還是篇故事類的報道,主角沒寫名字,起了個外號叫七少,寫他如何揮金如土,如何卷入奇案,又如何大發(fā)神威找出兇手替自己平反。 里面有些句子看著十分眼熟,要么是摘自《福爾摩斯》,要么就是出自《陳查禮探案集》。 文筆粗糙,但故事奇詭,這個小報記者寫七少能通靈,靠通靈來破案。 雖然是化名,可一眼就能看出原型是霍震燁,連大頭都看出來了:“霍公子,明天是宋福生夫妻案的大結(jié)局,這報紙現(xiàn)在可搶手了?!?/br> “這都什么亂七八糟的?!被粽馃顠咭谎郯褕蠹埲釉谧烂嫔稀?/br> 連宋福生去教堂討圣水的事也被這記者挖了出來,報紙的報道也開始寫到了撒旦魔鬼之類的詞,不用問,這肯定是布朗神父的言論。 正好,滬上百姓看多了中國鬼,再看看外國魔。 “宋福生放出去了嗎?”霍震燁十分關(guān)切。 “早就放出去了?!贝箢^壓低了聲音,神神秘秘,“宋總捕發(fā)了好大一筆洋財呢?!睅缀醢阉胃Io榨干了。 大頭說完又嘆息:“就是……就是人好像瘋掉了?!?/br> “好像?” “說他腦子清楚又是清楚的,可他一直等在三官堂路七十七號門口。” 不過幾天就衣衫襤褸,像個乞丐那樣徘徊街頭,捕房接到過幾次報案,說他會在路上追逐一家三口,又被馬路上的真乞丐欺負。 大頭說:“我送他回去過幾次,還沒送到門口,他就逃掉了呀?!?/br> 宋福生是想找白黎算帳,還是想找白黎再扎一個妻子,不得而知。 霍震燁聽了,默然片刻,拍拍大頭的肩:“你跟兄弟們說,要是誰再看見他,就帶他洗個澡吃個飯,錢算我的。” “霍公子你真是好人。”這種世道,誰肯管無親無故的人。 “對了!虹口抓到的那個綁匪,就是殺了宋明杰那個,在牢里死掉了,據(jù)說是自殺光的?!?/br> 已經(jīng)是好幾天前的事了,可虹口那個案子還是懸案,倉庫無人出入過,汽窗又那么高,那三個綁匪死相還這么慘。 虹口定案是綁匪們內(nèi)斗,瘋掉的那個殺了余下三個,然后又在牢里自殺了,案子就這么了結(jié)。 “那喜紅的案子呢?” “這案子還在扯皮呢,三長堂子在老城廂,喬家在租界,喜紅還有賣身契。”兩邊用的律法不一樣。 大頭都覺得古怪,像喬家這樣的有錢人,碼頭十來艘運貨小洋輪,竟然沒用錢撈一撈。 霍震燁挑唇一笑,喬家是怕尸體再一次爬進花園里,自己把自己埋在樹下,一家人不得安生。 “那個喬少奶奶,已經(jīng)登報跟喬少爺離婚了?!甭犝f喬家給了少奶奶一筆錢,大頭是捕房里少有的識字華捕,巡捕們每天都要聽他念新聞,他什么八卦都知道點,最近兄弟們最愛聽的就是《七少探案》。 下一期是《雨天掘尸喬家園》。 霍震燁在跟大頭說話的時候,黃雀就自己跳到桌子上,它細喙點在報紙上,順著排版往下跳,霍震燁說完話,扭頭看見它跳來跳去,一把撈起黃雀:“你還會看報紙?” 黃雀昂了昂頭。 “霍公子,你養(yǎng)的鳥好聰明啊?!辈粌H能找到尸體,還會看報紙,通靈探長不會是真的吧?大頭想伸手摸摸小黃雀的腦袋。 黃雀一下跳開了,收籠翅膀,烏溜溜的眼睛盯住大頭,大頭從它的鳥臉上,看出了點倨傲的神氣,手慢慢縮了回去。 霍震燁拍拍肩膀,示意黃雀飛過來:“走了。” 黃雀撲著翅膀落到他肩膀上,一站穩(wěn)了兩只翅膀就背在身后,瞥了大頭一眼。 大頭咂咂嘴巴,這鳥可真是厲害。 霍震燁去了一趟中藥房,挑人參給白準補身子,拿著盒子一推門,就見白準坐在天井里看報紙。 白準看霍震燁回來了,把報紙翻得“嘩嘩”響,還時不時發(fā)出品評文章的怪聲。 霍震燁拿著藥盒走過來,眼睛一掃,白準手上的報紙就是捕房里大頭拿給他看的那一份。 就是霍震燁這樣的臉皮,都有點受不?。骸澳恪闶裁磿r候開始訂報紙了?” 白準悠揚翻過一頁,他心情大好:“今天?!闭f完揚揚手里的報紙,“通靈神探?” 霍震燁又笑又氣,覺得不能再這么慣著他,大步邁到輪椅邊,打開了手中藥盒,藥盒里是鮮參蜜片。 他怕苦,怕異味,人參切片蜜浸,他好歹能吃一些。 霍震燁拿出一片來,送到白準嘴邊:“你嘗一片,這個補元氣安神?!?/br> 白準淡唇微張,一口含住,長睫低垂,真要到留不住的時候,也就由他去。 作者有話要說: 霍·通靈神探·七:留得住,趕我走也不走! 鮮參蜜片,吃久了容易石更 第35章 過生日 懷愫/文 城隍出巡是老城廂最熱鬧的節(jié)日, 前三天就處處集會,到了正日, 白準一早就起來了。 他難得換了一身青竹紋的綢長衫, 坐地家中天井里,看城隍廟塔尖一縷縷白煙升天。 阿秀送來一盞清茶,擱下茶盞跟白準比比劃劃, 她想跟小燕一同上街,去看城隍出巡,逛廟會。 白準啜一口茶,答應(yīng)了:“天黑前必須回來?!?/br> 像這樣的廟會,總有拐子小偷, 但阿秀可是連冰箱都能兩手抬起的女力士,霍震燁一點也不擔(dān)心。 他摸出錢包, 數(shù)了幾張錢給阿秀:“有什么想吃的想玩的, 就買點,請你的小朋友吃糖。” 阿秀知道錢是什么,白準的錢匣子就擱在堂屋,要買什么開匣抓一把, 但她沒有自己的錢,她也沒有自己想買的東西。 她沒伸手, 白準瞥了一眼:“收著吧?!?/br> 阿秀就把錢放進她的流蘇小包里, 換了一件新旗袍,梳好頭發(fā),出門去了。 “咱們也出去看看?”霍震燁為了今天準備了許久, “我在閬苑第一樓訂了位子 ,咱們不跟人擠,在樓上看巡城?!?/br> 迎神賽會的紙扎早就做好了,停在廟內(nèi)等時辰一到,就跟城隍神像一同出巡。 霍震燁原來從沒有在意過,這時才知道原來城隍出巡是件大事,早早就登報了,把出巡的路線告知百姓。 到了正日,百姓會在沿路等待,向城隍爺獻上供奉。 白準厭惡人多,他不出門就是討厭跟人擠,年年都沒見過自己的紙扎跟著城隍出巡的樣子。 “不去,吵得慌?!?/br> “去吧,我還買了相機呢,給你拍下來?!奔堅欢〞?,但燒掉之前,總能拍些相片,當(dāng)作留念。 白準擱下茶盞:“白天能有什么好看的。” 霍震燁一怔,白天沒什么好看的,難道晚上就有好看的? 他扶住白準的輪椅,對他笑:“你就當(dāng)是陪我去的?!边B哄帶騙的把白準抬上了車,開到四馬路,停在閬苑第一樓前。 三層小樓用的都是玻璃窗,又叫“水晶宮”,這位子霍震燁提前半個月就訂下了,最靠馬路的那一間。 白準往窗前一坐,從上面看下去,街邊已經(jīng)站著許多人,手中都提著籃子,籃里放著供品,橋邊街口,還有人畫圈燒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