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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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才抬起頭來,目光直直掃過白準(zhǔn)三人,落在阿生身上,沖他招手:“阿生,你過來, 到師姐身邊來?!?/br> 唇角一勾,眼尾挑起, 嫵媚之中透著鬼氣森森。 她的聲音聽在阿生耳中, 有著不可抵抗的誘惑力,阿生不知不覺往前一步,剛要開口,就被白準(zhǔn)打斷。 “吉慶班在哪?” 他一說話, 阿生腦中一清,整個人醒過神來。 師姐還是那張笑盈盈的臉, 眉眼勾畫的奪人心魄:“你們想聽?wèi)???/br> “是, 我們想去聽?wèi)??!被粽馃顚熃阄⑽⑿Γ罢埬銕覀內(nèi)??!?/br> 師姐大喜,她自顧自笑了一陣, 一雙媚眼盯住白準(zhǔn)和霍震燁,口中低語:“生人,真好,嘻嘻?!?/br> 白準(zhǔn)三人跟在她身后,她好像是吃美了,走在磚石小路上還搖搖擺擺,像踩著鑼鼓點(diǎn)兒,一旋身一抬手,甩著那不存在的水袖。 每一旋身,就從手縫中盯住三人,確認(rèn)他們跟在她身后。 最后,她幾乎只盯著霍震燁,略過白準(zhǔn)和阿生,目光在霍震燁肩腰上留連。 白準(zhǔn)自然察覺到了,他瞪了霍震燁一眼,怒氣橫生,這人慣會招蜂引蝶,女人他招惹,女鬼他也招惹! 霍震燁的注意力,八分給了白準(zhǔn),兩分分給師姐阿生。 他還是第一次見白準(zhǔn)站起來,原來他只比他矮一些,兩人并肩而立,白準(zhǔn)到他的額角,坐著的時候不覺得,站著這么高,正好。 白準(zhǔn)坐著的時候單薄瘦弱,站起來卻青竹玉立,泰然自若地走在這一片鬼氣森森的街巷上,仿若閑庭信步。 阿生緊緊挨在白準(zhǔn)身邊,比霍震燁跟的還要緊,白準(zhǔn)嫌棄看他,他也顧不得了,抖著聲音問:“霍師兄,你有幾個銅錢?” “兩個?!被粽馃畎櫰鹈碱^,這可是白準(zhǔn)送給他的第一件禮物,他肯定不借。 “能不能……能不能借我一個?” 霍震燁拍拍阿生的肩膀:“阿生,有些東西你要是承受不住,就不要多看,不如就像現(xiàn)在這樣。” 阿生想像了一下,餛飩碗里是人眼珠子,那這別的都是什么? 心里正這么想,經(jīng)過個賣豆腐腦的攤子,里面白花花嫩生生的一鍋,又有甜又有咸,阿生克制自己目不斜視,可還是忍不住看過去。 霍震燁看他貼白準(zhǔn)貼得這么緊,笑瞇瞇的提醒他:“阿生兄弟,說不準(zhǔn)那燉豆腐就是人腦子呢?!?/br> 阿生頭發(fā)根都豎起來了,他先是用手擋住眼睛,可香味兒還不斷鉆進(jìn)鼻孔,他干脆用手指頭插著鼻孔,還感激霍震燁道:“師兄說的是,還是不知道的好。” 白準(zhǔn)聽見霍震燁嚇唬阿生,嘴角一挑,微微露出些笑意。 三人跟在師姐身后,很快走到戲棚前。 戲棚正對著神臺,白準(zhǔn)掃一眼,見神像用塊紅布頭罩著,看不清拜祭的是個什么東西,可神臺上氤著一灘水漬。 哪家拜神還把水酒倒翻了? 白準(zhǔn)凝神細(xì)看,那水竟是從神像上滴下來的。 戲臺下擠滿了人,根本就沒有站腳的地方。 霍震燁偷偷拿出銅錢,從孔眼中望出去,剛剛還熱熱鬧鬧的人群一個不除,戲臺下除了他們?nèi)?,一個人也沒有。 師姐笑嘻嘻的走在前面,請他們?nèi)ズ笈_:“來?!?/br> 阿生不敢邁腿,白準(zhǔn)和霍震燁并肩進(jìn)去,阿生只好跟在后面,一進(jìn)后臺,他就覺得不對了。 后臺有人在員嗓子,有人在畫臉,還有人在試行頭。 三人一走進(jìn)去,所有人都停下動作,直直扭過頭來,盯著他們,眼中露出貪婪的光。 阿生環(huán)顧一眼,后臺的人也太少了,吉慶班一共出來二十五個人,這里只有十幾個,還少了七八個人呢。 阿生壯著膽子:“師姐,還有的人呢?” 師姐像是沒聽懂他在說什么:“人?不都在這了嘛?!?/br> “別的呢?”阿生急問,“門主呢?” 師姐的臉沉了下來,她怪笑兩聲,十幾個人慢慢圍上來,師姐搶先開口:“我?guī)Щ貋淼?,那個最壯的要?dú)w我?!?/br> 最壯的就是霍震燁。 “你可別太貪心了,整個歸你,你也吃得下?多分你一塊就是了?!惫粗蠡樀哪腥苏f道。 阿生抖著嘴唇:“師姐,師兄,你們怎么了?是師公讓我來找你們的,我來帶你們回去的!” 所有人都是一靜,有人腳步頓下,有人繼續(xù)往前。 師姐一怔,她凄然笑了,花鈿垂在眼邊,明閃閃仿若滴滴垂淚:“阿生,你可別怨師姐,師姐給過你機(jī)會了,是你自己不吃的?!?/br> 她帶他去吃餛飩了,只要吃了血餛飩,那就是一邊的人,可阿生沒吃,那可就怪不得她了。 她眼底的凄然一閃而逝,臉上又笑嘻嘻的,桃花粉面,素衣柳腰,手握一根銀桿槍,一步一步逼近霍震燁和白準(zhǔn)。 生旦凈末丑,張張描畫不同的臉上,露出了同一種表情。 霍震燁一進(jìn)來就用錢孔偷看過,這些人還都是人,跟外面那些真鬼不同,可看他們臉上的神情又覺得非人。 他一手牽住了白準(zhǔn),一手按住口袋里的槍,低聲問:“這些人,都還活著嗎?” “活還活著,但跟死了也差不多?!卑诇?zhǔn)目色沉沉。 陰陽界是陰陽混沌之地,生人闖入,跟鬼生活得久了,不知不覺就也成了鬼,但這些人不是,他們是自己先選了要當(dāng)鬼的。 鬼食香燭人吃米,陰陽界的東西,人吃了永遠(yuǎn)都感覺不到飽,永遠(yuǎn)都處在饑餓中。 吉慶班剛到的時候,還都帶著米糧,可路程近,本來干糧準(zhǔn)備的就不多,很快就吃完了。 大概兩三天過去,就有人覺得這里不對勁。 大半的時間都在天黑中度過,白天也不出太陽,只有一層蒙蒙的紅光,他們不論吃什么,剛吃完就立刻又餓了。 直到白日里看見村民們在啃蠟燭,一節(jié)一節(jié)咬得咯吱聲響。 大家伙紛紛收拾了東西想走,可船一直都不來。 戲班子里會水的人不少,船不來那就下河游過去,到來時的渡口雇一條船,再來接大家走。 水性最好的宋師兄剛一下河,還沒游幾下,就被什么東西纏住了,大家眼睜睜看著他在水中拼命掙扎,最后還是被拖了下去,水面上一層一層氤出血色。 水路是走不通了,干脆翻山,翻過這座山,到下一個鎮(zhèn)子下一個村莊,總有離開的辦法。 可大家好不容易翻過這座山,以為到了另一個鎮(zhèn)子,就紛紛停住腳步,那鎮(zhèn)中戲臺上還掛著吉慶班的幡子。 他們還沒有放棄,以為是鬼打墻,所以才原地轉(zhuǎn),于是大家分頭行動,等再次下山,還是這個鎮(zhèn)子,還是那面幡。 這山里根本沒有活物,沒有吃的,一點(diǎn)都沒有。 饑餓揪著人的心肝肚腸,所有人餓的眼冒綠光,七八天過去,戲班里年紀(jì)最小,扮孫悟空翻筋斗的小師弟連病帶餓,死了。 沒有人力氣去埋他,大家目光渾濁,盯著小師弟的尸體,不知是誰先說:“吃了他,是不是就不餓了?” 抱柴,燒水,磨刀。 那是他們十天里頭回吃飽,連湯帶rou喝個干凈。 人在一個個變少,總算來了生人。 三人緊緊靠在一起,紅白黑藍(lán),勾著四種顏色臉譜的人舉刀砍過來,霍震燁一槍射向頂棚。 “嘩啦”一聲,頂棚上掛的著戲服落下來掉了一地,棚頂掀開一塊口子。 “我們是來帶你們出去的。”霍震燁沉聲說著,既然還是人,也許還能把他們帶出去。 那些人卻根本就不想出去了,其中一個藍(lán)臉的舔舔嘴唇:“我要那個白嫩的,看著就香?!?/br> 另一個紅臉盤的嘿嘿笑一聲:“隨你們要哪個,肝給我?!?/br> 嫩的自然就是白準(zhǔn)了。 霍震燁一槍打中藍(lán)臉人的肩頭,子彈打穿他的肩膀,藍(lán)臉退后一步,黑臉紅臉搶身上前,十幾人圍攻霍震燁。 打到這份上,這些人竟還帶些戲腔:“擒賊先擒王,反正一個也逃不掉?!?/br> 阿生身體靈活,幾下騰挪抓起一把刀,砍退了兩個師兄,本來大多數(shù)人都在圍攻霍震燁白準(zhǔn),看阿生也不弱,分出人手來圍攻阿生。 霍震燁護(hù)著白準(zhǔn)往后退:“我有把握一槍一個,但子彈不多,你先跑,我把人引開,咱們在土地廟匯合。” 白準(zhǔn)看他一眼,他一只手擋在前面,眼睛盯著那幾個花臉,還真是執(zhí)意要保護(hù)他了。 “還輪不到你護(hù)著我。”說完白準(zhǔn)問,“你們唱了幾天戲了?” 根本沒人理他,白準(zhǔn)透過戲棚頂上的缺口,看向天空,天色正由濃轉(zhuǎn)淡,透出紅色的光:“我猜今天又是第七天了?!?/br> 他們沒有完整的唱完冥戲,本該連唱七夜,已經(jīng)半個月了,這才剛剛第七臺戲。 吉慶班的人餓了很久,聽?wèi)虻哪俏火I的就更久了,神臺上那一片水漬,是那東西流的口水。 白準(zhǔn)話音剛落,戲棚頂上那個大洞口,露出張嘴來。 紅布蓋住眼睛,口中滴滴噠噠的落著口水:“好餓啊,太餓了?!?/br> 戲唱完了,該吃飯了。 說著伸進(jìn)一只細(xì)長的手來,像捉小雞似的在戲棚里一掏,抓住中槍的那個藍(lán)臉,一把將他拎出去。 戲棚外響起咀嚼聲,“咯吱咯吱”,細(xì)骨頭嚼起來費(fèi)勁,它只把大塊的吃了,骨頭又吐進(jìn)“雞籠子”里。 “啪啪”幾塊血rou掉在地上,是藍(lán)臉師兄的手和腳。 方才還想拿白準(zhǔn)霍震燁當(dāng)食物的藍(lán)臉,轉(zhuǎn)瞬就成了開胃小點(diǎn)心。 戲棚里尖叫聲一片,諸人紛紛沖出去,霍震燁拉住白準(zhǔn)往外逃,阿生剛想跟上前,就被一只手緊緊攥住,他回頭一看:“陳師兄。” 陳師兄一抹臉,把臉上的油彩抹掉:“跟我走?!?/br> 兩人一路奔逃,逃到一間大宅,陳師兄熟門熟路的把阿生帶到大宅祠堂的神桌下,兩人往里一擠。 這里果然安全,那東西的腳步聲遠(yuǎn)遠(yuǎn)響著,就是不靠近祠堂。 陳師兄拉住阿生,從供桌上掏了塊干點(diǎn)心:“吃吧,除了這個,別吃這里的東西,別喝塘里的水?!?/br> 阿生握著點(diǎn)心,看陳師兄沒事,差點(diǎn)哭出來:“師兄,師公請動了白七爺,咱們肯定能出去的。” 戲班子里的那些人,只怕……是出不去了。 陳師兄卻只是搖頭苦笑:“出不去?!?/br> 阿生還是相信白準(zhǔn):“師兄,咱們?nèi)フ移郀?。?/br>